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年秋天,有人邀他去擔任一個最有前途的工作;他自己並沒有去謀,因為他認為他已經找到一個相當穩定、持久的職業了,在同事們當中也很愉快。那時候出版界和其他商業界的情形非常特別,隨便在哪方麵稍許有點兒地位的人,就會被人找去擔任非常顯赫、責任非常重大的職位。在尤金那時候,大公司多半已經不是由創辦人在經營了,它們都已經到了他們的兒子或是投資公司,股東集團的手裏;這些人對於要他們來經營照管的業務很少是十分在行的。


    本質上,希拉姆-科爾法克斯並不是一個出版商。憑著古怪而巧妙地運用資金,他控製了斯溫頓-斯喀德-戴維斯公司,這種巧妙的運用資金的方法有時候把肥羊交到最沒有資格、最不感興趣的牧人手裏。科爾法克斯經營任何事業都是很機靈的,他總能替自己賺錢,即使達到目的以後,可能放棄那個事業。換句話說,他是一個理財專家。他父親是新英格蘭一個肥皂製造商。他一麵積累財富,一麵或多或少地積累了一些激進思想,於是決定來宣傳他所讚成的各種主義:亨利-喬治1的單一稅收學說就是一種,還有社會主義和全麵促進政治改良的思想。他用盡種種方法想把他的思想向公眾宣傳,但是並不怎麽成功。他不是個很好的演說家,也不是個很好的作家,隻是個精明的理財家和相當有才氣的思想家,這使他很不痛快。有一次,他想在波士頓盤進一家或是創辦一家報館,可是調查了不多久,他就看明白,這是一個相當冒險的事業。他後來資助一些擁護他的改良思想的小型周刊,但是那也沒有多大結果。他對小冊子的興趣使斯溫頓-斯喀德-戴維斯公司的馬丁-戴維斯注意到他。他們的名字在國內出版的書籍、雜誌和周刊上和牛津的名字在英國《聖經》上一樣普通——


    1亨利-喬治(1839-1897),美國經濟學家,主張單一稅收法,著有《進步與貧窮》一書,出版於一八七九年。


    斯溫頓-斯喀德-戴維斯公司的財務正糟得不可收拾。精神上,由於種種理由,這家公司也不能再發展下去了。對於書籍、雜誌和文學具有真正見識的人,約翰-哲科-斯溫頓和歐文-斯喀德,全早已去世。戴維斯先生試用了各個有關的繼承人和受讓人,想精明、誠實地來經營一下這家公司,但是在這件事上,缺少精確的判斷力,單憑精明和誠實,是沒有多大價值的。而他就沒有這種判斷力。公司裏變得滿是編輯、校對、批評家、裝訂和印刷部門的工頭、營業主任、美術主任、流動推銷員等等;他們每一個人都可能是相當有能力的,如果讓他單幹的話,可是他們沒有一個能好好合作,大夥都費掉了巨額的資金。


    主要的文藝刊物是一份很有聲譽的雜誌,由一個做了差不多四十年編輯的老頭兒負責。一份周刊是由一個小夥子(這是比較的說法)——一個二十九歲的青年——在主持。另一份專載冒險故事的雜誌,是由一個二十六歲的青年在負責。一份全國性的評論月刊,是在一些領取薪水的有名望而態度倔強的批評家手裏。書籍部門分別由一個少年讀物編輯、一個小說編輯、一個科學和教育編輯等等掌管。戴維斯先生的工作就是派能幹、稱職的主管人員去負責所有各部門,這樣他們可以在他下麵生氣勃勃地合作,但是他對這個職務既不夠精明又缺少魄力。他上了年紀,而且宗旨變動不定;公司裏於是盡是小圈子和不同的派別。很有勢力的一派——事實上是最有勢力的一派——是由一個美國籍的愛爾蘭人佛羅倫斯-懷德帶頭領導。他是營業部經理(實際上還不止這個,是戴維斯下麵的總經理。),管理裝訂和印刷部門。由於他主管的紙張、油墨、印刷、郵寄和分配等預算龐大,他實際上控製著整個企業。


    他取得戴維斯的同意,對紙張、油墨、排字、印刷和薪水等決定一般該付的數目。他通過手下的人,印刷部的頭兒,安排業務表,根據這個表,把雜誌和書籍送去排印。他有實際權力來決定它們是不是準時。通過另一個管理人,他管理著郵遞部和儲藏室;由於他辦事能力極強,他漸漸對廣告和發行部門也有了一種潛在的控製力。


    懷德的一個大困難——這是隨便哪個靠了戴維斯進來的人都會感到的——就是他對藝術、文學、科學都一竅不通,而且也滿不在乎;他的興趣隻在印刷裝訂上。他在職位方麵升得那麽迅速,所以他的權力已經遠超過他的財力了。戴維斯,目前在他上麵的頭兒,除了他自己的貶值的股份以外,也沒有什麽財力。由於編輯眼光淺陋,書籍和雜誌大失聲譽,終於搖搖欲墜地走上了失敗的途徑,必須想點兒辦法才成,因為那時候,過去三年的開支已經大大超出收入了。


    戴維斯於是向希拉姆-科爾法克斯的父親馬歇爾-科爾法克斯去請求幫助,因為他對改良主義很感興趣,這多少可以認為是跟文學作品有關,還因為他被認為是一個非常有錢的人。謠傳他的財產在六百萬到八百萬之間。戴維斯向他提出的建議是這樣:請他收買他(戴維斯的)自己以外的各個繼承人和受讓人的全部股票——大約占總數百分之六十五,進來擔任執行董事,照著他的意見把公司改組一下。戴維斯上年紀了,不願意再為這公司的前途操心,或是把他自己個人的財產拿來冒險。他和別人一樣,知道公司所需要的是新血液。這當兒,宣布一個破產管理時期,對公司的名譽是大有損害的。懷德沒有錢;再說,他又新來不久、那樣特別,因此戴維斯簡直不了解他的野心和他的真正價值。他們之間並沒有真正的精神上的共鳴。大體上說,他不喜歡懷德的性格,所以在給公司打算的時候,就把他忽略了。


    他們舉行了種種商談。老科爾法克斯想著非常得意,這個建議竟然會來到他的麵前。他有三個兒子,隻有一個對肥皂買賣感覺興趣。兩個小的,愛德華和希拉姆一點兒也不樂意幹那行當。他認為這可能是他們倆或是哪一個發揮才能的一條出路,最好是希拉姆,因為他比那兩個對文藝和科學方麵的事更為喜歡,雖然他的主要興趣還是在金融方麵;再說,這些書籍和刊物會給他以那種尋找了許久的機會。他個人的名望或許會因此大大提高。他仔細研究了一下公司的經濟情況,用兒子希拉姆來擔任會計主任和代理人,因為他對希拉姆在財務上的判斷力是有信心的。最後,他看到可以用最適中的價格——一百五十萬,價值是三百萬——按長期付款辦法來收買股票,於是使兒子希拉姆當選為董事和總經理,著手來試試對這家公司可以有個什麽辦法。


    佛羅倫斯-懷德麵臨著這筆交易,看到了自己的機會,於是抓住了它。他一看就知道希拉姆會需要情報和幫助的,並且對於他所得到的一切會很感激的;懷德能夠知道這些,於是把跟公司有關的全部情況都明明白白地報告給他。懷德看得很清楚,問題在哪兒:互相鬥爭的派別,編輯的缺乏眼光,財務的處理不當。他很知道股票都在誰手裏,憑著什麽方法可以把他們好好嚇唬住,便宜地讓出來。他精神抖擻地替希拉姆工作,因為他喜歡希拉姆,而希拉姆對他也很好。


    “懷德,你在這筆買賣上真是個了不起的人,”有天,他對他說。“你把事情都十分清楚地告訴了我,我不會忘記這個的。”


    “沒什麽,”懷德說。“一位能幹人上這兒來,我也有好處。”


    “等我擔任總經理以後,你就擔任副總經理,那就是說一年有兩萬五千塊。”那會兒,懷德隻掙一萬二。


    “等我做了副總經理,你的利益就決不會遭到什麽損害,”懷德嚴肅地回答。懷德身長六英尺,瘦削、凶狠,隻是不十分會說話。科爾法克斯身個矮小、結實、性情暴躁、精力充沛,甚至朝著火藥一喊,也許都會使它爆炸起來。他熱切、自負,在許多方麵都很有才氣。他想在世界上顯露頭角,可是直到那會兒,他都不能確切地知道這該怎麽辦。


    他們倆緊緊地握了握手。


    大約三個月後,科爾法克斯正式當選為董事和總經理。就在選舉他的同一次大會上,佛羅倫斯-懷德當選為副總經理。懷德讚成肅清所有陳腐分子,放進新血液來。科爾法克斯主張慢慢進行,等到他能夠看清楚自己需要做點兒什麽以後再說。有一、兩個人立刻就被解雇了:一個上了年紀的發行員和一個上了年紀的廣告員。六個月內,當他們仍舊在打算作一些改革,一麵尋找新人的時候,老科爾法克斯死了,於是斯溫頓-斯喀德-戴維斯公司(至少是老科爾法克斯管理的公司)就傳給了希拉姆。因此,他意外地坐上了總經理的職位後,現在開始全麵負責,不知道怎樣才能使公司大為發達。


    佛羅倫斯-懷德就成了他的助手和共度患難的盟友了。


    在科爾法克斯初聽到尤金的時候,他管理斯溫頓-斯喀德-戴維斯公司已經有三年,正計劃把它改組成聯合雜誌公司。他作了一些改革,有些是徹底的,有些是保守的。他請來了一個廣告部主任,這會兒又覺得不很滿意。他在美術和編輯部門方麵也作了一些改革,那多半是別人提議的結果——主要是懷德的——而不是他自己想出來的。馬丁-戴維斯已經退休了。他年老多病,不願意在幕後多費腦筋。那些人,象《國家評論》、《斯溫頓雜誌》和《斯喀德周刊》的編輯們,是這地方唯一重要的人物。他們現在當然完全附和著希拉姆-科爾法克斯和佛羅倫斯-懷德了。


    懷德給這地方帶進來一種相當冷酷、刻薄的氣氛。他自己是在困苦的情形下在布魯克林的一條小街上長大的,所以對於充塞在這地方的大模大樣、枯燥無味的編輯和文人絲毫沒有同情心。他有一種愛爾蘭人對政治和組織的愛好,可是遠遠超出這個,他還有一種愛爾蘭人對權力的愛好。在公司轉手、大事改革的情況下,他曾經耍手腕去贏得希拉姆-科爾法克斯的寵愛,這一來他的野心變得非常之大。他希望對公司的業務不僅在名義上,而且在實際上都是科爾法克斯下麵的主要負責人。他看得很明白,要這樣,就應該聘請一般稱他心意的編輯、美術主任、各部主管和助理。可是不幸得很,他不能直接辦這件事,因為雖然科爾法克斯對於業務上的瑣碎事務很不在意,他的嗜好卻就在這一件事上——用人。象卡爾文出版公司的奧巴狄阿-卡爾文一樣(卡爾文,順便說一說,現在是他唯一的勁敵。),科爾法克斯對於自己選拔人材的能力是很自負的。他的唯一想頭就是,如果他能再找到一個跟佛羅倫斯-懷德一樣好的人來負責公司美術、編輯、書籍等項業務,不是在印刷、裝訂和營業方麵,而是在知識和精神方麵——一個有想法的人,能把作家、編輯、科學家和能幹的助理替他吸引來——那末公司就可以賺錢了。他認為(從某些觀點上說來,這是很有理智的。)出版業是可以這樣劃分的。懷德把內部的印刷、裝訂、營業等事弄得很完善;新來的人,不管他是誰,把公司的編輯方針和文學、藝術的書籍刊物弄得很有成績,那末全國就可以都知道這家公司又很有魄力、很成功了。他希望被稱作當代的第一位出版商,然後就可以很漂亮地退休下去,或是從事他喜歡的其他金融事業了。


    他實際上對佛羅倫斯-懷德不象對自己這樣了解。懷德是一個弄虛作假的能手。他不希望瞧見科爾法克斯這時候計劃的這種事情實現。他不能把事情象科爾法克斯希望的那樣,理智而明睿地做了出來,然而他要做皇帝下麵的國王,寶座後麵的實際權力。可能的話,他不願意容忍一點兒幹涉。他手裏掌握著印刷間和排字房,可以使隨便哪個他不喜歡的人大大受罪。他還可以延誤製版,造成物質損失,又常提出指責,認為耽誤了規定的時間。這種事情真是無窮無盡。在道德方麵,他有愛爾蘭人那種喜歡欺詐的特性。假使他能夠抓住一個對頭的證據,在裏邊找出一點兒毛病,那末這些事情往往就在最不合適的時候被神秘地傳播開來。他要求在他下麵工作的人非常忠實。如果有人不知道自覺地、聰明地來為他的利益工作,隻顯得是在為公司的整個利益服務,那末他不久就找出種種借口來解雇他。乖巧的各部門主管,拿不準自己的實力,見風轉舵,不久就和他連成一氣了。那些他喜歡的、順著他意思做的人,都得法了。那些他不喜歡的人,在職務上就大大受罪,永遠在向科爾法克斯解釋或是訴苦,而科爾法克斯不知道懷德的狡猾,也以為他們確實沒有能力。


    科爾法克斯初聽到尤金的時候,依然抱著尋找一個和懷德地位相等的文學藝術主管的夢想。他一直還沒有找到,因為所有他熱忱愛慕、認為適合這個位置的人,都有事做。他物色了好多個人,可是並沒有滿意的結果。接著,他又得找一個能把廣告弄得很出色的人來充任廣告部經理。於是,他開始向各個有關方麵打聽。當然,他注意到替各刊物工作的各個廣告人員,很快就聽到了尤金-威特拉的姓名。據說,尤金把工作搞得非常成功,在他呆的地方很受人歡迎。兩個商人告訴科爾法克斯,他們遇見過他,他的確非常聰明。還有一個告訴了他尤金在薩麥菲爾德那兒的成績。於是幾星期後,由另一個認識尤金的人邀尤金在五金俱樂部吃飯,科爾法克斯終於有機會不露聲色地會見了他。


    尤金不知道科爾法克斯是誰(或者不如說,稍許知道一點兒。),隻知道他是這家競爭的大出版公司的總經理,所以在態度上很隨便。他一點兒不做作,非常熱切地想從別人那兒學到點兒東西,而且顯得很和藹。


    “那末您就是斯溫頓,斯喀德和戴維斯嗎?”在介紹時,他對科爾法克斯說。“那個三位一體準稍許縮小了點兒來變成您,1不過我想魄力一定全在這兒。”


    “這我可不知道!這我可不知道!”科爾法克斯急煎煎地說。他隨時隨地都準備著象一隻獵狗打算跟另一隻賽跑似的。


    “他們告訴我,斯溫頓和斯喀德身個兒都非常高大。不過如果您的力量跟您的身個兒一樣2,那對您也沒有什麽道理。”——


    1科爾法克斯身材矮小,所以尤金說這句話來戲謔他。


    2尤金身個兒高大,所以科爾法克斯拿這句話來反唇相稽。


    “哦,我單獨一個人的時候,倒是不錯,”尤金說。“不過這些小人兒叫我煩心。他們精明得要死。”


    科爾法克斯得意忘形地格格笑起來。他喜歡尤金的外表。尤金的態度很從容,一點兒也不神經質或是容易怒惱,可是配合上一種絕妙的機警的目光,卻著實叫科爾法克斯喜歡。這是他自己突出精力的一個適合的夥伴;他可不是過分恭順的。


    “您就是《北美周刊》的廣告主任嗎?他們怎麽會把你拴在那地方的?”


    “他們可沒有拴住我,”尤金說。“是我自己躺下來的。不過他們倒拿一份挺優厚的薪水壓在我身上,把我留在那兒。除了為薪水,我不會為什麽別的躺下來的。”


    他機敏地咧開嘴笑笑。


    科爾法克斯也格格地笑起來。


    “呃,老弟,大薪水似乎並沒有壓傷您的肋骨,是嗎?肋骨還沒有凹進去。哈!哈!——哈!哈!肋骨還沒有,是嗎,哈!哈!”


    尤金很感興趣地端詳著這個矮小的人。他被他的尖銳、凶狠、明察的目光鎮懾住了。他跟卡爾文非常不同。卡爾文身材跟他差不多,可是比他鎮定、安詳和嚴肅多了。科爾法克斯是激動的、鬧鬧嚷嚷的、倔強的,象一個靈敏的盒子老頭1一樣;他似乎渾身都是精力。尤金認為他就象一個帶電體,外麵包了一層薄薄的皮膚。他似乎和閃電一樣爽利——


    1一種蓋子一揭開,一個老頭兒就從盒子裏跳出來的玩具。


    “在那兒幹得不錯吧,是嗎?”他問。“我常常聽到點兒關於您的事。不很多,不很多,隻是一點點。可不是怎麽不好的,不是怎麽不好的。”


    “我希望不是的,”尤金安詳地說。他不知道科爾法克斯幹嗎對他這樣感覺興趣。科爾法克斯一直打量著他,象人家察看一隻捕獲的動物一樣。他們的目光常常接觸;科爾法克斯的眼睛裏總發出一種凶悍而又友好的光芒。


    “怎麽樣?”尤金最後對他說。


    “我隻是在想,老弟!我隻是在想!”他回答,這就是尤金從他那兒所能問出來的。


    這一次非常特別的會晤,留在尤金的記憶裏。隨後不久,科爾法克斯邀他上紐約他家裏去吃飯。“我希望下次您來紐約的時候,”在這次會晤後不久的一天。他寫信這麽說,“能通知我。我想請您到我家裏來吃飯。您跟我應當成為很好的朋友。我有許多事情想跟您談談。”


    這是用印著聯合雜誌公司字樣的信紙寫的,而且標明是“總經理辦公室”。聯合雜誌公司這會兒剛組織起來,代替了原先的斯溫頓-斯喀德-戴維斯公司。


    尤金認為這大有用意。科爾法克斯會邀他去擔任什麽職務嗎?嘿,邀聘越多越有趣!說真的,他目前混得很不錯,而且很喜歡卡爾文先生,事實上,很喜歡他自己的環境,然而有人邀約總是對他長處的一種褒獎,可以作為褒獎來誇耀一下,所以他不反對去接受它。即使它不能有什麽結果,至少可以在卡爾文麵前抬高他的身價。他打算找一個機會去上一趟,可是他先跟安琪拉談了談這封信;她對這件事隻感到奇怪。他告訴她,在他們初次會麵的時候,科爾法克斯對他顯得多麽感興趣,他猜想這可能是說,將來聯合雜誌公司想要拉他過去。


    “我對這倒並不特別起勁兒,”尤金說,“不過我倒想去看看究竟是怎麽回事。”


    安琪拉琢磨不定為這件事操心到底是不是明智的。“那是一家大公司,”她說,“可是它並不比卡爾文先生的大。卡爾文先生對你挺好。你最好別做什麽有傷感情的事。”


    尤金也想到這個。這是很正確的意見。但是他還是想去聽聽。


    “我不做什麽事,”他說。“不過我想去聽聽他到底想說點兒什麽。”


    停了一、兩天,他寫了一封回信,說他在十二日去,很樂意和科爾法克斯一塊兒吃頓飯。


    尤金和科爾法克斯的初次會麵為未來的友誼奠定了基礎。這兩個人,象尤金和薩麥菲爾德一樣,也是意趣相投的,雖然科爾法克斯在管理人的能力上比薩麥菲爾德高明多了。


    那天傍晚,當他們在科爾法克斯家裏會麵吃飯時,科爾法克斯非常熱忱。他先請尤金上他的辦公室去,然後坐汽車一塊兒回住宅區。他的寓所在第五街那頭,一所正麵用雪白的大理石建造的新房子,有大鐵門和一條漂亮的車道,旁邊種著小棕櫚和矮杉木。尤金立刻看出來,這個人生活在那種緊張的商業和金融競爭的氣氛裏。就是這種氣氛才使紐約的生活這樣強烈。你可以感覺到那地方的嚴厲、冷酷的情形,那種對設備的力求完善,對物質誇耀的竭力追逐,這隻被一種合適得當的意識多少限製住,而知道當時風氣時尚的人必然得具有這種意識。他的汽車很大、很新,是最新式的,一輛深藍色的大家夥,行駛起來象架縫紉機一樣平穩。管門的是一個身長六英尺的人,穿著短褲子和燕尾服。貼身仆人是一個日本人,安靜、規矩、殷勤。尤金見了科爾法克斯太太,一位十分文雅,而又有點兒忸怩的女人。後來,一個法國女傭領出兩個孩子來,一個男孩,一個女孩。


    尤金這時候已經見慣了各種各樣的奢華生活,這所房子並不比他見過的任何一所更富麗些,不過它可以列在最好的當中。科爾法克斯在這兒很自在。他很隨便地把大衣丟給仆人。當法國女傭把孩子們領到麵前時,他把他們輪流地拋到空中再接住。他妻子比他稍微高點兒,接受了一個響吻。


    “噯,茜泰,”他喊著說(這是對茜息兒的愛稱,尤金後來才知道),“你覺得這怎樣,嗯?見見威特拉先生。他是位藝術家、美術主任、廣告主任和——”


    “一個毫不足道的人,”尤金笑著插嘴說。“也許並不象您認為的一半那麽糟。他的宣傳太過火啦。”


    科爾法克斯太太親切地笑笑。“我總立刻把他說的話打上一個大折扣,”她回答。“隨後還要多。您請到上邊書房裏去坐吧。”


    他們一塊兒走上樓去,一麵談笑著。尤金對於看到的一切都很高興。科爾法克斯太太很喜歡他。一會兒工夫後,她告個便走開了;科爾法克斯和他談著一般生活。“現在,我領你來瞧瞧我的房子;晚飯後,我要跟你談一件小事。你使我很感興趣。我不妨先告訴你這個。”


    “嗨,你也使我很感興趣,科爾法克斯,”尤金親切地說,“我真喜歡你。”


    “你不會比我更喜歡你了,這是老實話,”另一個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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