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小蓮苦笑,“奴婢實在不知道姑娘在說什麽,老夫人那邊還等著收拾,奴婢就不遠送了,姑娘慢走。”


    她屈膝一禮。


    桑桐深深看她良久,倏地扯了下唇角,帶著蠻奴離開,身後那道視線跟了須臾,然後消失不見。


    蠻奴回頭一看,人影已沒入院中。


    他將方才的話聽得清楚,疑惑道:“姑娘懷疑她和馮夷牽扯,怎麽不跟衙門說明,召她過去回話。”


    “回什麽話?”


    桑桐輕道:“每樁案件均已核實查證,既無憑空捏造,又沒有歪曲事實,她不過是實話實說,頂多和馮夷互通了些關於舊案的消息罷了。”


    她今日一問隻是求個答案,沒指著宋小蓮能承認。


    如今答案知曉了,又何必多此一舉,平添麻煩?


    蠻奴撓頭,“尤戴春對她恩同再造,她到底為什麽要反口?”


    “那就要問她自己了。”


    宋小蓮這邊剛一進院子就無力的靠在了牆壁上,心跳如擂,雙腿發軟,好一陣後才貼著牆縮到了地上,抱著自己的膝蓋出神。


    她沒想到會被人發現。


    更沒想到馮夷會殺了尤大人又被迫暴露,當日堂審,她替老夫人前去觀審,等線索盡數指向馮師爺後,看他反應,她就隱隱猜到了什麽。


    所以急忙趕回尤府將老夫人請了過去。


    之後馮夷朝她遞了個眼神,她會意的配合他將所有事情揭開,縱然會傷害到尤氏母子,但她絲毫沒有遲疑。


    尤氏對她有恩,她瞞下了父親之死以作報答。


    這兩年更是盡心侍奉,不敢懈怠。


    倘若石公子不是死在尤戴春手中,她發誓會用性命報答他們母子的恩情,萬死不辭。


    可惜沒有如果。


    她自知身份卑賤,不敢奢望與之相望相守,隻盼心儀之人一生康健安樂,幸福圓滿。


    他那樣好的人,本該配得上最好的結局。


    是尤戴春讓這一切化作泡影。


    她因他與石明相識,又因他失去摯愛,一得一失,當真是因果循環,報應不爽……


    “小蓮,你在那兒做什麽?”


    陳寶端著水盆出來,看到宋小蓮蹲坐地上,作勢就要過來,宋小蓮忙掩去異樣站起身,“沒什麽,就是腳麻。”


    “陳大哥你把水給我吧,我去給老夫人擦洗,其他要置辦的東西還得你跑一趟。”


    “好。”


    母子倆的喪事總要有人操辦,陳寶東奔西走,老夫人暴斃的消息也隨之不脛而走。


    傳到秦昭耳中時,他在書房坐了片刻。


    起身去往大牢。


    牢裏陰森潮濕,馮夷被關在最後一間,周圍特意空出來沒放其他犯人,秦昭將牢頭等人驅散後,靜靜的站在牢門前。


    須臾,他道:“老夫人去了。”


    草堆上躺著的人影聞言動了下,隨即緩緩坐起身,頂著亂糟糟的頭發看向秦昭,咧嘴笑道:“比我想象中要快。”


    秦昭打量著他,蹙眉道:“你把自己也賠進去了。”


    “這不重要。”


    馮夷撈起手銬的鐵鏈擱在膝上,整理衣擺,語氣淡淡:“士為知己者死,等我下去,還能在地下與石兄一道把酒論詩,挺好的。”


    從他跪到佛前的時候,結局就已經注定。


    一切按照他的計劃公之於眾,他沒什麽遺憾和不甘心。


    昏暗的光線裏,沉默如山般壓人。


    秦昭袖中的手逐漸攥緊又鬆開,啞聲問:“我還能為你做些什麽?”


    “什麽都不要做。”


    馮夷抬頭,目光灼灼的盯著他,似是笑了下,“以後也不要再來了,和我這個死刑犯扯上關係沒有好處。”


    “……好。”


    一個沉沉的字從秦昭牙縫中擠出,他轉過身,身後馮夷問道:“在寒山寺時,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桑桐的身份?”


    “一開始不知。”


    秦昭眸光深沉,帶著股難以言說的遺憾:“後來她同陳寶爭辯,條理明晰,我想起了洛州的傳聞,對她的身份就有了猜測,但已經晚了……”


    刺史來的太快,根本沒給他反應的時間。


    當時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他隻能順勢而為,揪著桑桐不放倒不是想將罪名按死在她頭上,而是知道馮夷走脫不掉,索性換個法子達成他們的目的。


    “原來如此。”


    馮夷自嘲的笑了笑,最後的一個心結解開,他徹底放鬆下來,看著牢房頂上的小窗裏漏下來的陽光罩在秦昭背影上,光線柔和,那麽明亮。


    恍惚間,他好像看到了石明。


    馮夷輕笑:“你兄長要是看到你現在的模樣,定會欣慰。”


    他抿唇,笑意漸漸斂去,鄭重道:“阿昭,官場複雜,謹守初心,你萬不要辜負他對你的期許。”


    秦昭沒有回頭,“我知道。”


    “你……走吧。”


    身影逐漸隱於黑暗中,腳步聲越來越遠,馮夷怔怔的看著那方向,倏而笑了,眼淚卻隨之流下。


    沒人知道秦昭和石明是親兄弟。


    隻是父母和離之後,秦昭隨了母姓,這並不阻礙他們兄弟情深,石明始終掛念著這個弟弟,兩人書信從未間斷。


    他送屍歸家,前去報喪。


    正和秦昭撞上,之後的事情如他所說的那般,唯一隱瞞的就是此案中秦昭的存在。


    他知道秦昭怪他孤注一擲,劍走偏鋒。


    也知道即便尤戴春升遷,傍上刺史這艘大船,秦昭還是想走明路替兄長翻案,決意越級上告。


    且不說越級上告何等艱難,就說他指告上官這一條,審案之前的庭杖他就熬不過去。


    他是石明最疼愛的弟弟。


    一片光明的官途耽擱於桐花縣已是遺憾,如何還能讓他自絕前程?


    所以真是沒得選啊。


    馮夷苦笑,他捂著臉將頭埋在膝蓋間,萬般思緒湧上心頭,隻是再多的話如今都沒必要說了。


    起碼他們這些人。


    得有一個好好活著。


    他選秦昭。


    後來的這些事情桑桐自然無從得知,等待的時日裏,陳寶和宋小蓮先後為尤氏母子摔盆送葬,出城的時候,隻有少數的百姓前去送行。


    轉瞬半月已過,官兵還是一無所獲。


    刺史急得鬢邊冒出了好幾根白頭發,桑桐辭行時他起初還想留人以備萬一,但看她態度堅決,便也就放人了。


    之後她去了趟方百草的醫館。


    兩相告別後,她又去縣衙說服秦昭取走了徐朗的屍骨,徐朗的家鄉在丹州甜水鎮,據說是個山清水秀的好地方,比起客死異鄉,他們更希望能魂歸故裏。


    桑桐替他買棺斂骨,將棺木和帛金一道托付給鏢局。


    做完這一切,兩人告別了桐花縣。


    “姑娘,接下來咱們去哪兒?還是沿著水域繼續找嗎……”


    “不。”


    桑桐目光穿破天邊的陰雲,望向更遠處盤旋的一抹黑影,“我們去涇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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