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淮怒氣衝衝地離開陸府,臉色比之北境的寒冬還要陰沉,凜冽的冷風也無法吹熄他身上的怒火。


    陸幼卿倒是饒有興致地欣賞他離開的背影,她還是第一次做以權壓人的事,沒想到這感覺還不錯。


    大抵就是如同秦珂所說的那句‘就喜歡你看不慣我,又幹不掉我的樣子。’


    派去跟蹤盛淮的人回來稟告,他果然出府後便轉道去了程府找程理,且在程府中待了近兩個時辰,兩人不知說了些什麽。


    盛淮最為疑惑的便是既然程理是陸幼卿之父,為何陸幼卿回京這麽長時間程理都沒有認親,也沒透出任何消息來。


    要知道若是有這麽一個女兒,程府就會跟著飛黃騰達了。


    程理哪裏是不想,是根本不敢。


    程府如今舉步維艱,他做任何事情都需要謹慎小心再謹慎,這也是為何他一直等派出查探陸幼卿消息的人回來以後才動身去陸府的原因。


    可是哪裏想到陸幼卿居然一點情麵都不留。


    季淑然曾在床榻間小心地建議他可以將此事宣揚出去,讓輿論與禮法逼著陸幼卿認父。


    他又哪裏沒有想到這一點,可是她那女兒改名換姓的戶籍,當初是秦珂在永安鎮辦理的,可她參加科舉用的戶籍身份,是當時的長公主殿下,如今的陛下安排人處理的。


    這就意味著,陛下對此事不光是默認的態度。


    他摸不清陛下的心思,哪裏敢這般宣揚。


    程理同盛淮乃是曾經的連襟,之前逢年過節都會走動,也算熟悉。此時再會,一時間有些不知該從何說起。


    陸幼卿估計他們暫時也商量不出什麽所以然來。盛淮即便再不情願,也不得不在過年前幾日將盛棠送來陸府。


    至於私底下又提前同盛棠說了什麽,警告了什麽就不足為外人道已了。


    盛棠早已忘記上次見到她這表姐時是何種情景,她那時還太小,那時表姐還叫做程攸之。


    如今看著剛剛下朝回府,朝服還來不及換的陸幼卿,被她身上凜然的氣勢懾到,一時怯懦不知該怎麽開口。


    “表……表姐。”


    聲音細不可聞,又結結巴巴,頭始終低垂著,視線始終落在小巧的腳尖上。


    相對於羞怯膽小的盛棠,陸幼卿則淡然得多,垂眸輕輕掃了一眼她掩在衣袖下無措的手指。微微一笑,放柔嗓音道:“你且安心在府中住著,把這裏當做這裏的家便好。”


    “多……多謝表姐。”


    見她麵對自己時行為很是拘謹,明顯放不開,陸幼卿隻簡單同她聊了幾後便把空間留給許久不見的母女二人。


    等陸幼卿離開後,房間內隻剩下娘親後,盛棠緊繃的肩膀才微微鬆緩下來,她那如小鹿般靈動的眼神凝在陸思靜身上。


    還未出聲,眼眶便濕潤起來,淚水在眼中搖曳。


    熊熊的炭火在青銅鎏金的熏爐中跳躍著,散發著溫暖而明亮的光芒,兩人相對而視,一時間耳邊隻剩炭火的燃燒聲。


    “母親,我好想你。”隨著盛棠聲音一同落下的還有臉頰的濕潤。


    陸思靜將眼前瘦弱的、嬌俏的女兒一把攬進懷裏。


    兩人在溫暖而寬敞的寢殿內擁抱了許久,才漸漸平複情緒。


    “你父親送你來時,可曾說了什麽?”陸思靜拉著女兒的手側坐在床榻上。


    盛棠微微低下頭去,輕聲道:“也沒什麽,隻是叮囑我不該說的話不要說,過了年便回去。”


    “棠兒,你想回去嗎?還是想同娘親在一起?”陸思靜一臉認真地盯著她。


    猶豫了半晌,盛棠才抬起頭試探性開口。


    “我……想同娘親在一起。”


    陸思靜溫婉清秀的麵容終於露出了淡淡的笑容,揉了揉她的發絲,輕聲細語道:“好,那便安心同娘親住在這裏。”


    ……


    陸幼卿對她表妹這個靦腆內斂的性格有些無奈,她亦憐惜她多年在盛府後宅孤立無援生活,每次見她都盡量放緩自己的語氣。


    足足好幾日後,盛棠麵對她時才不會一直低著頭,敢於同她對視。


    這日,盛棠照例來他們院中來接月牙去玩,陸幼卿望著她抱著月牙離去的背影,幽幽歎了口氣。


    “怎麽了,歎什麽氣?”秦珂放下同月牙拜拜的手,回頭就看到自家娘子略帶愁緒的表情。


    “棠兒總這般膽小可該如何是好?”


    秦珂倒是心寬得很,寬慰道:“這些日子不是好很多了嗎?總要慢慢來,兒時造成的創傷想要修複需要時間。”


    秦珂沒有說得太直白。


    但是陸幼卿何嚐又不明白,盛棠如今這般膽小怯懦,定是因為之前在盛府受了太多欺負,怕是連府中的下人都能隨意欺辱她。


    一想到這一點,陸幼卿對盛家之人的恨意便更重。


    “而且你不是給她請了教書先生嗎,她如今還小,不要心急。”


    盛棠這幾年在後宅中,盛淮根本不怎麽在意她,一年也見不了她幾次,王怡自然更不會給她費什麽心思。


    來到陸府後,陸幼卿曾考教過她的學問,結果自然是令陸幼卿大失所望。


    不過好在她如今還算年幼,現在調教教導還來得及。陸幼卿便為她專門請了教書先生從頭開始學。


    陸思靜原本還動過教她管家事宜的心思,想著將她帶在身邊手把手教她。後來陸幼卿同她深切地聊了一番,她便歇了想法,任由陸幼卿安排。


    故而盛棠如今在陸府的生活甚是忙碌,上午跟著先生讀書,下午練字、彈琴、畫畫等都要學。


    陸幼卿還時不時地給她布置作業,檢查功課,神經每日都緊繃著,也就晚間還能有些休閑的時間。


    她很喜歡軟軟嫩嫩的小月牙,空閑的時候就喜歡帶著月牙同府中那幾隻狗狗玩耍,而且姐夫總會時不時地搗鼓出些好玩的玩意。


    她的生活從未這般充實忙碌過,忙碌到她都忘記了她那個涼薄陌生的父親,也忘記了盛府。


    沒有人提讓她回盛家這件事,她也便裝作忘記。


    她雖然有時怕那個淡然又威嚴的表姐,但是不可否認的是,她在她身上體會到了從未得到過的安全感。


    就像一顆定海神針一般,有她在,她隻需要聽她的話便好,什麽都不必擔心,不必懼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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