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隔兩日,葉渡明再次來到鬆間雅苑。


    孫博梁依舊在看棋局,見他來了,示意他坐到白子那邊。


    葉渡明看了看這複雜棋局,覺得局麵十分難解。


    “這殘局,是文德帝在時就有的,時至今日,我也沒想明白。”孫博梁笑著把棋盤翻過來,任由棋子散落在桌上。


    葉渡明見棋子散落,吃了一驚。孫博梁看他表情,指著自己的腦袋笑道,“哈哈,都多少年了,這盤棋早就印在我腦袋裏了,背著都能下出來。”


    “學生進了文淵閣,得到了想要的東西。”葉渡明說道。


    “既然得到了答案,為何看起來疑惑更甚啊?”孫博梁彎著脊背,慢慢將桌上的黑白兩子歸攏到一起,劃進棋罐中。


    葉渡明猶豫了一下,拿出自己手抄的內容,展開後放到孫博梁麵前。“閣中實為殘卷,隻在第一頁的上半邊尋得‘四方神廟’四字,而其餘內容…學生才學短淺,不能理解。”


    他這番話勾起了孫博梁的好奇心,於是拿過葉渡明手抄的內容,眯著眼睛看起來。


    書童給孫博梁遞了一水晶鏡片,能將字放大些許。看了一會兒,孫博梁“嗯”了一聲,“這看起來,像是幾份族譜。”


    “是,學生也是這麽以為。但我實在聯想不到這些族譜與神廟的關係。”葉渡明困惑的點就在於此,這份亂七八糟殘破不堪的古籍上用古文寫了上百個名字,大致有六個宗族。


    這些家族既不顯赫,也沒出過什麽名人,天下茫茫,何處去尋?就算是找到了他們的後人,又能如何?


    孫博梁沉吟了片刻,把抄本放下。“葉侍郎啊,你這些個問題,還真是難住我了。你要找的答案,究竟是什麽呢?”


    葉渡明聽他這麽問,低頭思考了一會兒,“或許是一份執念吧。”


    沒得到孫大學士的解答,葉渡明就告辭離去。他沒叫馬車,獨自一人走在街上,一邊走回自己的宅院,一邊思考。


    走著走著,他身旁多了一幫穿烏紗袍子、手持香燭的人。他們貌似是信眾,垂首誦經而行,麵帶虔誠。


    葉渡明被他們裹挾在中間,本想擠出去,沒想到這些信眾越聚越緊,將葉渡明夾在中間了。葉渡明叫了兩聲,但這些人自顧自誦經走路,充耳不聞,夾著他往南走。


    就這麽被裹挾著走了一路,葉渡明最終在一處院門前停了下來。院內似乎是個廟宇,與其餘廟宇不同,它的屋瓦是黑灰色的,在這坊市中並不出挑。


    烏紗袍信眾們魚貫而入,進到殿內做禱。葉渡明作為禮部侍郎,走訪過帝都大小百間廟宇,卻從未來過這裏,心生疑惑,抬腿邁進院子,準備一探究竟。


    殿內竟然聚集了上百人,黑壓壓一片,跪倒在一座鎏金的原一神神像前。葉渡明抬頭一看,就見匾額上寫著 “廣宗”二字。他拍了一下身邊的一個信眾,但人家根本不理他,自顧自念叨著禱文,專注的要命。


    葉渡明更加疑惑,費勁地在人群中穿梭,希望走到殿後人少的地方去。這時,他注意到神像旁有一個戴麵具的黑袍人,手執鈴鐺,按照禱告的節奏搖晃著。


    這黑袍人的裝束與信眾們不同,麵具上一半哭臉、一半笑臉。他顯然也注意到葉渡明,改變了搖鈴鐺的節奏,晃了兩下,信眾們就停止禱告,退到殿外去了。


    “你是何人?這廟又是什麽廟?為何我從未見過這間廟宇記錄在冊?”葉渡明板著臉警戒著他,質問道。


    黑袍人緩緩放下手中的鈴鐺,走近葉渡明。葉渡明皺著眉向後退了兩步,發現後麵就是牆,心裏緊張起來。


    不過黑袍人並沒要對他做什麽,反而恭恭敬敬行了個禮,“禮部侍郎。”他這聲音聽起來有些飄渺,講的是官話,沒什麽口音。


    “你認識我?”葉渡明去看他麵具下的眼睛,看不出年齡幾何,隻能確定這是個男人。


    “在帝都操持法事的人,不會不認識葉侍郎。別人都喚我為樂先知,這間廟……”他說著,又搖了幾下鈴鐺,信眾們紛紛散去了。“這間廟是由信眾們自發建的,就算是個共同做禱的地方。”


    葉渡明聽見“樂先知”這名字,就想起來他是什麽人了。“哼,此前查封的邪門歪道,就是你帶的頭吧?現在又在帝都大張旗鼓,有何目的?”


    “怎會有什麽目的呢?隻不過是傳播原一神的福祉,淨化虔誠信眾罷了。”樂先知還維持著那飄忽的嗓音,說道。“嗬嗬,葉侍郎,樂先知看你,心有大疑惑。”


    葉渡明皺著眉,隻覺得他是在故弄玄虛。待會兒不能回去宅子,應先到禮部那邊去,將這廟宇查封了再說。


    “不僅有大疑惑,還有深執念……”樂先知那聲音飄進葉渡明的耳朵裏,葉渡明的瞳孔縮了一下,像被控製住了一般,聽他說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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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了早朝後,宇文尚就來長信宮看自己兒子。


    這時候奕寧還沒醒,陸驍早早起來了,在院內打坐,練會兒功。


    他看到宇文尚進來,就收了拳腳,行禮。


    “嗯,起來吧。沒有戰事,你狀態保持得倒還不錯。”宇文尚看了一眼陸驍被汗浸濕的裏衣,這麽說道。“寧兒沒醒?”


    陸驍點點頭,“還早。”


    宇文尚和宇文奕寧向來不搞君君臣臣、父父子子那一套。在奕寧眼裏,宇文尚是慈父,所以二人單獨相處時不講究什麽皇家禮節。宇文尚如果要來長信宮,奕寧從不會像他那些皇兄那樣“刻意表現”,隨意的很。今兒個也不例外,皇帝到訪,咱們這位小殿下還在屋裏睡大覺呢。


    宇文尚輕手輕腳進去,挑開床簾看了一眼。奕寧抱著一個枕頭,睡得正香。


    嗯,還不錯,沒有夢魘,臉色也不那麽蒼白。


    陸驍住在奕寧寢宮裏麵的另一個房間,他這時想換衣服,就必須得經過宇文尚所在的房間,略有些尷尬,站在院子裏猶豫。


    嚴以琛這會兒起來了,伸著懶腰走過來,“早啊老陸。”


    “皇帝在。”陸驍提醒他。


    嚴以琛把哈欠的後半截吞了下去,“嘿呦,這一大早的……”


    宇文尚是武皇帝,生活裏其實比較粗枝大葉。這時他想倒杯水給自己喝,卻沒收住力氣,把琉璃壺弄出不小的聲響來。


    奕寧被這動靜吵到了,用被子捂住臉,翻身朝向另一邊。宇文尚手忙腳亂地扶住水壺,搖著頭歎氣。哎呀,真是老了,倒個水都不利索。


    “父皇…?”奕寧又翻回來,睜開一隻眼睛,“怎麽這麽早……”


    “醒了?”宇文尚尷尬地用龍袍擦了一下手上的水,“在淮揚玩的如何?”


    奕寧清醒了,坐起身,“玩的很好,葉家招待我們,很周到。”


    宇文尚慈愛地微笑著,點了點頭。“起來吧,陪你父皇用早膳。”


    “好。”奕寧掀開被子下床,“哦,天一老人也來了,為的是…等會兒再講,我先去洗漱。”


    “嗯?”宇文尚有些意外,他有很多年沒看見天一了。這孩子講話講一半,把自己晾下就跑了,真是……


    既然奕寧去洗漱了,宇文尚就溜達回院子裏。陸驍終於得空去換衣服。


    嚴以琛見了皇帝,給他行禮,宇文尚問他:“你爺爺呢?”


    “沒起呢吧?他和天爺在另一間偏殿裏住著。”嚴以琛答道。


    “嗬,這二位果真都來了。”宇文尚點點頭。


    嚴以琛眼珠一轉,想去找自己爺爺,讓他與天一去和宇文尚提自己辭官的事情,就容易多了。宇文尚瞅見他眼珠子滴溜直轉,眯起眼睛問:“怎麽?你要跟朕談點什麽條件?”


    “額嗬嗬,那沒有,我怎麽敢和陛下您談條件?”嚴以琛笑嘻嘻的,想回去叫自己爺爺起床。


    這時奕寧洗漱好出來,解救了嚴以琛。他把自己父皇拉走,給了嚴以琛一個眼神,隨後回過頭來對他父皇講述這些天發生的事。


    嚴以琛回去把自己爺爺從床上揪起來,不管他有沒有清醒過來,把心裏的計劃講了一遍,“清楚沒?我能不能辭官成功,就看你了啊爺爺。”


    嚴屹寬揮著手叫他快點走,“得了得了,該說的時候我會說,老子又不傻。你給我滾蛋。”


    葉渡清醒來時,發現嚴以琛不在屋裏,就靠在床頭上發呆。嚴以琛剛去找過自己爺爺,返回他們倆這間屋子,叫他起床。“皇上來了。”


    “是來看奕寧的吧。”葉渡清捂著嘴打了個哈欠,起床穿衣。


    嚴以琛幫他係衣帶,“肯定的,人家爺倆聊上了。”


    奕寧這時候差不多把葉渡清和嚴以琛的情況跟他父皇說完了,宇文尚聽的一愣一愣的,“葉渡清活到三十五歲就會死?他和嚴以琛現在是好上了?”


    “好不容易才好上的呢。”奕寧笑眯眯的,“我看呐,嚴以琛估計要辭官了,不知道他和費寺卿說過沒。”


    宇文尚拉著他往餐桌走,“哼,沒想到這小子還是個多情的種。好不容易找到個能勝任大理寺職位、給費征雁打下手的人,還沒幹夠一年就要辭官了。”他語氣裏多少帶點不滿。


    “父皇,你就別難為他們了,怎麽也算我的朋友。”奕寧語氣更軟了,擺明了是在撒嬌賣乖。


    宇文尚在桌前坐下,“我這輩子是叫你給治住了,你能不能向我討點好的?皇帝的位置你要不要?”


    “才不要,天天幹,累死人了,你不怕我英年早逝?”奕寧撇了一下嘴,麵帶嫌棄。


    陸驍在桌旁候著,聽他們這話,嘴角抽了一下。這要是叫史官記去,不知道要被傳成什麽樣。


    嚴屹寬十分鬆弛地走過來,抬手跟宇文尚打招呼。天一在他旁邊,打量了一下皇帝,說:“你變化還不小。”


    宇文尚起身相迎,“自然,我說到底,也還是個凡夫俗子,趕不上你們容顏永駐。”


    幾個小輩也上了桌,一邊吃飯,一邊七嘴八舌說著進文淵閣找東西的事情。


    “找什麽?”宇文尚問道。


    “關於‘四方神廟’的東西。”奕寧順嘴回了一句。


    宇文尚喝著油茶,說:“什麽東西?沒聽說過。”


    嚴屹寬夾了個小麻花,一口吞掉,“別說你沒聽過,我們倆也沒聽過。要不不至於跟這幾個孩子來文淵閣找。”


    飯罷,宇文尚回去處理國事,奕寧帶著眾人前往文淵閣。


    奕寧從小就泡在文淵閣裏,熟門熟路把幾人帶到禁書閣門前。


    禁書閣那瞎了一隻眼的老頭竟從牆裏走出來了,笑著問候六殿下:“您可好久沒來了。”


    “是啊,李伯,給我們開門吧,進去找點東西。”奕寧微笑點頭,對他說道。


    李老頭是看著小殿下長大的,心裏總有股親切感,立馬拿鑰匙把門打開。奕寧推開門進去,熟練地找到燈盞,點上,交給一旁的陸驍。“你個高,往高處照。”


    嚴以琛又點上兩盞燈,六個人分為三組,在這禁書閣裏找了起來。


    從早上到中午,這些人就靠著架子看字,為保證沒有疏漏,還得一頁一頁翻。


    這禁書閣不比外麵的昭文館,裏頭的內容不可示人,奕寧帶好幾個宮外人進來,已經十分出格了,無法多叫些人幫忙。幾人隻能盡力自己找,不知要找到什麽時候去。


    奕寧和嚴以琛看東西很快,幾乎一目十行,這兩個人在這半天的工夫裏檢查過了兩架子書,都沒有收獲。中午時,紫菱送來飯菜,讓他們在文淵閣裏吃過,下午接著找。


    不過事與願違,這些人看了無數晦澀艱深的古文,見了千八百種人祭酷刑和巫蠱秘術,都沒找到半點有關四方神廟的信息。


    葉渡清看著外麵西斜的日頭,歎了口氣,叫大家先回去,明天再說。


    嚴以琛知道他心裏過意不去,就放下書,安慰道:“沒什麽,這是大家都關心你的事,熱心腸幫忙呢。”


    奕寧跺著坐麻了的腳,走出去,“明天繼續,書目太多了些,我們人手不夠。”


    接下來的兩天裏,他們幾個人形成了一條流水線。奕寧和天一負責處理含有疑難古字的書籍,葉渡清和嚴屹寬快速翻看正常書籍,嚴以琛與陸驍做檢查,保證沒有遺漏。就這麽的,六個人一連看了三天古籍,看到看見字都想吐,愣是沒找到一點有關於四方神廟的文字。


    第三日下午,看完最後一摞子書,嚴屹寬感覺自己快瘋了,跌跌撞撞出去找酒喝。


    葉渡清、嚴以琛和奕寧同時歎了一口氣,怎麽一點線索都沒有呢?


    又到了禁書閣關閉的時間,劉伯拿著鑰匙,勸幾人回去。奕寧跟他抱怨了幾句,劉伯似乎想到了什麽,說:“前段時間,禁書閣裏丟了一卷書。”


    “什麽?丟的書上是什麽內容?”


    劉伯拖著腳步,來到深處的一麵書架前,指著角落裏的一處空缺,“是這裏,我灑掃的時候發現的。這麵書架上的書尚未被分類,所以我不曉得內容。”


    “就在我們進禁書閣之前,這卷書被拿走了,好巧。”嚴以琛摸著下巴,感覺此事並不簡單。


    奕寧問劉伯:“前段時間有誰來訪?”


    “我都記下來了。”劉伯返回他那個小洞室中,拿了張紙給奕寧,奕寧把紙展開,念了幾個名字。


    葉渡清聽到葉渡明的名字,愣了一下,“大哥?”


    “你大哥來禁書閣,是為了禮部的公務嗎?”嚴以琛猜測道。


    葉渡清搖搖頭,他並不了解自己大哥的工作。


    劉伯說:“他拿的是孫大學士批的條子,是公事吧。”


    “大學士孫博梁?”奕寧皺起眉頭,覺得自己有必要去查一查。


    嚴以琛謄寫了一份紙上的人名,“得把這些人查一遍才好,說不準丟失的那卷東西就是我們想要的。”


    “我去問問大哥吧。”葉渡清有些不好的感覺,覺得自己要盡快見到大哥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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