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室靜寂的隻有雲喬淚水墜地的微弱聲響。


    蕭璟轉身抬步離開,走出這間臥房,行至門檻時掃見那被他踹爛後仍有幾分痕跡的門框,也半步未曾停滯。


    這段露水情緣,實在是耽擱他太多心神。


    雲喬這女子,無非就是生得美豔,身子妖嬈,一個尋常玩意而已,何必如此滿心介懷。


    他在夜幕中離開沈府,回到自己府宅,甚至未曾再半點動怒。


    神色如常在臥房歇下,次日一早時起身,便交代手下護衛道:“去沈府一趟,把嬤嬤請來,順道把那奶娘的身契給沈少夫人送去,左右是跟了我一場,那奶娘,留著伺候她和她那女兒就是。”


    手下人聽著蕭璟這話,心下大驚,暗道那沈家少奶奶,那般得公子鍾愛,疑惑為何眼下蕭璟竟說舍就舍了?


    隻是主子吩咐,下人隻有照辦的份,也不能多加置喙。


    那下人領了命,當即就去了沈府,請嬤嬤回來。


    嬤嬤正和奶娘小丫鬟一道抱著小丫頭哄,冷不丁見了自家主子派了的人,也是嚇了一跳。


    “嬤嬤,主子吩咐奴才請你回去,還讓我拿了這奶娘的身契,說是沈少夫人伺候主子一場,這奶娘索性就留給她了。”


    “什麽?”嬤嬤聞言也是大驚。


    待回過神來,接過身契,略一思量,神色匆匆往雲喬臥房走去。


    雲喬人正在榻上睡著,麵色也很是蒼白。


    她病得厲害,被蕭璟折騰得心神交瘁,連睡覺,都睡不安穩,夢中仍緊擰眉心。


    嬤嬤緩步走進內室,行至雲喬榻邊,輕拍了下雲喬肩頭。


    “少夫人,少夫人,醒醒。”


    雲喬迷迷怔怔醒來,抬眼看向嬤嬤。


    嬤嬤將蕭璟讓手下人說的話,轉述給雲喬,又把那張奶娘的賣身契給了她。


    雲喬接過奶娘的身契,懸著的那顆提心吊膽的心,總算落到了實處。


    她笑了笑,那笑意眼底,都是解脫。


    嬤嬤歎了口氣,難免擔憂地問她:“少夫人,這是怎麽回事啊?昨夜主子來瞧你,我瞧他,還很是擔心您的身子。”


    蕭璟昨夜那番狂悖做派,哪裏像是心疼她病著。


    雲喬心中如此想著,卻也沒心勁兒同嬤嬤爭辯蕭璟態度,


    隻柔聲同嬤嬤道:“多謝嬤嬤這段時日的照料,辛苦您操勞了,我和蕭璟商量好了,一刀兩斷,再無糾葛,嬤嬤安心回去就是。”


    嬤嬤瞧著雲喬神色,看出她是真心覺得解脫,


    心下卻很是擔憂。


    自家主子是什麽脾氣,嬤嬤自然也是知曉的。


    那蕭璟,可不像是雲喬口中說的那般,會同她好聚好散的性子。


    隻是眼下嬤嬤並不清楚雲喬和蕭璟兩人之間究竟如何,有些話也不便說出口,隻得歎了一聲,同雲喬告別。


    眼瞧著嬤嬤離開,雲喬總算真的信了,蕭璟昨日的話。


    既然將嬤嬤接走了,那想必,蕭璟應當,也是真的按著他昨日答應她的話做了。


    雲喬鬆了口氣,喚了小丫鬟和奶娘進來,勉強交代了兩人幾句,又為嬤嬤的離去,尋了個說得過去的理由,便又頭疼地重新睡了過去。


    另一邊,蕭璟那處宅子裏。


    蕭璟清晨起身,漱了口後,立在窗前,突地想起了昨日雲喬額上的血痕。


    他抿唇靜默片刻,招手喚了奴才來,吩咐道:“想法子把傷藥和養身子湯藥送到沈府,給雲喬用上,莫要讓她知曉,是我的手筆。”


    下人心道奇了怪了。


    剛讓人去把嬤嬤都給請了回來,眼瞧著是要一刀兩斷的樣子,眼下怎麽又暗中送藥。


    卻也不敢置喙主子決定,依言下去辦事,暗中生法,想著如何悄無聲息地把藥送進沈府。


    蕭璟揉了揉眉心,隨意用了份早膳後,人就坐在了書房桌案前。


    書案上卷宗堆疊,其中許多都是蕭璟翻看過好些遍的。


    這江南私鹽案,倒真是廢了他好一番心神。


    如今,才總算是有了結論。


    蕭璟一卷卷翻著卷宗。提筆落下寥寥幾字,便將卷宗上眾人,生死落定。


    這些卷宗,都是江南私鹽案牽扯的案子。


    一道道一卷卷,牽扯了江南官場的各地官員,不知凡幾。


    蕭璟一個個名字圈住,一行行字眼掃過,又把一頁頁紙頁翻去。


    臨到瞧到其中一卷時,筆鋒卻停了一瞬。


    “揚州知府沈延慶,私鹽案官商勾結,盤踞揚州城至今,侵吞銀財六十萬兩。”


    怪不得那沈硯揮金如土,怪不得那沈家處處豪奢。


    足足六十萬兩啊,那沈延慶,當真是好大的膽子。


    這筆錢,就是滿門抄斬,問罪九族都不為過。


    若不是江南官場貪汙腐敗之風,若不是私鹽案侵吞國庫白銀,當年漠北一戰,怎麽會軍需不足,落得求和苟安送郡主和親的下場,那麽多的將領,怎麽會活生生餓死在戰場上。


    江南這些年來,豪紳和官員勾結,裏外通氣,連稅收,眼瞧著,再過幾年,怕是都收不上來了。


    蕭璟清楚,再不動用雷霆手段懲治,這江南地界,必成頑疾。


    他低眸細細瞧著卷宗,圈出卷宗上沈延慶的名字,目光低寒。


    這沈延慶官居揚州知府,雖不算是江南權位最重的官員,卻身處揚州這運河航道口岸,江南繁華地的知府,貪的也是數一數二的多。


    蕭璟將這卷宗翻過幾遍,也沒幾個,似沈延慶這般巨貪。


    蕭璟最早查到的江南貪腐案,要犯便是沈延慶,其實也一早就預備了拿沈家開刀,用這沈延慶的項上人頭,和沈家滿門的血,震一震江南官場的不良之風。


    若不是因著雲喬,他早該動手了。


    眼下卻耽擱了這般久的時日。


    蕭璟嗤笑了聲,圈住沈延慶名字後,扔了手中狼毫,沉聲吩咐道:“盯好了沈家,至多半月,把罪狀折子送去京城,請一道抄家問斬的聖旨蓋上玉璽送來江南,孤要沈家滿門的性命,為江南私鹽案開一個好頭。”


    沈家滿門?


    那剛從沈府回來的嬤嬤端著茶水入內,正好聽到這話,當即滿臉驚詫,心底驚疑不定。


    那雲喬,可也是沈家的人,


    蕭璟這話的意思,莫不是說連雲喬和她那繈褓中的幼女也不放過。


    嬤嬤畢竟伺候了雲喬和雲喬女兒一段時間,到底有幾分親近。


    端著茶水進來後,實在沒忍住,試探地問蕭璟道:


    “主子,您方才說要沈家滿門的性命,那……沈家少奶奶,和她那女兒,又當如何?難不成也一道下了大獄中問斬?”


    一日夫妻尚且有百日恩,何況雲喬,伺候蕭璟,可有兩個月不止。


    他往日那般寵幸雲喬,必定也是極為喜愛的。


    何況,那雲喬,生得又肖似明寧郡主。


    蕭璟這些年不婚不娶東宮空置,不就是念著那位遠嫁和親的郡主嗎?


    眼下好不容易尋到個肖似的替身,以解相思之苦,他竟真舍得,將人殺了去嗎?


    嬤嬤如此想著,心中實在是猶疑。


    可又覺得蕭璟這人做事,慣來是狠辣無情。


    雲喬雖美,性子卻也太倔強,全然不似當年明寧郡主那般,更不會對蕭璟處處討好親近,也沒有明寧郡主和蕭璟的那份青梅竹馬的情意。


    隻是短短數月的露水情緣,隻是相似的容貌。


    未必能讓蕭璟,對雲喬和她的女兒,網開一麵。


    嬤嬤驚疑不定地揣摩蕭璟心思。


    蕭璟接過茶盞抿了口後,視線危險沉凝,冷笑道:


    “我自然不會當真要她的性命,隻是,寵慣驕縱壞了的奴兒,總要吃些苦頭,受些教訓,才能知道好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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