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以琛反應了過來,走過去率先打破了沉默。他朝青衣人一拱手,“在下嚴以琛,敢問這位兄台尊姓大名?”


    葉渡清站起來回禮:“葉渡清。”


    他麵前這個著官服的年輕人似乎和以往他打過交道的官場人不太一樣,看向自己的眼神裏沒有什麽算計,反倒是帶著些好奇與欣賞。葉渡清對他的第一印象不壞。


    嚴以琛再開口:“葉兄帶了這些作奸犯科者來衙門,可是要懸賞的銀子?”


    葉渡清沒什麽可難為情的,直截了當的說,“是。”


    嚴以琛看他穿著不浮誇但很考究,明白葉渡清家世不差。如若他真是天一門的傳人,還出身名門,這不偏不倚的態度就更顯得難能可貴了。


    “好,楊虎,你去把這幾個人和通緝令上的畫像對一對,驗明身份。”嚴以琛看著那幾個被打成豬頭的哭哭啼啼的家夥,心想葉渡清下手不輕啊。


    楊虎嘴角一抽抽,叫衙門的人出來認人。那幾個家夥還不配合,對著衙役直罵。葉渡清眨眨眼,走過去站在他們身前,那幾位頓時蔫了,屁都不敢放一個。


    等衙門的人確認了這些倒黴蛋的身份,就匯報給臨時老大嚴以琛。嚴以琛也爽快,問他們賞錢何在。衙役說這錢的事得等到崔縣令回來才行,賬房的鑰匙在他手裏。


    嚴以琛一揚眉毛,這小老頭別的地方看不住,看錢可是看得很緊。他轉身對葉渡清說:“葉兄,我並不是這縣衙的主事,而是帝都大理寺的。還需你稍候片刻,待崔縣令回來,定會把賞錢給你。”


    葉渡清也不差這一時半會兒,點頭,又想在那石凳上坐著等。嚴以琛腦袋一抽抽,脫口而出:“葉兄吃飯了嗎?不如和我去萃華樓吃個晚飯,邊吃邊等?”


    葉渡清睡醒後發覺自己昨夜連錢袋都丟給小歌女了,今天清晨身上最後一件值錢的東西拿去付了船費,現在是兩袖清風。吉福掏了掏袖子,拿出幾兩碎銀子,“少爺,這夠我們吃飯的,但在這住店是不行了。”


    葉渡清愣神了片刻,讓吉福拿著這錢先買點東西吃,他出門去轉一轉,興許會有葉家的錢莊,他可以先拿些銀子救急。葉渡清的爹生意做得很大,整個江南都有他的商號錢莊,可葉渡清在臨水的街頭走了一圈,愣是沒找見那葉字招牌。


    他走到衙門門口,看到布告板上貼的懸賞令,那最上麵的一張上用朱筆寫了五十兩銀子。看了看畫像上那張臉,好像有點眼熟,這人不就在剛才他路過的酒館裏坐著嗎?再看另外幾張,真是巧了,他在找錢莊的時候全看見過,幹脆都撕下來,一個一個抓了送官府去。


    那些個強盜見了葉渡清這麽個年輕人要捉他們去官府,一開始都不屑得很,有兩位甚至還出言調戲。葉渡清仔細讀了懸賞令上的罪狀,包括但不限於搶劫、盜竊、放火、調戲良家婦女。他眯起眼睛,走到那家夥對麵就是一拳,直到這不識好歹的東西躺在地上叫媽媽。就這麽重複了五六次,他向路邊的老伯借了根長繩,將這幾個鼻青臉腫的綁在一起,牽著往衙門去了。在縣衙守著的楊虎懷疑自己眼睛花了,確認了好幾遍,才著急忙慌跑出去找嚴以琛。


    葉渡清自打醒來後就沒吃東西,聽嚴以琛問他要不要一起去吃飯,思考了一下,點頭。


    嚴以琛本感覺自己失言了,沒想到葉渡清竟然答應下來,立馬就要和他一道出門去。“楊虎兄,等崔縣令回來別忘了讓他拿賞錢出來,我和葉兄去去就回。”


    楊虎目送兩人出門去,撓了撓頭,回身讓衙役先把這些個通緝犯給關起來。


    萃華樓是臨水主街上最大、年頭最久的酒樓,據說已經開了小一百年。嚴以琛剛到臨水時就聽說他們家的豉油雞味道很好,早就想來嚐嚐了。不過葉渡清在他旁邊走著,他這腦子裏也不能光盤算吃食,思索著等一會兒吃飯的時候問問他身份,興許還能知道些案情。


    他們兩位走在街上,回頭率挺高,不過兩個人各有各的心思,都對那些視線置之不理。不一會兒,那氣派的“萃華樓”牌匾映入眼簾,門口接待的小二一瞧,向裏邊喊話:“貴客兩位——”


    嚴以琛對他說:“要個雅間。”小二答應一聲,將二人往樓上引。


    萃華樓距離碼頭並不算遠,坐在二樓臨窗的雅間,往外一望,就是孤帆遠影的江上美景。此時日薄西山,江水給夕陽染的粉紅,有幾隻白鷺振翅起飛,劃過水麵,複又佇立在淺灘上。


    小二拿了菜牌,嚴以琛掃了一遍,報了一堆菜名,又問葉渡清還想加點什麽,有沒有忌口之類的。葉渡清聽小二把點了的菜報一遍菜名,覺得嚴以琛挺客氣,菜點的不少,哪知這位少卿大人是個飯桶,飯量一個頂仨。


    葉渡清平日裏話就少,和不太熟的人在一起話就更少,拿起茶杯喝了口茶,眼神飄到窗外的江景上去了。


    嚴以琛在吃飯前不想沒話找話,隻盼著趕緊上菜,也看著江景轉移注意力。


    來上菜的小二就看到這麽一副景象:雅間靠窗的桌子旁,兩位公子誰也不開口說話,都向外望著江水。最後一點日光勾勒出兩個人的側臉,也不知美景是在窗外還是窗內。


    聽到門外動靜,嚴以琛趕緊坐起來些。兩個小二一人端著一個大托盤,將他倆點的飯食擺到桌子上。這豉油雞放在中央,色味俱美。廚子把雞細細剁成小塊,擺在青瓷盤裏,上頭澆了秘製醬汁,香氣四溢。


    嚴以琛也不見外了,拿起筷子開吃,將一塊雞肉送進嘴裏,果然汁水豐盈,肉質鮮嫩,點著頭又夾了一塊。


    葉渡清也餓了,見嚴以琛吃起來,就也動筷子。嚴以琛吃飯是真香,葉渡清看著他吃東西,不知不覺多夾了兩筷子菜,吃得比平時飽。


    飯吃得差不多,嚴以琛的心思又回到正事上,眼珠一轉,喊道:“小二,結賬。”說完掏出那個錢袋來。


    葉渡清看到那個熟悉的月白色錢袋,一怔。等嚴以琛付完飯錢,他開口問道:“嚴公子,請問你這錢袋是從何而來?”


    嚴以琛一笑,“昨夜在樂坊查案時,遇到一個小歌女,這錢袋子看起來別有意義,於是我用一張銀票和她交換來了。”嚴以琛昨夜就看到錢袋上繡的平安符號和一個“清”字,所以才拿自己的錢袋把它交換下來。


    “這是我的錢袋,上麵是家母繡的花紋。可否請嚴公子交還與我,等拿到賞錢,我會照價給你。”葉渡清看著他說。


    嚴以琛直接把裏麵的錢倒了出來,劃拉劃拉收進袖子裏,將錢袋遞給葉渡清。“不必那麽客氣,呐,這回可收好了。”


    葉渡清接了,向他道謝。若是母親知道自己把她繡的錢袋隨手給了別人,可要傷心了。自己昨夜從樂坊出來就在想事情,看都沒看就將它遞出去,引得這般麻煩。


    嚴以琛看葉渡清臉上有些懊惱的神色,估計他昨夜是粗心大意地做了好事,覺得這人還挺迷糊的,和那幫天一門和青猿派弟子的小肚雞腸截然不同。他順口一問:“這錢袋子上的刺繡可是費時,是葉兄的親人親手製作,以求平安的嗎?”


    葉渡清收好了錢袋,點頭,“是我母親親手繡的。”


    “原來如此,這上邊的銀竹栩栩如生,伯母真是好手藝。葉兄是哪裏人士,何故來到臨水呢?”嚴以琛給他倒上一杯茶,看似漫不經心地問。


    聽嚴以琛誇讚自己娘親,葉渡清笑了一下,回答道:“我家是淮揚府的,在天一門學武,受師門之托來臨水處理一些事情。”


    嚴以琛已對他身份十拿九穩,“巧了,我們大理寺正在查一件案子,似乎和天一門有點關聯,葉兄可知曉一二?”


    葉渡清沒說話,看了他一會兒。嚴以琛被那雙漂亮眼睛盯的發毛,心說我應該沒說錯話吧。


    良久,葉渡清開口問他:“嚴公子身居何職?”


    “中州大理寺左少卿。”


    葉渡清又看了他一會兒,嚴以琛隻能對上他的目光,發現他瞳色偏淡,是稍淺些的琥珀色,因他那寡淡的神情顯得不落塵世。


    葉渡清好像打定了主意,眨了一下眼睛,說:“天一門天山宗門近日聽聞臨水亂象,恐壞了聲名,就與我師父商討對策。師父考慮再三,讓我前來臨水查明真相。昨日我去拜訪了在臨水的所有外門弟子,試探了他們武功高低,沒有一人有如此功力,可用此種手法殺人。今日清晨,我去見了青猿派舵主柳霸,和他講明了情況,但他能否接受,我不得而知。”


    嚴以琛吃了一驚,沒想到葉渡清這麽實誠,把他這兩天幹了什麽全盤托出。“葉兄去找了青猿派?那柳霸未曾發難?”


    “嗯…應該是發難了。”葉渡清拄著下巴,“我把他穴道封了,現在大概是解了。”


    同一時刻,在青猿派落腳處,柳霸的身子終於得以動彈,肌肉早就酸脹不已,難受的他大罵葉渡清。酒樓裏的葉渡清感覺鼻子有些癢,揉了揉。


    嚴以琛哭笑不得,估摸著是柳霸不知好歹,被揍了。他也不再和葉渡清彎彎繞繞,直接問:“你能確定天一門弟子與此事無關嗎?”


    葉渡清點頭。


    “葉兄,你既是天一老人的高徒,應該也會他那一招探龍爪,這案子是你做的嗎?”


    葉渡清搖頭。


    “好,我了解了。大理寺會偵破此案,給青猿派和天一門兩方一個交代。”嚴以琛起身就欲告辭。


    葉渡清問他:“就這樣嗎?”


    “哪樣?”


    “你就這樣相信我說的嗎?”葉渡清坐在那看他。


    嚴以琛又坐下,笑著說:“是啊,你不是也對我講了實話嗎?”


    葉渡清點了點頭,覺得自己沒看錯人。“嚴少卿,可以讓我看看屍體身上的傷口嗎?”


    嚴以琛感覺這樣也好,葉渡清興許會知道那傷口究竟是怎麽搞出來的,就帶他往回走。


    他吃飽飯了,還排除了一位嫌疑人,心情不錯,一路上拉著葉渡清談天說地。說來也怪,葉渡清平時不喜和人閑聊,但嚴以琛博聞廣識,和他講許多地方趣事,他聽著也覺得好玩。


    嚴以琛發現原來葉渡清比他要小上一歲,家中還有個大哥,年長他五歲。葉家是商賈大戶,可以說是淮揚一代最富庶的人家。據小道消息,葉家所有商鋪裏的銀子加起來,可和國庫相較量。 不過葉家雖富,卻不是為富不仁,嚴以琛聽說過不少葉家老爺接濟當地鄉民的逸事,他能教育出葉渡清這麽正派的孩子也不足為奇。


    葉渡清得知嚴以琛是今年的狀元,心生敬意,說道:“我大哥四年前也中了狀元,現在禮部任職,你們也許談得來。”


    “我們倆不也談的來嗎?”嚴以琛笑嘻嘻地拍他肩膀。


    葉渡清一想也是,很少有人能和他講上這麽久的話,何況他倆今天剛認識,隻在一起吃了一頓飯。這麽看,他和嚴以琛挺投緣的。


    嚴以琛內心裏糾結開了,不知道自己該不該交他這麽個朋友。當今武林年輕一輩,他們倆是站在山尖上的,本該惺惺相惜,但現在嚴以琛被封了魔道經,武力值低了不少,況且他魔宮少主的身份真的能被正派武林盟主的傳人所接受嗎?


    這麽想著,他二人已經來到了縣衙門口,嚴以琛跨入大門,帶葉渡清去仵作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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