藺赴月神情一怔。


    哥嫂的死給她帶來了巨大的悲愴,沒日沒夜地被複仇的火焰燃燒著,她很多時候都快忘了自己是誰。


    她的確髒了手,連心也在一念之間就要失去。


    藺赴月慢慢萎頓下來,抬手捂住了臉。


    晶瑩的淚從指間溢出,順著那截皓腕淌進了衣袖裏,打濕了胸前衣衫。


    等哭夠了,這些時日的酸苦也都發泄了出來,人自然平靜不少。


    重新換了身衣裳去瞧阿娘,才進門便被藺雲澈撲了個滿懷。


    藥力散去,小家夥神清氣爽地扒著姑姑的腿,叫她陪自己堆雪人。


    藺赴月連日來的陰霾被驅散不少,彎下腰將他抱了起來。


    這張臉酷似哥哥,眉眼也像阿嫂,每每見到他既覺得寬慰,也覺得傷懷。


    捏了捏藺雲澈的臉,藺赴月才注意到床榻邊坐著的婦人。


    新喪失去了丈夫和女兒,她穿一身素淨的襖子,麵頰蒼白,見藺赴月看過來,有些尷尬地錯開目光,眼底全是愧疚的淚。


    她猛的跪下,哭道:“都是我的罪孽,赴月,是我對不起你母親,一切都是我的錯……”


    藺赴月心裏暗歎一聲。


    可憐人必有可恨之處。


    梁夫人善良,卻也極易被人利用,到時候傷人傷己,又能往何處說理去呢?


    藺赴月命二萬扶她起來,冷淡道:“此事以後不要再提了。”


    梁夫人不停抽噎,“是我梁家人的錯,讓親家母受了好大的罪,我日後定會好好恕罪……”


    藺赴月不想怪她,卻也說不出什麽原諒的話,索性揭過不談,看向床榻上的杜婉菱。


    她麵色已經恢複了,說話也不再是有氣無力的氣竭之象,藺赴月心頭一鬆,接過紅嬤手上的藥碗親自給她喂藥。


    “阿娘覺得怎麽樣了?”


    杜婉菱虛弱一笑,“好多了,這回我是鬼門關裏闖了一趟,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藺赴月鄭重地點點頭,“是,阿娘以後都是好日子。”頓了頓,又道:“梁家那兩個毒婦還在後院裏關著,阿娘想如何處置?”


    照杜婉菱的性子,她定是要有冤報冤的,隻是……她覷了覷地上梁夫人的臉色,有些無奈地歎了口氣。


    “我既然沒事,此事便大事化小,好好訓誡一番就是。”


    藺赴月咬了咬唇,“女兒認為還是該送去官府好好敲打一通,否則不長教訓,日後還要吃她們的苦。”


    這回杜婉菱都還沒說話呢,梁夫人先撲上來,哭著挽住藺赴月的手。


    “我家大人已經故去,我身為兒媳無論如何都要保護好婆母……赴月,求你開恩,放她們一條生路!”


    大鄴律法嚴明,下藥殘害人命者雖不用受絞刑,但一頓板子打下去,皮開肉綻,梁老太太這麽大年紀了,不死也要落個半身不遂的下場。


    梁夫人身為女人,受了幾十年孝順公婆的禮法教育,實在太怕百年後故去,下了地府沒臉麵見丈夫。


    藺赴月卻覺得有些可悲可氣,婦人之仁,當斷不斷,才欲再說,被杜婉菱截斷了話頭。


    “罷了,將她們趕出去就行了,不要多追究了……”


    梁夫人好似還有些不肯,受了藺赴月一瞪,囫圇將求情的話咽了下去。


    藺赴月說,“梁夫人,我們敬你是阿嫂的母親,可若你恩將仇報,日後咱們還是橋歸橋路歸路,否則兩相生厭,對誰都不好。”


    言盡於此,她側眸吩咐紅嬤,“叫傅大把人提上來,趕出府去,日後不許他們靠近藺家。”


    紅嬤匆匆而去,屋裏一時靜澈下來。


    梁夫人見事情沒了轉圜餘地,跪坐在地上哀哀地抽泣著。


    藺雲澈不知道外祖母為何哭,局促不安地拽了拽藺赴月的袖子。


    “姑姑,外祖母怎麽了?怎麽一直在哭呢?”


    藺赴月溫柔地捏了捏藺雲澈的小臉,安撫道:“外祖母是累了,雲澈去抱抱她吧。”


    藺雲澈聽話地點頭,從姑姑腿上下來,倒騰著小短腿,一把摟住梁夫人的脖子,親昵地蹭了蹭。


    “外祖母別哭,雲澈會一直陪你。”


    童言童語最能撫慰人心,梁夫人攬住女兒唯一的血脈,哭成了淚人。


    藺赴月和杜婉菱皆歎了口氣。


    有這層關係連著,藺家無論如何都不會,也不能拋棄梁家,可從今日來看,以後少不得要受這個無知婦人拖累。


    一場鬧劇終於結束,藺赴月在杜婉菱床前衣不解帶地服侍了兩天,到第三天晚上確認她無事才套車回了秦家。


    馬車頓頓地往秦家去,藺赴月出神地撫摸著手上的玉牌,有些心不在焉。


    這玉牌是臨走前阿娘塞給她的,連帶著一同交到她手上的,是阿娘鑽營了這麽多年的一張情報網。


    杜家功高震主,杜婉菱尚在閨中之時就擔心外祖父受官家猜忌,於是花費數年培養了一支情報隊伍。


    這群人多隱藏於京中青樓酒肆,要麽是清白的沽酒女,要麽是一笑動京城的花魁娘子……總之達官顯貴喜歡去的那些地界,幾乎都有杜婉菱的人。


    甫一聽聞這個消息,藺赴月有些吃驚,“阿娘……”


    杜婉菱“噓”了一聲,“幹這種事,在大曄朝是殺頭的重罪,但我沒辦法,你外祖,你父親都在朝為官,我們總要未雨綢繆,給自己留條活路……”


    隻是摘星塔之事萬分突然,杜婉菱來不及反應,這個情報組織也就沒派上用場。


    她哀歎一聲,“原先這件事我不想讓你知道,可聽聞宮宴上出了事,我便猜到是你……罷了,既然你要做,阿娘定要全力支持你,現在這個殺器就交到你手上,想怎麽用全憑你。”


    這些時日以來,杜婉菱也沒有一時一刻忘記過兒子的死,她命探子暗中查,終於在一個醉酒的幕僚口中聽出了端倪。


    “李長肅的確是始作俑者,但他之後應當有更高位的凶手在把控……”


    藺赴月聽得血管發涼,心中那個猜測在隱隱作痛。


    李長肅再炙手也不過一個五品執事官,他怎麽敢隨意在皇城根底下殺死朝廷官員的家眷?


    藺赴月攥緊手中的玉牌,沉沉呼出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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