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鴻別院內,彌漫著一股沉靜的青桂香,那種清新爛漫的香味,隨著嫋嫋的煙霧,在偌大的居室之中盤旋。


    “掌門,這個是今天要穿的衣服,您看看行嗎?”


    盛涉川吃了幾天聞滌非帶來的火絨丸,身體總算見好,除了偶爾會感到陣陣陰冷,行走已經不受限製,武功也沒有受到任何打擊。


    李顏輕正幫著盛涉川準備今天要穿的衣服,不過,當盛涉川抬起眼睛,看向李顏輕給他準備的裝束時,心中那點兒因為大病初愈而顯露出的開心,瞬間瓦解。


    盛涉川皺起眉頭看著李顏輕為他準備的那件近乎妖豔的豔紫色外袍和大紅色裏衣,氣得太陽穴的青筋突突直跳。


    “不行,換!”


    “那這個行不行?”


    李顏輕又給他找出一身明黃色的外袍和淡黃色的裏衣。


    “掌門今天去中山名堂議事,穿著一身肯定很精神。”


    “不!行!再換!”


    “啊?那這身?”


    李顏輕又拿出一件草綠色的外套和深綠色的裏衣,甚至還有一條綠油油的發帶。


    “這個顯得青春活潑……”


    “……”


    盛涉川的視線像是燒著火油的箭,直直刺向李顏輕。


    李顏輕被他的目光嚇得悚然一驚,瞬間也意識到這個顏色有些過於冒犯了。


    嗯……阿元如今很有可能會跟那個律宗瑢舊情複燃,掌門看見了難免會觸景生情,嘖嘖嘖……


    “那個……那個,要不?綠色的穿在裏麵,黃色的穿在外麵?”


    李顏輕抱歉地衝盛涉川笑了笑,偷偷把綠色的發帶藏到身後。


    但盛涉川已經看透了他的想法,氣得幾乎想要吐血。


    “李顏輕!”


    “啊?在!”


    “我是去明山中堂商議要事,不是去明山中堂當綠頭蒼蠅!你眉毛低下掛那兩個玩意兒隻會眨眼不會看是不是?沒用的話趁早給我挖了!你會不會搭配顏色?你覺得穿這一身好看嗎?”


    “我覺得……還好吧……掌門你最近氣色好像不是太好,穿鮮豔一點兒會顯得好看,何況這些事以前都是鄭仙子做的,現在鄭仙子被攆走了,我……”


    “……”


    “滾出去!”


    “掌門……你還沒挑好衣服呢。”


    “先滾!”


    盛涉川叫他氣得氣血翻湧,本來好了六七成的病,此刻立刻又壞了三四成。


    李顏輕吐吐舌頭,連忙走出門去,順帶著把門也給關上了。


    盛涉川一個人坐在床邊生悶氣,李顏輕走了約半炷香時間,他的情緒徹底爆發,抬腳把附近的一個烏木靠背椅給踹出去老遠。


    他們嵩嶽派家大業大,其實也不缺會侍候的奴婢。


    但問題的關鍵在於,盛涉川雖然對大部分門徒都很寬和,但唯獨對身邊得力的幾個人要求很高,加上他本性高傲,是個臭脾氣,又有些挑剔,下麵人一做的不好,雖不至於輕易出言辱罵,但無一例外都會遭受他的冷眼。


    他小時候有個一起長大的男仆,那個人倒是待他很盡心,工作也很讓他滿意,但是後來卻死在屠日城了。


    他死之後,作為妻子的陸荃沅立刻接手了照顧他的工作,雖然陸荃沅努力想把他照顧地舒適一些,可陸荃沅未婚前也是正頭正臉的千金小姐,她可以做一個無可挑剔的妻子,但在處理內務這些瑣碎的工作上,做的卻並沒有那麽完美。


    盛涉川雖然覺得有些不舒服,卻不忍心說她,即便真有陸荃沅沒做好的地方,他多半也就忍著。


    不過,他雖然不說,但陸荃沅卻是機靈人,在好幾次注意到盛涉川有些欲言又止後,她適時地把小時候照顧自己的鄭婷君叫來,讓她專門伺候盛涉川。


    鄭婷君很會照顧人,在所有伺候自己的人裏,鄭婷君可以說是照顧地最盡心盡力的,隻要他一個眼神,她往往就知道他要什麽。


    而且她已經與他相伴十幾年了,兩個人的配合簡直堪稱完美,跟她在一起,盛涉川從不需要為自己的內務和生活為難。


    可是,就是這麽一個人……


    卻背叛了他,有了自己的小心思,這讓盛涉川感到很不舒服。


    尤其,最近還有一件讓他心情很糟糕的一件事……


    沒錯,就是糟糕。


    聞滌非給他帶來了李元錦和律宗瑢的消息,說他們兩個還是希望複合。


    複合好,複合真是太好了。


    願天下有情人終成眷屬。


    ……


    盛涉川嘴上這麽說著,但到了晚上,也不知是否是因那討厭的寒毒的緣故,竟叫他徹夜難眠,連吃了幾顆火絨丸都無法治愈他的坐臥難安。


    李元錦這個沒良心的小畜生,他還真的不帶一絲眷戀。


    自己就不應該救他,早知道叫阿若譚一刀捅死他算了……


    不過,他知道,他肯定也舍不得李元錦死。


    一個月,原來他們之間隻接觸了一個月,他還以為兩人已經接觸了很長時間了。


    一個月,就算是養隻貓,也該有點感情。


    怎麽肌膚相親過的人,就絲毫不帶留戀?


    他是不是不知道自己受了傷?


    如果他知道自己為了救他受傷,會不會回心轉意?


    ……


    也不對,自己受傷似乎是因為自己輕敵,跟李元錦沒有太直接的關係。


    盛涉川想到這裏,有些後悔,後悔自己那封信有些過於冷靜,過於絕情……


    不過,當“絕情”這個詞一出現在他的腦海中,他的心卻輕輕顫了一下。連那股寒毒,也像是捉弄他一樣,發了瘋了似的直鑽他的心窩,盛涉川暗道不好,但那種徹骨的寒冷與疼痛,像是有一把冰雪雕成的刀,狠狠貫穿了他的心。


    劇烈的疼痛,讓他感到呼吸停滯,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嚨。


    盛涉川連忙翻出裝有火絨丸的袋子,投出好多藥丸,發瘋似地吞了好多,緩了好一會兒,他才感覺自己能夠重新呼吸,喉嚨裏發出陣陣隱秘的喘息,雙眼翻白。


    寒冰烈火掌,想不到這門邪功竟然如此恐怖,在發病的瞬間,盛涉川發現自己竟瞬間失去了催動內力的控製力,像是溺水將死的人,虛浮在水麵之下,隻能任由冰冷的水侵蝕他的感官。


    不過,他現在最在意的,並非這門馳名天下的邪功給他帶來的痛苦。


    畢竟這幾日,他已經遭受過很多次寒毒的淩辱攻擊了。


    他現在最在意的是,自己怎麽會聯想到“情”這個字?


    莫非自己真的像聞滌非說得那樣?變心了嗎?


    自己也會對李元錦動情嗎?


    不可……不可……


    一定是長夜寂寞,一定是失去了那副那麽像陸荃沅的皮囊,自己才會變得這麽優柔寡斷,像個怨婦一樣畏手畏腳。


    這不是他,這不應該是他。


    他是嵩嶽派的掌門人,江湖正道的領袖,他最應該做的事絕不是沉浸在這些斬不斷理還亂的瑣事裏。


    永遠戰鬥,永遠警惕,永遠以嵩嶽派,以全江湖的安危為己任,鏟除魔教,才是他盛涉川應該做的。


    對,去做那些事,去瘋狂地做那些事,自己才能找回自己。


    之前的那一個月實在是太糟糕了,人果然不能太貪戀溫柔。


    他覺得自己還是更喜歡以前的自己。


    李顏輕在門外百無聊賴地等了有好長的時間,他手裏拿著個小棍子,輕輕劃著地上的積雪。


    “什麽嘛,我覺得那些衣服其實就很好看的。掌門也是……老是穿那種死氣沉沉的黑白灰,把自己都穿老了,穿得年輕活潑點也很好嘛……”


    李顏輕嘴裏念念有詞,注意力全在雪地上,絲毫沒發現身後的門已經被盛涉川打開了。


    “李顏輕,你在鬼叫什麽?”


    李顏輕瞪大了眼,嚇了一跳,連忙捂住嘴,回頭看向盛涉川。


    可是這一回頭不要緊,隻見眼前的盛涉川已經自己穿好了衣服,外袍還是那件紅色的外袍,裏麵卻是一件雪白的裏衣,頭上帶有金色的束發冠,看起來高貴且驚豔。


    盛涉川不僅相貌出眾,身材高挑,而且他還有個很大的優點,就是美而不自知,畢竟他身上的優點實在是太出眾了,美貌可能是他所有優點中最不值得一提的部分。


    “掌……掌門,這身……好看!好看地很!特別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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