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落霞寺下山後的馬車裏,雲喬聽了那嬤嬤一路的冷嘲熱諷。


    馬車總算到達沈家。


    那老嬤嬤冷哼了聲,便去尋了雲喬婆母告狀。


    雲喬瞧著那嬤嬤走遠,抱著女兒回到自己院中,進門後將女兒妥帖放在搖籃上,低聲給她唱著安眠的曲兒。


    總算將孩子重新哄睡,她渾身強撐著的那股心氣兒,才能鬆軟了下去幾分。


    安靜的內室裏,一身狼狽的雲喬,連幹淨衣衫都沒來得及換。


    女兒睡下後,雲喬指腹輕輕落在女兒額上,一下下揉散女兒額上淤痕,臉上都是心疼之色。


    小丫鬟瞧著雲喬動作,歎了聲後憂心忡忡的問她:“少奶奶,那嬤嬤可是夫人跟前的親信,她若是在夫人那處給您上了眼藥,您可如何是好。”


    雲喬眼簾低垂,自嘲一笑,回道:“還能如何,左不過是又一頓打罵羞辱。”


    話音剛落,便聽得外頭傳來那嬤嬤得意的話音。


    說是夫人吩咐,傳雲喬過去見她。


    雲喬看了眼睡著的女兒,叮囑丫鬟守著孩子,理了理衣裙,便同嬤嬤去了婆母院中。


    沈家夫人信佛,院子裏常年熏著佛香。


    雲喬人一踏進房中,便被那煙香嗆得厲害,熏出了眼淚。


    當初沈夫人原想著將自己娘家侄女許給自己兒子,沒成想沈老爺卻執意要履行雲喬和沈硯這段二十年前的娃娃親。


    沈夫人算盤落空,又無法埋怨夫君兒子,便把怨氣全發泄在雲喬這個不滿意的兒媳身上。


    多年來變著法的折磨雲喬。


    此刻見她進門,沈夫人登時臉色陰沉,猛得抬手,一把將手中佛珠砸在了雲喬額上。


    那佛珠狠狠砸在雲喬額上,瞬時就讓雲喬破皮滲血,疼得她眼中泛起淚花。


    血痕落在淨白如玉的麵龐上,分外惹眼。


    沈夫人這一砸用了十成的力道,雲喬疼得難忍,咬唇強壓下眼眶的淚意。


    “跪下!”


    沈夫人厲聲叱罵,一旁那個她的親信嬤嬤聞言,一戒尺就打在雲喬膝上。


    這一戒尺打得力道十足,疼得雲喬雙膝發麻,直直跌跪了下去。


    雲喬額上帶著血痕,忍著眼淚,抬首望向自己這個婆母。


    她本就生得容色嬌美,這般染血垂淚的模樣,更是惹人憐愛。


    可瞧她這副模樣,沈老夫人卻滿臉厭煩,話語刺耳難聽,罵道:


    “賤婦!白生了一副狐媚樣,嫁進我家五載,卻隻生了個賠錢貨的丫頭片子,我們硯兒娶你進門,真是倒了幾輩子血黴!”


    沈夫人好一通罵,跪在地上的雲喬咬牙將眸光低垂,掩蓋她眼底那抹藏得極深,卻又無比濃重的倔強不甘。


    雲喬始終安靜無言,心底卻發苦。


    她嫁給沈硯五年,自問處處守禮處處規矩。


    五年來,謹記娘家教誨,對婆母恭順,對夫君順從,連夫君花了幾千兩銀子,為個妓子贖身納進府中,縱著個妓子沒規沒矩欺壓主母的事都咬牙忍了。


    而今,卻要被婆母指著腦門辱罵。


    就是泥人,也有幾分氣性。


    雲喬又如何會不委屈。


    沈夫人罵了好一陣,言語一句比一句刺耳,跪在地上的雲喬麵色也愈加蒼白。


    不知熬了有多久,那沈夫人總算發泄完怒火。


    罵聲終於止住,雲喬還沒來得及鬆上一口氣。


    突聽得婆母帶著怒火,質問她道:“今日我吩咐你去落霞寺敬香拜佛,跪求神佛賜我沈家個嫡出的男嗣,你卻半道下山,不顧我的吩咐早早回了家,還說往後絕不會再去一趟落霞寺,是不是如此?”


    雲喬自知這事絕不可能瞞得過婆母,聞言點頭應是。


    沈夫人見她還真敢應,拿起手邊茶盞就又砸向雲喬。


    茶盞就砸在方才佛珠砸向的地方,雲喬疼得下意識蹙眉。


    茶水順著雲喬額頭流下,將她眉眼睫毛都沾濕。


    杯盞應聲落地,砸得四分無裂。


    沈夫人拍著桌子,怒聲問:“你好大的膽子!我讓你去,你為何不去!”


    雲喬閉了閉眸,抬手擦去臉上茶水。


    咬唇忍下情緒,話音平靜道:“母親,您知道的,我懷不上,是夫君積年累月不肯入我房中的緣故,難道求佛,佛祖還能逼著夫君親近於我嗎?”


    雲喬生得絕色,原該是極為討男人喜愛的。


    可她的性子,卻被她母親養得實在古板無趣。


    當年沈硯原本壓根不想娶商賈之女,又早和表妹私下有了苟且,也是準備依著母親的意思,娶了那慣會在榻上伺候人的表妹進門。


    可那沈硯慣是個貪花好色的,隻見了雲喬一麵,就被迷得變了心思,轉而聽了父親的話,娶了雲喬這個此前從未見過的‘未婚妻’。


    雲喬嫁進沈家後,沈硯得了朝思暮想的美人,初時待雲喬,倒也算過得去。


    可時日漸久,雲喬性子古板,又不肯依著他的浪蕩性子,學那些花柳巷女人的討巧手段。


    自然,也就不得沈硯喜愛。


    細算下來,除卻成婚後初時那一年,沈硯踏進雲喬房中的日子,少之又少。


    雲喬好不容易生下的女兒,還是那日,婆母逼著雲喬去沈硯房中送衣裳,又給沈硯服了虎狼之藥,才有的。


    沈硯雖貪花好色,卻慣來喜歡花柳巷的妓子,極少納妾,府上唯一的妾室柳姨娘,還是在樓裏懷了沈硯的骨肉,這才納進府裏來的。


    隻是,在雲喬婆母眼中,那柳姨娘,畢竟是妓子出身,生的孩子也遠比不上嫡孫金貴,自然還是想要逼著雲喬生個兒子出來。


    雲喬方才那番話剛一落下,沈夫人冷笑了聲。


    嘲諷道:“你也知道硯兒不肯上你的榻。你未嫁前就勾引的硯兒要死要活執意娶你,怎麽進門後,連籠絡夫君都學不會。”


    雲喬咬唇低眸,未曾因著婆母說自己婚前勾引夫君的事替自己辯駁。


    知曉說了無用,自然也就學會了住口。


    沈夫人瞧著她這副木頭似的油鹽不進模樣,便覺來氣。


    轉念又想起兒子那個眼下極為寵愛的柳姨娘。


    在沈夫人看來,那柳姨娘生的,不過就是稍微美豔些,哪裏及得上雲喬這般絕色


    可自己兒子,不知為何,卻那般寵愛柳姨娘,連雲喬這樣的絕色美人都能扔在一旁。


    聽聞那柳姨娘,早前在花樓裏時,便是這揚州歡場裏,出了名的主兒。


    榻上極為放蕩,沒得半點廉恥之心,什麽事都做得。


    自己的兒子是個什麽樣的人,沈夫人心裏自然清楚。


    沈硯,就不喜歡正經人家的女子,慣來隻好小娼婦。


    若不是雲喬生得實在是絕色勾人,依著沈硯往日的做派,怕是當初根本就不會娶進門來。


    沈夫人心中思量著,垂眸細細打量著跟前跪在地上的雲喬。


    沈老爺府上有三子,前兩子都是庶出,生母不過是沈夫人的奴婢,這第三子沈硯,卻是沈夫人生了四胎女兒後,好不容易得的兒子,自小寵溺慣了。


    而今,沈硯前頭的兩個哥哥都在朝中當值入京為官,隻剩下個沈硯,文不成武不就的在揚州官場掛了個閑職,乃是揚州城出了名的紈絝子弟。


    沈夫人早不求沈硯爭氣,隻盼著他能有個正經的嫡出兒子,好讓沈老爺顧念著幾分,來日分家時,多給沈硯些要緊的。


    可那柳姨娘再是受寵,也是妓子出身,生再多兒子,都是無用,沈老爺一個也看不上。


    但是雲喬不同,她是沈延慶親自給兒子娶進府裏的兒媳,生父又是當年於沈延慶有恩的舊友。


    若是雲喬生下沈硯的兒子,自然會是得沈老爺疼愛的嫡孫。


    沈夫人想了又想,腦子裏忽然冒出了個荒誕的念頭。


    忽得屏退左右,


    壓低了聲音,同雲喬道:


    “我聽聞,那柳姨娘從前在花樓裏,最會伺候男人,硯兒這才那般寵愛她。


    依我看,不如尋個青樓的嬤嬤,好好教教你房中事,你也學一學那柳姨娘伺候男人的功夫,也免得你這木頭似的古板性子實在無趣,不得硯兒喜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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