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天夜裏,皇上在宸乾殿批閱奏折到很晚。窗外驟然間雷聲轟鳴,閃電猶如銀蛇般劃破夜空,隨後便是傾盆大雨如注而下,劈裏啪啦地敲打著屋簷和地麵,仿佛永不停歇般。於是,皇上便歇在了宸乾殿。


    今兒一早,福喜公公伺候著皇上更衣時,皇上看著窗外大雨初歇,心頭才稍稍安定了幾分:“昨夜暴雨肆虐,宮中各處可有險情發生?”


    福喜公公那胖嘟嘟的臉龐上笑容瞬間洋溢開來,眼睛都眯成了一條縫:“回皇上,四處一切安定,今兒一早的祥雲像緞帶一樣,美不勝收!這是吉兆啊,皇上!”


    “哈哈哈,是嗎?去看看!”說著,皇上迫不及待地抬腳就往窗邊走了過去。


    果不其然,那霞光五彩斑斕,它們彼此交織,如夢如幻,將整個天空裝點得如同一幅絢麗無比的畫卷。那霞光好似是織女巧手織就的錦緞,又似是仙人打翻了的顏料盤,色彩的過渡是如此自然而又美妙,讓人不禁沉醉其中。


    福喜公公見皇上心情甚好,於是又上前一步,微微躬身,語調諂媚:“昨日絹花榜的小姐們剛入宮,今日一早就呈現如此美輪美奐的景色,看來今年的祭祀大典又是一個好開端呢,皇上洪福齊天啊!”


    “哈哈哈!”皇上接著說道,臉上滿是愉悅與期待,“如此說來,太子還真能從這次的絹花榜中選出一位合適的太子妃來!”


    “那是自然!”福喜公公慣會接話,眼睛滴溜溜一轉,眼看時機成熟,他正要從袖籠中掏出一個物什,接著說道:“皇上,昨個......”


    “啟稟皇上,昨夜子時,淑嬪娘娘有臨盆之相,就在剛剛產下了一位小皇子!”門外突然出現一個行色匆匆的小公公,隻見他一路小跑而來,氣喘籲籲,上氣不接下氣地稟報著。


    福喜公公剛準備拿出東西的手,隻好又收了回去,“編排”好的一套說辭也隻好生生咽了回去,臉上的表情瞬間變得有些無奈。


    “哦?淑嬪生產了嗎?”皇上驚訝道,臉上的神情滿是意外之喜。


    “是,夜裏大雨又不便驚擾皇上休息,便想等著天亮了再報。好在母子平安,淑嬪娘娘說,是皇上洪福齊天!保佑了她們母子啊!”那小太監能言善辯,一番話說得極為動聽。


    又是皇上的“洪福齊天”,這下皇上更高興了!眉眼間盡是歡喜與豪邁。


    大手一揮道:“賞!重重有賞!按照慣例,承清宮中的宮女奴才都有賞,其他宮中想去掛祈福袋的都有賞!另外,昨日入宮的絹花榜參賽的各府小姐們,也可以去掛祈福袋,都重重有賞!”


    “謝皇上恩典!”那小太監趕忙跪地謝恩,隨後領命匆匆回去了。


    “皇上,太子殿下在門外已等候多時了!”福喜公公微微躬身,語氣恭敬地說道。


    皇上又抬頭看了看天,隻見那湛藍的天空中,霞光依舊絢爛奪目,他的臉上滿是高興的神情,神采飛揚道:“讓他進來吧!福喜,去傳話吧,就說今日晚半個時辰早朝。另外,你親自帶那些官家小姐們去承清宮祈福,莫要怠慢了!”


    “是。”福喜公公應聲而去,然而他不僅腳步匆匆地給朝臣那邊傳了話,還特意拐了個彎兒給錦華宮也傳了話。


    在大殿後頭的回廊下,立著一個身材瘦小的公公,隻見他低垂著頭,神色略顯焦急,顯然已經在此等候多時了。


    福喜公公謹慎地四下張望一番,確定周圍無人之後,這才快步走過去,壓低聲音對那個小公公道:“去,告知貴妃娘娘,今兒個未能尋得良機向皇上引薦王家大小姐。但絹花榜的小姐們都會去承清宮祈福,讓貴妃娘娘看看,是不是可以在祈福這事上做做文章。哪怕是先打壓一部分其他參賽者,也是不錯的......”


    “是。”那小公公忙不迭地點頭應下,絲毫不敢多做停留,轉身便急匆匆地隱在了假山之後,很快就不見了蹤影。


    小公公走後,福喜公公抬起頭望了望天邊,隻見那彩霞比剛才更加絢爛奪目,不由得驚歎,隨即又輕輕歎了口氣,帶著些許無奈道:“還真是天放異彩,大吉之兆呢!”


    說著,他低頭瞅了一眼袖籠中藏著的物件,那是為王家大小姐王鈺姝“精心安排”的所謂天象吉兆的緣分。不禁眉頭微皺,暗自惋惜,心中歎道:可惜沒能有機會呈給皇上,算是白白浪費了這番心思。


    哎!福喜公公一甩拂塵,悶悶地往尚衣局宣旨去了,待他忙完回來,皇上和太子殿下還未聊完。


    二人在殿內聊了半個多時辰有關難民署的事宜。


    待他們出來,皇上一臉鄭重地叮囑道:“昭兒,速速去難民署安排妥當,這一段時間,那邊先交給張主事,你就全身心安排絹花榜之事。切不可疏忽大意,務必辦好。”


    蕭祁昭心裏清楚,皇上一心想讓他在這次絹花榜上好好挑一個太子妃。可麵對皇命,他也不能拒絕,隻得恭恭敬敬地應承下來,說道:“兒臣謹遵父皇旨意,定當竭盡全力,不辜負父皇期望。”


    蕭祁昭走後,皇上獨自一人站在殿前的空地上,抬頭久久地看著天空發呆。突然就很想去看看“她的”苦楝樹,看看從那棵樹下看到的這般絢爛的天空是不是會更美。


    於是,皇上隻帶了福喜公公一人,緩緩地來到了回廊下。皇上輕輕擺了擺手道:“福喜,你在此處等著。”


    說完,他獨自一人走了進去。他的身影在回廊的光影中顯得有些孤獨,卻又透著一種堅定和執著。


    另一邊,杜筠婉也剛好找到這棵苦楝樹。


    它高大挺拔,宛如一位堅毅的老者,靜靜地佇立在回廊下的一角。它的樹幹粗壯,樹皮粗糙且布滿了歲月的痕跡,猶如一道道深刻的皺紋,訴說著過往的滄桑。淡紫色的小花隻能開放到春末夏初,在這盛夏時節裏,隻有茂密的樹冠宛如一把巨大的綠傘,枝葉繁茂,層層疊疊。細長的葉子在微風中輕輕搖曳,發出沙沙的聲響,仿佛在低聲訴說著古老的故事。


    原來,這裏就是母親常常提起的那個“宸乾殿”。那種熟悉又陌生的感覺,讓她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仿佛有什麽未知的命運在等待著她去揭開。


    “蒸入黃梅雨,寒收苦楝風。”杜筠婉輕輕吟唱,那聲音輕柔婉轉,帶著無盡的思念與憂傷。這吟唱既是給母親的祭奠,也是給自己過往歲月的告別,更是給未來未知的新禮。


    “撲通... ...”


    身後一聲悶響,在這寂靜的氛圍中顯得格外突兀。杜筠宛如受驚的小兔,嬌軀猛地一顫,迅速回頭望去,卻隻看到草叢間一坨什麽在窸窸窣窣。


    杜筠婉來不及多想,腳底抹油,迅速跑遠了。


    那“一坨在窸窸窣窣的東西”狼狽地歪在灌木叢中,臉色蒼白如紙,下唇顫抖著,像是被施了定身咒,想喊卻怎麽也喊不出一個字來。可他的唇瓣一張一合,分明急切地在說:“別走!熹薇,別走... ...別走... ...”


    那聲音仿佛被堵在了嗓子眼兒裏,隻有口型在努力地傳達著內心的渴望,眼神中滿是哀求與絕望,仿佛失去了生命中最珍貴的東西。


    許是太過激動,當他遠遠地看到苦楝樹下那道纖細而朦朧的身影時,心尖猛地一顫,目光瞬間變得熾熱無比,思緒已然不由自主地與十幾年前的她相重合。往昔的記憶如洶湧的潮水般席卷而來,瞬間將他的理智淹沒。再聽到那熟悉的“蒸入黃梅雨,寒收苦楝風”的吟唱時,他隻覺得腦袋裏“嗡”的一聲,仿佛有驚雷炸響,腿腳發軟,整個人如同被抽去了筋骨一般,再也支撐不住,身體一歪,狼狽地倒在了地上。


    當那女子回了頭,他的眼睛瞬間瞪大,瞳孔中映出那熟悉的麵容,再也無法移開半分。是她!


    他的熹薇回來了!


    可是他卻喊不出一個字來,他的雙腿顫抖著,甚至連站起來追上去都不能... ...


    別走... ...別走... ...


    福喜公公聽到動靜,趕忙去查看,看到皇上的眼神死死地盯著苦楝樹的方向,又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死死抓住他的衣服。皇上口不能言,但嘴唇顫抖著,似乎在竭力說著:“熹薇,熹薇……快,快去追上她……”


    那模樣急切又無助,仿佛一個丟失了最心愛之物的孩子。


    福喜公公一臉茫然,他來時什麽也沒看見,周遭除了皇上再無他人。更何況,皇上一直念叨著的“熹薇”這個名字,他更是心頭一驚... ...這個名字,皇上隻會在睡夢中偶爾提起。這麽些年了,他還是第一次見皇上如此急切、如此失控地呼喚這個名字。


    “皇上,這裏隻有您一人啊……”福喜公公小心翼翼地說道,聲音中帶著一絲疑惑和惶恐,額頭上豆大的汗珠順著臉頰滾落,不知該如何是好。


    “什……什麽?”上瞪大了雙眼,滿臉的難以置信,目光中充滿了質疑和不甘。


    然而,當他緩緩回歸現實,環顧四周,除了福喜公公再無他人的身影,那剛剛看到的女子仿佛隻是一場幻覺。可他仍不死心地抬頭望了望那棵苦楝樹,回憶如潮水般湧來,心中的悲痛和失落瞬間達到了頂點。


    突然一口氣上不來,眼前一黑,身子軟軟地倒下,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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