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縣令賭對了,這古董店的老板付春來之死的確和楊添廣有聯係。嚴以琛知道這千絲萬縷的聯係,但他的消息是從魔宮的消息通——麻子吳那裏來的,怎能冷不丁倒豆子一樣全說與大理寺以及縣衙的人聽?他若想把這案子帶到這另一條線上,還得耐住性子,慢慢來。


    林鷺的職業心挺重,上前去檢查屍體,場麵上動作起來。


    “看起來像是被砸死的。”林鷺蹲下觀察付春來的後腦勺,指著那被血粘連起來的頭發,“凶器是個有些鋒利,刃很寬的東西。”


    徐崇眼神變化,看上去剛想質疑這兩件案子的關聯性,嚴以琛就打斷了他:“這老板什麽時候死的?死前都去過哪些地方?見過誰?”


    崔縣令一捅旁邊的衙役,衙役連忙說:“這老板付春來,今日卯時被出來上茅房的夥計發現死在店裏。夥計說他昨天白天在店裏和人吵了一架,晚上去了戲園子聽戲,後來少卿大人抓住犯人,戲園子演出結束,他就回來了,好像一直呆在這店裏,再沒出去過。至於他見過誰…那夥計也不知道。”


    “他去了戲園子?”嚴以琛蹲到林鷺旁邊,看似漫不經心地來了一句。


    衙役把夥計拽過來,讓他交代清楚。夥計有點大舌頭,說話費勁,憋半天來一句:“老板…說,去替園紙…看貨。”


    “去戲園子看什麽貨?”林鷺問他。


    “不…不資道。老板小聲說,說什麽聽原派要貨,麻…麻煩。”


    “聽原派?青猿派?”徐崇聽他講話真費勁,好不容易把他的話捋明白。


    嚴以琛心裏鬆了口氣,總算順上了。“什麽貨?你說清楚些。”


    夥計又說道:“不…不資道。”


    “那和誰看貨,你知道嗎?”楊虎問。


    “不…不資道。”


    “得,這貨一問三不知。”徐崇無語,看夥計這愣愣的模樣,能記得他老板那幾句話就不錯了。


    “楊公之死是被有心者借刀殺人,付春來之死又與青猿派有瓜葛,讓人生疑,此案要查,即使查到最後沒聯係,也不能放過。”嚴以琛讓衙役把屍體帶回去,他們幾人留在現場細細查看。


    崔縣令目的達到,又是一頓拍馬屁,嚴以琛根本不鳥他,擺擺手讓他也回去,嫌這老頭子在這待著礙手礙腳。


    林鷺不急著回去,而是留在這現場尋找凶器,不過看了半晌,並無凶器的影子,大概是被凶手隨身帶走了。


    “大人,這事情又和青猿派有關,不如您向河東那邊借調些官兵來,直接把青猿派這些個家夥抓起來關大牢,咱們可就容易多了。”張猛提議。


    嚴以琛搖頭,“不可。兩旬前陛下起兵討伐厲宗,天下人心所向,江湖勢力在烏家坳圍困厲宗主力虎垚衛三天兩夜,死傷無數。陛下趁此機會北上突襲帝都,一舉奪權。由此陛下即位之後,廟堂與江湖一直處於一種微妙的平衡,我們介入過多江湖事,隻會打破了這平衡。”


    “大人,咱們昨兒個才逮住的那家夥可是柳霸的副手,他們現在一點都不占理兒,咱們直接將他們這些武夫叫到衙門,當堂詢問,他們也絕不敢再掀起風浪。”徐崇叉著腰,站在嚴以琛身後說。


    嚴以琛也正是這麽想的,就叫住剛出門的崔縣令:“縣令啊,去把柳舵主請回衙門坐一坐,我看過這邊就回去找他喝茶。”


    崔縣令是真不愛和江湖人打交道,領旨歎著氣走了。


    楊虎已經檢查過整個房間,“大人,門窗都沒有被破壞的痕跡,窗戶都關的好好的,在裏邊閘上了,凶手定是走的大門。”


    嚴以琛看著大門口,走過去蹲下,細瞧門檻。門檻上頭好像有些塵土,他撚了一點到手指上,湊到鼻子前聞了聞。“這土腥味兒挺重,不太幹淨。”


    林鷺不太明白,看著他向門外走。


    這古董鋪子的院子還算潔淨,但沿著牆的位置有些零星的泥土痕跡,幹得結了小塊。嚴以琛循著這痕跡一路走,在院牆處停下來,“這家夥有點身手,翻牆進來的。”


    “既然認識老板,又為何翻牆進來?”林鷺問道。


    “大概是不想讓夥計看見。”嚴以琛也翻牆出去,看外麵還有痕跡沒有。很可惜,這趟街每天人來人往,院外的蛛絲馬跡早就沒了。


    看嚴以琛回來了,楊虎問:“少卿,這案子不像是為財殺人,我看過這幾間屋子裏的古董,放的都挺整齊的,沒有被搶被偷的痕跡,是不是仇殺?”


    徐崇同意他的看法:“我覺得也是,這一屋子東西看上去都挺值錢的,但凶手好像沒動過。”


    嚴以琛剛才把這屋子裏頭的古董玩意看了一遍,多數都是假貨。他魔宮裏有幾位淘沙的好手,那才是真見過些真東西,茶餘飯後總講些當年的逸聞趣事,時不時塞幾件有意思的明器給小嚴以琛當玩具。


    “先把屍體搬回吧,找那夥計問問,有沒有帳本簿子,將這屋子裏的東西核對一下,就清楚是不是為財殺人了。”


    林鷺和衙役一起把付春來抬上擔架,蓋了塊白布在上邊,徐崇耐著性子問夥計事情。這時候,付春來的夫人從院子外麵進來,看到白布下麵的人形,白了臉色,緊走兩步上前查看。白布一掀開,付夫人一瞧,一口氣沒上來就暈過去了。


    林鷺趕緊給掐人中,掐了半晌,這付夫人醒過來,自眼角汩汩流出眼淚。


    她看上去不是什麽柔弱女子,自進院子也未曾嚎啕,此時牙都快咬碎了。嚴以琛走過去,將她扶到石階坐下。


    付夫人抹了一把淚,咬著牙說:“老付是因為一件貨叫人給殺了!我給你們查簿子,他屋裏頭還有個暗格,我也給你們說位置。”


    另一邊的別院裏,葉渡清悠悠轉醒。


    他昏睡的時候身體完全失去控製,醒來之時意識先回歸身體,四肢得等上半柱香的功夫才活動自如。他醒來後都會先運功行氣,將經脈疏通。


    吉福掐著點呢,推門進來,看少爺盤腿在床上運功,就打了盆溫水,沏了茶。


    過了一會兒,葉渡清睜開眼睛,看著床邊的帷幔發呆。


    “少爺,洗把臉去吃飯吧,這都晌午了。”


    葉渡清哦了一聲,順手把長發往後撥,下來洗漱。他在臨水的任務也還沒完成,前兩日為天一門洗脫罪名其實不是他此行目的。葉渡清從行囊裏掏出來一張紙,上麵歪歪扭扭畫了個杯子一樣的東西,旁邊還寫了倆龍飛鳳舞的字——綠的。


    葉渡清看著這紙就歎氣,師傅也真是的,讓他來找東西,就撂下一張紙條一句話,沒了,他到現在也不知道他老人家讓他找回的失物是什麽。


    “少爺,天一老人咋也不和你說明白就去雲遊了。臨水這麽多綠色的杯子,哪個才是啊?”小吉福看那和小孩子塗鴉一般的字條說道。“天一老人畫大山畫那麽好,畫杯子就很抽象,還不如我呢。”


    葉渡清穿了衣服,束好發,決定先帶小吉福去吃點東西。吉福說:“我早上吃了的,還不餓。要不我們去問問那個當官的?少爺你還欠他人情呢,說不定他知道!”


    葉渡清點頭,覺得有道理,出門往衙門走。


    他往衙門走,嚴以琛也正從古董店回來,好巧不巧,兩撥人在路上遇見了。嚴以琛邊走邊想付春來臨死時寫的血字,沒想出個道道來,就看見前麵一個熟悉的人影,這不葉渡清嗎?於是立馬跑上前去。


    倆人這一打照麵還有點尷尬,頗為客氣地互相行禮。嚴以琛嘴巴一咧,張口就來:“葉兄啊,你昨晚怎麽不打聲招呼就走了?什麽要緊事?”


    葉渡清這人不太會撒謊,不過這種場麵他也應對過很多次了,直接閉嘴不說話,把話頭讓給吉福,吉福就說:“昨晚少爺有急事呢,急得很,你們抓人磨磨唧唧的,少爺幫完忙趕緊就走嘍。”


    “幫忙”兩個字被他加重了,嚴以琛以及隨行的一眾人挑不出什麽毛病,也不好打探人家的私事,就不再往下問。


    嚴以琛看葉渡清欲言又止,就把葉渡清拉進衙門。崔縣令給他弄了個辦公的單間,設施還算全,嚴以琛讓林鷺和三護衛先各忙各的去,他先跟葉渡清聊兩句。


    坐下來,葉渡清開口說:“能請你幫我一個忙嗎?”


    嚴以琛一口答應:“好啊,什麽忙?幫的上的我一定幫。”


    葉渡清就把那張紙條擺在桌子上,往嚴以琛麵前推了推。“這是師傅讓我在臨水找的東西,一個綠色杯子,嚴少卿認得嗎?”


    嚴以琛一開始看那畫還發笑,但越看越覺得不對勁。這稚拙的線條好像和什麽重合起來了,是什麽呢?


    葉渡清本來也沒抱多大希望,隻是覺得嚴以琛學識淵博,說不準能知道。此時嚴以琛的神情凝重起來,他思考的時候喜歡歪著頭,用一隻手扶著太陽穴,眉頭微微皺起來。


    半晌,嚴以琛突然打個響指,“葉兄啊,你真是我的福星。”


    “什麽?”葉渡清眨了眨眼。


    “我雖然不知道這杯子是何物,不過有個不幸的消息,這東西似乎,和我們查的一件命案有關。”


    嚴以琛起身出去,喊人把付夫人叫來衙門。付夫人很快來了,還帶來幾本簿子。嚴以琛也不著急看她帶來的東西,而是問她一些付春來的生活習慣。


    “這些簿子和賬本什麽的,都是我在幫他整理,老付這個人小時候沒上幾天學堂的,大字不識幾個,更別提寫。”付夫人翻著簿子,有些觸景生情了,飛快地眨了一陣眼睛。


    “那就是了,夫人,付老板平時要是給你留消息,是用什麽方法?”嚴以琛問。


    “嗯…要麽是留口信,但夥計小孫結巴,還大舌頭,我聽他說話聽不清;或者他就畫個圖,我明白他意思就行。”


    嚴以琛用手蘸了茶水,在桌上畫了付春來臨死前寫的東西,“付老板不識字,留的信息是圖畫而非文字。他畫這圖形時意識已經不清,所以隻畫了一半。”嚴以琛又蘸了些水,將圖案補全,又在旁邊放了葉渡清那張字條。“各位,看著是否相似?”


    眾人這才明白那奇怪符號是啥意思,原來是半個杯子。


    “夫人,付老板最近有沒有經手長成這樣的貨?”嚴以琛問。


    付夫人皺眉想了半天,“我…我不太記得有這麽一件玩意。綠色的?是瓷器還是青銅的綠鏽?”


    嚴以琛扭頭看葉渡清,葉渡清也不曉得究竟是什麽材質的杯子,搖頭。


    “啊!就是那個錦盒,我看到過老付有一天拿了個錦盒。我當時問過他是不是新貨,想幫他記到簿子上,他卻說不是,含含糊糊的樣子,是不是就裝的這杯子?”付夫人急急地說道,“他最近一段時間都很奇怪,都是這件東西鬧得。老付特意把盒子放進暗格裏,我好奇打開看,他竟對我發脾氣!這是自成親來少有的事,他怎會這麽緊張那東西?”


    張猛和徐崇立馬返回古董店,去找這個錦盒還在不在。嚴以琛讓付夫人再回憶一下,想想還有沒有別的類似的東西。


    “沒有了。”葉夫人很確定地搖頭,“我記性不差,不記得簿子裏有別的這種貨。近幾個月鋪子裏的貨都經過我的眼,除了那錦盒。”


    既然如此,嚴以琛就讓她回去好好休息,別傷了身子。付夫人歎了一口氣,給嚴以琛行了一禮,意思是讓他多費心,早日抓住凶手。嚴以琛把她送出衙門,回過來與葉渡清解釋。


    吉福在旁邊聽了半天,發表意見:“萬一隻是巧合呢?那個死了的人的杯子和少爺要找的不一定是同一個啊。”


    “現在都還沒有定論。不過這也過於巧合了吧?死者死前不願示人的杯子,葉兄師傅丟失的杯子。”嚴以琛把字條還給葉渡清。


    葉渡清將紙條揣好,“我下山前,師傅說這是上個月丟失的失物,讓我最好找到。他還說了一句話,我沒明白。”


    “什麽話?”


    “他說,倀鬼嗬道。”


    嚴以琛知道這典故,所謂倀鬼,是人死於虎、為虎所役之魂,倀鬼嗬道,就是這鬼魂會引誘路人讓虎吃掉。不過這話和葉渡清要找的杯子八杆子打不著,天一老人果真深不可測。


    “少爺,要不算了,都和人命案扯上關係,咱就不找了。天一老人最疼你,找不到也不會挨罵啦。”吉福扯著葉渡清袖子說。


    葉渡清沉默了一會兒,說:“師傅這一句,大概是想讓我知道這失物會造成不好的影響,我最好還是把它找到。”


    嚴以琛對他說:“如若我在查這案子的時候真找到有這麽個杯子,這東西也真是你師傅丟的,那最後一定物歸原主,葉兄放心。”


    葉渡清點頭。吉福這時候肚子餓了,叉著腰歪著腦袋問嚴以琛:“你說好的請客吃飯,還請不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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