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幼卿藏於袖中的手緊握成拳,分不清是為著那一個動的怒。


    方君竹也是真愛她,為著她專程偽作出“表小姐”的身份,舉凡赴宴必會帶上她,如今女學考核也是陪著她來。


    她從前怎的不知他有這般閑心。


    她目光似淬了毒的利劍緊盯二人。方君竹似有察覺,側首看過來。


    他今日一身天青色雲錦長衫,緊貼於身的腰封上垂著一枚青玉佩,與一身薔薇裙的徐玥蓁極相配。


    他勾著如前世般溫存的笑意,上前施禮,“孟姑娘。”


    女子中有人驚歎,一陣鶯燕揶揄。


    孟幼卿聞著他身上甘鬆香裏似夾著一股若有似無的海棠香氣,心下一頓,難得給了他好臉色,“見過方公子。”


    徐玥蓁緊跟上前,笑盈盈地去捉她的手,“許久不見孟姐姐,我倒有些想著了。”


    孟幼卿強忍著心頭恨意,不動聲色地抽回手,“前些日子京中不太平,我也不大敢出門。前幾日聽兄長說刑部已捉到凶手,你們聽說了麽?”


    她故意拿話刺她,果真見徐玥蓁麵色蒼白,險些跌坐在地。


    方君竹麵色不變,“是有所耳聞,聽說是孟兄與那位段侍郎將人緝拿歸案。”


    孟幼卿猜他是未能為徐猛奔走,以至徐玥蓁如此擔憂。


    心中不由得歡喜,麵上笑容更深,“是啊,歸案便好若是落了死罪,正好能替那些可憐人抵命。”


    說罷不等二人反應,攜著孟幼蓉起身,“咱們進去罷。”


    孟幼蓉頷首,也沒給什麽好臉色。


    孟家二房老爺孟闓本就是喜音律好吟詩的才子,在家時苦心教導幼女,孟幼蓉又極聰慧,琴棋書畫與女紅一行應對自如。


    除了棋試略敗旁人一籌,旁的科目一律是奪得翹楚。孟幼卿越瞧越覺得前世可惜,這樣的妙人卻被父母兄長連累,最終隻能常伴青燈古佛。


    與她不相上下的便是徐玥蓁,畫藝精巧,女紅更勝一籌。


    孟幼卿的眸光順著那雙不停動作的纖纖素手往上移,一寸一寸慢慢略過她的衣袖與肩胛,最終落在徐玥蓁的側臉上。


    她已是二八年華,如今容貌不同於她與幼蓉這般的小女孩兒,自是生了格外的娟秀嫻端,眉眼如畫。


    她身形豐韻娉婷,恍如出水芙蕖,一顰一笑更如皎皎白月光,叫人心生愛憐。


    可惜心腸惡毒。


    孟幼卿想起她前世的作態隻覺心口惡心,別過頭去,又與方君竹對視。


    方君竹上前幾步,“常尋兄長也是今年會試。”


    孟幼卿低低嗯了一聲。


    方君竹似未察覺她的冷意,繼續說道,“常尋兄才高八鬥,必奪會元。我若是及常尋兄半分也要去爭上一回。”


    孟家與鎮北侯府交情泛泛,孟常尋又沉默寡言,哪來與他惦記的親近。


    孟幼卿神色漸冷,“聽聞陛下準許鎮北侯與世子今歲回京團聚,這是侯府喜事啊。”


    “那是自然。”方君竹麵色不變,“前些時日京中的茶樓上了新戲,小妹聽時屢次提起孟姑娘,還想著向姑娘下請帖。若孟姑娘肯賞臉,我與小妹回府去自會下帖去請。”


    孟幼卿靜靜看他,“好啊。”


    她正愁瞌睡沒枕頭他就送來了。送個海棠算什麽,最多隻是給他與徐玥蓁添堵,她想要的是他們的命。


    見她應了,方君竹眉眼帶喜,“那最好不過。”


    他還要開口,忽聽獵場間傳來嘶嘶馬鳴與慘叫聲。二人定睛一瞧,便見原本聚在場中之人如今盡如鳥獸散,有一匹馬似乎是受了驚,前蹄朝天嘶鳴後,猛然將正要跨上馬背上的姑娘掀翻,兀自沿著獵場的護欄跑了幾圈,方才被人攥住僵繩攔下。


    有人驚呼,“你們快瞧,那不是鎮北侯府的那位表姑娘麽?”


    廊下眾人驚呼,果然見徐玥蓁被場中值守之人攙扶起,大抵隻是受了驚、摔的並不重,如今人倒還能走,隻是腿腳一瘸一拐,不得參與騎射的考核。


    方君竹眉頭漸蹙,忙上前去接人。


    在場夫子忙叫人重新換了溫順的馬來,安撫場中其餘參與考核的姑娘上場。


    “姐姐。”孟幼蓉握住她的手,眉眼盡是擔憂之意。


    “她蠢,與咱們無關。”孟幼卿安撫著她,踩著馬鐙矯健上馬,與孟幼蓉一同上場。


    她座下的馬倒果真溫順,馱著她在場中慢慢行走,毫無半點不妥之處。馬蹄落地濺起些許的雜草碎末,馬上的少女笑意盈盈、英姿颯爽,清泠笑意穿透過疾風,似乎要傳遍獵場各處。


    孟家是文臣出身,也隻有孟常行還算有一身武藝,擅長騎射。


    可無人知曉,孟幼卿也是擅長的。


    隻是可惜她前世早早嫁人後不得不學著世家子媳,事事端莊中規中矩,最終竟熬的似一塊枯木,毫無生機。


    誰又記得她未出閣時也曾如此快意呢。


    她心中歡喜,便愈發得意起來,連帶著攥著僵繩的手也比方才鬆了幾寸,眼見終至,那馬忽地抬起前蹄仰天長鳴,險些將她從馬背上掀去。


    孟幼卿大驚,忙緊收韁繩,喝令那馬匹。那馬兒卻又接連著抬起前蹄仰天長嘯後,如瘋魔了一般在場中橫衝直撞,竟是比方才迫使徐玥蓁的那匹馬還要瘋烈。


    完了!


    孟幼卿臉色漸寒,俯身緊貼馬背,馬匹沿著馬場跑了兩圈又猛然仰天,長鳴一聲後忽然提起四蹄,她借機滾下馬背,使盡渾身力氣往旁躲去,一支箭破空而來,“嗖”地一下射中那畜生的咽喉,登時斃命。


    孟幼卿猛地鬆了口氣,抬眼望去,就見孟常行與段容與不知何時也廊下觀戰。那段容與手中握住一把小弓,緊盯著她的麵容。


    又是他。


    她身子一軟,隻覺眼前發黑,隻記得昏過去前是孟幼蓉與孟常行那張驚慌失措的麵容,卻是看不太清了。


    這接二連三地出了差池,馬場上的夫子與教頭隻怕再出人命,再不敢叫人上場,隻道騎射考核挪後,今日暫且到此。


    孟常行背起妹妹,與段容與苦笑。“方才還是你反應及時,改日,等我小妹好了,改日我再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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