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並未獨處太久,竹苑中很快迎來了第三個、第四個人的身影。


    是五仙教的族人。


    蘇牧尤屋子的門雖然開著,但他們還是禮貌性的在門邊敲了敲,“大祭司,我們來送藥。”


    得到了準許之後,才邁步跨了進來。


    然後,一眼就看見了在房間裏忙碌家務的闖入者。


    他們沉默了片刻,隨後把自己說服了。


    正常,這些都是他應該做的!


    這些不重要的小細節完全可以撇開忽略。


    族人們將放著藥物的木質托盤端到了床邊。


    剛煮好黑黢黢的中藥,以及各類瓶瓶罐罐。


    內服外用,帶的齊全。


    蘇牧尤見狀沉默片刻。


    他本想說他有王蠱在身,恢複力比一般人強悍的多,用不著這麽興師動眾。


    但轉眸看見了房間裏的另一人,生生將這句話咽了下去。


    有些底牌,不能被外族人知曉。


    族人們沒從他不動如山的臉上瞧出什麽抗拒。


    雙雙協力,配合著將躺在床上的傷患小心的攙扶了起來。


    “你過來。”他們衝著房間裏的另一人招了招手。


    族人們知道大祭司不喜歡有人在院子裏出入閑逛,有意將這些任務交給隻能待在這兒的闖入者。


    這得益於族長善用語言魅力。


    他同族人交代的是“此人被大祭司完全掌控”,而不是“他得到了大祭司的信任”。


    前者那份輕鬆的拿捏感,足以讓人徹底放下心來。


    換做是後者,有前車之鑒在前,他們必然還是警惕萬分的。


    在其他事情上,敖譯必然不是誰都能使喚的動的。


    但眼見要討論的事兒明顯跟大祭司有關,他毫無停頓就聽話的走近。


    族人事無巨細的將用藥標準告知敖譯,並吩咐他記得監督蘇牧尤吃藥。


    敖譯一邊聽,一邊在心中默念背誦了一下。


    態度比修煉武功心法還要認真。


    “內服的說完了,接下來就是外傷了。”


    “你以前有給別人包紮過嗎?”


    “嗯。”


    “你給我手上捆個打打樣,我們檢查檢查。”


    “好。”


    蘇牧尤眯著眼看他們聊的有來有回,有一種將自己排除在外的忙碌感。


    罷了。


    這傷他自己處理起來也有難度。


    也就五仙教人不那麽講究,比起一方勢力,其實用村子來形容更為貼切。


    比如他這大祭司。


    換做其他江湖勢力,族人們就應該跪在地上聽他吩咐,而不是自顧自的忙上了。


    但是,這無疑更像一個家了。


    是他的家,是所有族人的家。


    也是族長要守護的東西。


    蘇牧尤唇邊勾起了一抹淺淺的笑容。


    拐洞拐跟他說,這些世界不過是文字的衍生。


    除了意識覺醒跑路的各類配角之外,其他人都相當於是被操控的機器人。


    但是,他能感覺到,大家的血肉都在慢慢滋生。


    等劇情結束,所有人都將擺脫桎梏,擁有自己獨一無二的靈魂。


    而他們在自己的世界裏,也將會是唯一的主角。


    蘇牧尤隻覺得自己做任務又多了幾分動力。


    思索間,屋子裏的其他人也忙完了。


    “不錯。”獻出自己的胳膊讓敖譯做功課的族人滿意點頭。


    繃帶綁的整齊有序,看著就舒服。


    鬆緊也恰到好處,附著的壓迫感不會太緊勒到傷口。


    另一個族人覺得還是這般還是不夠保險。


    招呼也不打一聲,直接掏出了小刀在自己胳膊上劃開了一道口子,“來給我上藥。”


    同時趁機將溢出的血液用準備好的工具接住。


    以身飼蠱在五仙教並不罕見。


    蘇牧尤看的眼皮跳了跳。


    怎麽說呢,老有外鄉人把他們和魔教混為一談什麽的,也不是沒有理由的。


    大祭司和另一個族人對此表現的習以為常,讓覺得詫異的敖譯格格不入。


    刹那間,曾經的疑惑卻有了答案。


    他怔怔的望著蘇牧尤。


    五仙教,擅馭蠱。


    所以,對方手腕上的傷,也是因為要養那些蟲子嘛?


    “誒誒誒,我讓你給我上藥你看我們家大祭司幹什麽呢!!”


    敖譯:“......知道了。”


    “那個綠色瓶子的是消炎藥,藍色瓶子裏的能促進愈合,白色瓶子裏的......”


    試藥階段有驚無險的度過。


    身為傷患的蘇牧尤也從看戲人變成了局中人。


    在助力下他調轉了位置,背對著窗外。


    為求快速,身上綁的似件衣服般的繃帶,被剪刀從側麵剪開,再輕輕揭下。


    密密麻麻的鞭痕遍布其上,皮肉外翻,看著就覺得疼。


    目睹了這一切的兩個族人一陣牙酸心疼,真是苦了他們大祭司了。


    不知當天他受了什麽罰的敖譯瞳孔猛地一縮,四肢僵的一塊硬邦邦的石頭。


    刀尖舔血的死士,也有被別人傷勢嚇到的一天。


    其實他昨日見對方無法下床自由走動時,就已經有了猜測和心理準備。


    但真正看見這一幕的時候,指尖還是無法遏製的打著顫。


    他想質問對方,值得嗎,後悔嗎,韓文軒他配嗎。


    但最終,緊緊的握拳借以發泄了一下情緒後,所有的問題都被咽下。


    對方的選擇,他一個試藥人無權置喙。


    敖譯剛想伸手拿過一邊的藥品,按照方才演示的順序給人上藥。


    忽的想起了不久前自己還在打掃衛生,“我去洗手,一會兒就回來。”


    疾馳如電般從屋內離開了。


    手上綁著繃帶的族人噎了下,“他怎麽不早點去?”


    另一個人已經開始偷笑了。


    “大祭司這小子明顯就是那種喜歡拍馬屁的牆頭草,你得當心!”被雙標對待的族人罵罵咧咧。


    蘇牧尤聞言沒忍住笑了下,“是這麽個理,記下了。”


    來去匆匆趕回來的敖譯將他們的嬉笑聽在了耳朵裏,腳步稍頓。


    他哪裏拍馬屁了?


    ......


    夜半時分。


    兼職暗衛的死士察覺到床上的人酣然於夢鄉,便悄無聲息的從房梁上翻轉而下。


    本想閉眼小憩、恢複體力,但雙眸一旦閉上,眼前就會浮現出方才給對方上藥的畫麵。


    他的手再快、再穩,依舊會給對方帶去痛苦。


    那些觸目驚心的傷似乎刻入了骨髓,因疼痛而變得有些急促的呼吸縈繞不去,擾的他無法入睡。


    敖譯借著月光凝視著床上的人,看了很久很久。


    久到足以確定眼前的人確實還好好的活著,心中那份不踏實感這才消散了些許。


    他貼坐在了床尾的地麵上。


    當緊緊挨在一起,鼻端嗅著那股熟悉的氣息,緊繃的神經這才放鬆了下來。


    同時,疲倦感後知後覺的從四肢百骸裏漫出。


    敖譯用臉頰蹭了蹭床角的被褥。


    不想再看見對方受傷了。


    正在小黑屋裏觀察著外界的一切的拐洞拐:(= - =)


    它本來隻是在警惕身為配角的死士,會對自家宿主做不好的事情,結果看到了這一幕......


    麻了。


    怎麽又有變態?


    不知過了多久,天還暗沉沉的。


    敖譯悄無聲息的回到了房梁之上。


    大祭司身體不適意識昏沉,不會發現的。


    ......


    ......


    “宿主,我已經錄下了他的全部犯罪過程!”拐洞拐正義凜然。


    表麵四平八穩的蘇牧尤在心中回答,“放出來我看看。”


    滿滿的都是好奇。


    敖譯那沒開竅的鋸嘴葫蘆,能怎麽變態?


    拐洞拐二話不說就將內容傳到了他的腦海。


    有了高科技紅外夜視鏡的輔助,即便是在隻有朦朧月光的黑暗中,對方的一舉一動皆是無處遁形。


    一幀幀高清的畫麵,比任何言語的傳遞都要來的清晰明了。


    偷看、偷聞、像隻被撿來的流浪小狗一般,小心翼翼的貼在床尾。


    當蘇牧尤看見對方蹭被褥的動作時,無法否認,心跳確實快了些。


    他輕嘖了一聲,無法形容那種感覺。


    “怎麽樣,是很變態吧!”拐洞拐指指點點,“這小子腦子裏肯定黃黃的,宿主你今天晚上就打發他去門外!”


    它對自家宿主的魅力很是自信。


    用腳趾頭想想也知道,這死士肯定是被迷住了!


    雖然它沒有腳趾頭。


    “轉變的太過貿然,不合理就會被懷疑。”


    蘇牧尤公事公辦的拒絕了,不過這個提議也沒有變成徹底不能用的廢案。


    他中肯的補充了一句,“等我傷好一點了再說。”


    “也是。”拐洞拐被說服了,隻是要委屈它家宿主忍受一段時間了。


    此時敖譯正在煮藥,冷不丁打了兩個噴嚏。


    手中的小扇子揮舞的範圍大了些,將藥味和煙味盡數扇遠。


    應該是被熏著了。


    敖譯對蘇牧尤的傷,比他本人還在意。


    族人們的交代,就是現在死了也會刻在墓誌銘上的程度。


    這也就造成了,蘇牧尤沒逃過任何一頓中藥。


    精神上吃苦也就算了,嘴巴上吃苦是真的難以忍受。


    然而不管他如何拒絕,敖譯就端著藥一聲不吭的杵在床邊。


    碗裏的藥冷了又熱,藥性不好就重煮。


    到底是種過藥材的人,看不得這麽浪費。


    蘇牧尤拗不過隻能一口悶了。


    不過,他在記仇小本本上狠狠記了一筆。


    決定等傷勢好些,就給對方搓幾顆純苦的藥丸。


    還得生嚼!


    同時,還讓拐洞拐在半夜把他叫起來,故意蹬蹬腳嚇唬對方。


    大祭司隻是苦中作樂罷了,能有什麽壞心思呢?


    就是敖譯這些天的晚上,都不知道心跳加速多少次了。


    到最後甚至習慣了。


    就是對方一腳踹在了他的肩膀上,他也麵不改色。


    大祭司睡相不好而已。


    敖譯忽略了心中那股莫名的熟悉感。


    痛苦的日子過得很慢,但再慢也在往前推進。


    照顧妥帖外加自身恢複力出眾,還有內力幫著調理,蘇牧尤背上的傷沒有出現任何的意外。


    沒過幾天,已經不需要旁人協助,可以自己從床上起來自由活動了。


    隻要不做些大動作,就沒問題。


    而上藥的環節,也從族人說著放手把任務交給敖譯、實際上每天雷打不動的報道,轉變成了真的由他獨自一人處理。


    背上的傷開始結痂,然而敖譯依舊同剛開始那般謹小慎微。


    堪稱過了無痕。


    “難看嗎?”蘇牧尤沒有偏頭,就像是心血來潮的提了一嘴。


    敖譯的視線略過那些凹凸不平的深褐色的痂,其中還參雜著點點刺眼的鮮紅。


    那是還沒被覆蓋住的血肉。


    他搖了搖頭,“不難看。”


    “元正說的沒錯,你就是愛拍馬屁。”大祭司又不是頭一次受傷,能不知道傷口愈合的過程是個什麽畫麵?


    更別說滿背都是傷,遠遠看去估計膚色都換了一種。


    元正就是之前被雙標對待的族人的名字。


    敖譯眉頭微蹙,無比認真的說道,“真的不難看。”


    蘇牧尤不置可否,隻不屑的嗤笑了一聲。


    未發一言,卻比任何話都要來的明確表態。


    敖譯眉眼間染上了些許不被信任而產生的委屈。


    他傾身低頭,靠近了那些客觀上猙獰,但在他眼中卻隻能讓他心疼的傷。


    薄唇微啟,柔和的氣息便被吹了出去。


    在速度和周圍的溫度雙重影響下,那股氣息拂到對方背上時,便演變成了帶著安撫意味的涼意。


    用實際行動表明自己並非是為了討好對方說的謊話。


    不難看, 自然不會嫌棄。


    有傷的地方本來就比其他的地方更為敏感。


    蘇牧尤眼中閃過了一絲詫異,不自覺的繃緊了背。


    傷口長肉的時候本來就會癢,吹在上頭的輕柔的氣更是加重了那份意。


    隻覺得哪兒哪兒都開始有些不對勁。


    蘇牧尤回憶這段時間,對方也沒從竹苑裏出去過。


    這般刻意撩撥人的手段,究竟是從哪兒學的?


    還是說天賦異稟無師自通、或是誤打誤撞?


    在他思索間,沒被阻止行動的敖譯不知怎的,就像是被拉入了旋渦一般,又湊近了幾分。


    眼見就要在他的肩上落下一吻。


    目睹這一切的拐洞拐警鈴大作,連忙出聲提醒,“宿主快跑啊,他完全變態了!”


    蘇牧尤瞬間回神,沉聲警告,“別做多餘的事情。”


    冷漠的聲音就像是拽住烈馬的韁繩,讓情難自禁的敖譯從那種迷離的狀態脫離。


    他坐直了身子,恢複了雙方間的安全距離。


    張了張嘴,想解釋什麽。


    然一片空白的腦子卻無法為這種形容找出合適的詭辯。


    半晌,死士接著給人上藥包紮,甕聲甕氣:“對不起,大祭司罰我吧。”


    蘇牧尤抬起手配合的讓他纏繃帶,嘴上順勢說道:“看我好了不抽你。”


    嘴上對不起,下次有機會的話,還是會照做對吧?


    知錯不改,老手段了!


    不過,蘇牧尤確實挺想快點痊愈的。


    受著傷,真的是做什麽都不方便。


    “嗯。”敖譯也不管他說的是真的處罰方式,還是一時氣話,認真的將內容記在了心間。


    大祭司覺得這般認命的回答頗為無趣。


    默默決定給喂苦藥的時間延長。


    長了嘴不愛說話?那就多吃點。


    總要讓這個器官發揮出一點作用不是?


    雙方各有心思,但上藥的步驟完全沒被耽誤。


    要將背上的傷裹住,繃帶需要一圈一圈的繞著軀幹。


    遠遠看去,兩人就像是緊緊相擁在一起一般。


    而這樣的環節,幾乎每天都要上演。


    小竹苑中時常吵鬧,滿院子的蠱蟲親眼見證:大祭司總是在單方麵針對沉默寡言的試藥人。


    分明應該是針鋒相對的氛圍,但在某人近乎無底線的縱容之下,一切都演變成了飄著粉紅色泡泡的溫馨。


    來送藥送飯的族人們見狀麵麵相覷:


    “這個試藥人莫不是對我們大祭司芳心暗許。”


    “欸,你也那麽覺得?”


    “他兩隻眼睛都要貼在大祭司身上了,還能有意外!?”


    “......不行,得告訴族長,免得大祭司又被外鄉人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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