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閉了閉眼,良久,緩緩開口。“也好。”


    她斑白幹枯的發絲垂於宋氏胸前,宋氏心裏有些不忍,抬手替她攏好。老太太又道,“至於楊氏……”


    老太太的目光略有些混濁,“她與仠兒若是爭氣些,好生教養子女,也不至於將常德養成這般……該如何處置,你來定罷。”


    宋氏扶著她重新躺下,掖了掖被角,“母親歇息罷,府醫說您如今雖漸好,還需好生將養著才是。等晚晌府醫為您施針時兒媳再過來。”


    老太太隻垂眸默認。


    宋氏便又叮囑著下人好生伺候,又看了遍湯藥,這才出了暖閣。玉蘭見她出來,低聲道,“楊夫人在前頭嚷著要請蓉姑娘來,銀桂好懸沒攔住,生生挨了她一巴掌。”


    “她自個兒不要臉,偏要拉扯上她女兒。”宋氏眼底厭惡難掩,“她既執意如此,就派幾個人過去請蓉姐兒回來一趟。那孩子若是知道是非,自會領她母親回去,日後便別再來了。”


    玉蘭點了點頭,“是。咱們姑娘也是這個意思,楊夫人若要鬧就回家鬧去,咱們家又不是西菜市,由不得她撒野。”


    “就聽你姑娘的,”宋氏心下感慨女兒行事利落,又道,“將銀珠與張氏都送莊子裏,伯府容不得這樣背主求榮的東西。”


    玉蘭忙應了聲,自去預備。


    等晚晌時請了族中叔伯們來,楊氏仍吵嚷辯駁,奈何老太太並不願見她,族中叔伯從前年年得孟偃與宋氏的禮,當場商議做主送她回家廟;何時回京,但聽老太太吩咐。


    楊氏這才知大勢已去,進了門便摔茶具,指著孟幼蓉罵道,“沒良心的東西,你娘都要被人害死了,你還有臉過來?你如今是大了,我是管不得你,你不如去認她宋娢做娘,沒得在這惡心我!”


    孟幼蓉立在門口,盯著滿地的瓷片半晌,吩咐下人,“往後正堂的茶具都換成木製的,免得母親跌得太快,咱們家底賠不起。”


    楊氏聞言氣絕,撲上來攥住她的手腕兒,“你這個混賬!外人欺負你娘也罷了,如今連你也要踩上我一腳!早知今日,我當初還不如不生你!”


    她手上用力,拉扯得孟幼蓉險些站立不穩,還是身後丫鬟們緊緊攙著她,才叫她穩住腳。


    她淡聲道,“總比哥哥強些。”


    “你還有臉提你哥哥?"她一提孟常德楊氏心中便更氣,立時橫眉,“孟幼卿那賤蹄子害得我們被趕出來,害得你哥哥入獄,你倒是會孝順,一心偏幫那邊去了!我這是作的什麽孽啊!”


    說著便掩麵慟哭過去,邊哭邊罵,“怎的不是你被流放!怎的偏生是你哥哥!”


    孟幼蓉眼神漸冷,“那我還真要謝自己托生成女兒身,若我是男子,保不齊母親便拿我的命去換兄長的命了!”


    “這麽多年母親視兄長為珍寶,除了他,這兩府裏誰能得母親的眼。孟常德是你懷胎十月生的,我便是從乞兒堆裏撿來的,我處處不如他,樣樣兒學不會。”


    她忽地冷笑一聲,滿目厭惡起來,“我確實也學不會那殺人放火、眠花宿柳的毛病!”


    “你!”楊氏氣得一臉猙獰,便要抬手甩她巴掌。孟幼蓉冷眼看她,“怎的,母親如今還想如從前那般對我非打即罵麽?”


    楊氏日日想著孟常德那點子事,已是許久未曾正眼看過這個女兒。如今她才察覺,女兒的身量已在不知不覺間長成,竟是快與她平齊了。


    她張了張嘴,半晌也隻吐出咒罵來,“混賬!你真是個混賬!”


    “母親說我是便是罷。”孟幼蓉垂眸攏了攏袖口,“左右您要被送去家廟了,在家裏也享不了幾日福,您愛說什麽便說什麽。吉順祥寧,給母親打點行禮,別叫母親路上冷著了。”


    楊氏還要罵,卻見她轉身便走,又氣得倒仰。吉順祥寧悄聲進來收拾瓷片,被楊氏反手甩一巴掌,“你老爺呢!”


    二人怯生生跪倒,不敢應答。


    楊氏冷笑,“你們不說我也知道,又去哪個館裏擺譜,你們孟家沒一個好東西!”


    便一疊聲地又罵起孟仠來,連帶上幾句孟幼蓉,卻無人再理會她了。


    ……


    天色漸晚時,外頭又落了大雪,廊下鋪了厚厚的幾層,寒風卷起,急雪舞飛,竟是有遮天蔽日之勢。


    流賦拿了帖子進來輕聲道,“二姑娘那邊已將楊氏送去家廟了。聽說楊夫人發了好大的火,將二姑娘罵了好一通。”


    她將音書學給她的事宜盡數說來,“奴婢聽音書說起來都覺得心寒。那樣的老爺太太,又有個被流放的兄長,也實在是難為了二姑娘。”


    孟幼卿垂眸道,“打老鼠卻破了花瓶。為著楊氏,卻傷了她的體麵,倒是可憐。”


    她正用玫瑰花汁子兌的熱水泡手,她前世最後長了許多凍瘡,每至冬日手上便生得疼癢;如今雙手仍細如玉蔥兒,這泡手的習慣卻被留下來。


    流賦見她抬眼便拿了手絹給她,等她擦了手才遞帖子。


    “尤閣老府的下人送到門房的,說是給姑娘的。”


    “應是尤寶珠的帖子。”孟幼卿淡笑著拆開帖子,“她與她二哥邀請我與兄長去京郊打獵。”


    流賦訝然道,“尤姑娘與鎮北侯世子不是被聖上賜婚了麽?從前不見她怎的與姑娘親近,如今倒是總下帖子請了。”


    孟幼卿垂眸笑道,“隻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尤寶珠的二哥,太常寺少卿尤珈禾,一表人才滿腹經綸,前世最終任職中書令,君子六藝中唯一有短處的便是騎射上。


    帶一位不會騎射的外男一同出遊,豈不是還有旁的意思。


    流賦長了張嘴,恍然道,“我說呢,姑娘已過及笄卻還未定婚配,自然有許多人家要急。可若真有這意思,應由他們家的夫人到府上來與大夫人商議,怎的單單尋上您了。”


    “誰知道呢。”孟幼卿微微勾唇,“明兒見了不就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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