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在茶水裏的藥蕭璟半口未嚐,打馬出行宮後不久,夜裏的寒風便吹散了藥性。


    隻是心口出放的半盒口脂依舊滾燙。


    ……


    另一邊的長安城,夜幕傍晚時分,雲喬睡在樹下搖椅上,臉上搭了個素白色的帕子遮麵。


    安靜了好些日子的私宅門口,卻在蕭璟歸京前,迎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那位趙家的小姐,早在東宮裏買通了人手。


    知曉蕭璟私宅裏養了個女子後,鬧著非要入京來。


    瞞著家裏人,悄悄來了京城,眼下就在私宅門口。


    趙家的馬車停在宅門外,私宅裏伺候雲喬的一個奴婢得了消息出來迎人。


    馬車簾子撩起,穿著一身紅衣,神情張揚跋扈的趙兮兒瞧著下頭的奴婢,冷哼道:“嬤嬤那老奴才呢,還不讓她帶著那被璟哥哥養在宅子裏的賤人出來見我!”


    趙兮兒這話傳到私宅內院裏時,雲喬仍舊睡在搖椅上,嬤嬤聽了那奴婢的話,唬了一跳,心道那祖宗怎麽來了。


    東宮伺候的奴才個個都知曉,趙家的這位小姐最得皇後寵愛,在明寧郡主和親後,便成了皇後欽定的太子妃。


    嬤嬤心裏早將趙兮兒當做東宮來日的主子,可不敢得罪。


    思量再三後,到底還是喊醒了雲喬。


    “姑娘……姑娘……醒醒啊姑娘……”


    雲喬迷迷瞪瞪醒來,扶著搖椅扶手起,那素白色的帕子跟著從她臉上滑落,流出一張清麗美豔的臉蛋。


    自同女兒分開後,雲喬瘦了許多,臉上都掛不住肉了,這清瘦後的樣子,卻比從前,更像了那位遠嫁和親的郡主幾分。


    嬤嬤瞧著,想到外頭那位趙小姐和明寧郡主的舊怨,憂心趙小姐會把火氣遷怒到雲喬身上。


    外頭那位主兒,可是實打實的刁蠻任性跋扈無狀,這些年京城裏的貴女,但凡多瞧上殿下一眼,她都恨不得讓家裏的小廝上去撕了人家的臉,當年輸給明寧更是趙兮兒心中多年隱恨,而今乍然瞧見雲喬這張肖似明寧的臉,她怕是恨不得扒了雲喬的臉皮泄恨。


    嬤嬤心下擔憂,衡量再三後勸道:“姑娘,外頭來了位小姐,嚷著要見姑娘,那位小姐身份貴重脾氣也大,姑娘要不尋個暗處避上一避。”


    雲喬懵了一瞬,正想問來人是誰,那趙兮兒已經氣勢洶洶的踹開了內院的門。


    木門砰得一聲響,那趙家小姐,也剛巧聽到了嬤嬤這番話。


    “就是你勾引的我璟哥哥不顧規矩體統把你這一個嫁過人的婦人給養在私宅裏敗壞他名聲的嗎?”趙兮兒瞧著樹下雲喬的背影,怒聲罵道。


    雲喬沒說話,也沒應聲,未曾貿然有什麽動作。


    嬤嬤方才說,這位小姐身份貴重脾氣也大,她知曉自己而今身份卑賤,惹不起尊出身尊貴的囂張女子,不如退讓低首,求個安穩。


    可她肯退,旁人卻未必肯放過她。


    那趙兮兒瞧著她一副畏怯的姿態,卻更覺來氣,罵道:“你就是這麽一副嬌滴滴的賤人樣子勾引璟哥哥的嗎?轉過身來,我倒要看看生得是什麽妖精模樣!”


    雲喬攥緊掌心,背身麵對著院門,立在樹下仍沒有動作。


    那趙兮兒見她不聽話,更是怒不可遏,抽出腰間長鞭,就是狠狠一鞭子甩向了雲喬。


    長鞭的鞭尾掃在了雲喬手上,刹那便將雲喬手上皮肉打得裂開。


    雲喬疼得沁出眼淚,側身避讓,也總算扭過頭,看向今日的不速之客。


    一張臉,也暴露在了趙兮兒跟前。


    那趙兮兒瞧見雲喬的麵怒,瞬時暴怒。


    抽著長鞭就往雲喬臉上打,邊甩著鞭子邊罵道:“怪不得,怪不得璟哥哥非要養你在身邊,原來是生了和明寧一樣的賤人皮相,我瞧見這張臉就惡心,非要抽爛了你麵皮不成。”


    明寧,又是明寧,又是那個蕭璟心心念念多年,至今求而不得的舊情人。


    她這張臉,生得像她,得了蕭璟的喜愛,也惹了旁人的忌憚厭惡。


    好像這樣一張在她臉上長了二十載的臉皮,在遇見蕭璟後,不再屬於自己,而屬於那個,他遙遠的愛人。


    那長鞭揚起,眼瞧著就要落在雲喬臉上,嬤嬤嚇得都麵色雪白,跪在地上一疊聲的求趙兮兒停手,卻終究不敢觸怒未來的女主子,也不敢上前去護著雲喬。


    那一鞭子揚空而落,見雲喬頭疼的樹木都打得散落許多枝葉。


    眼瞧著長鞭即將抽在臉上,雲喬徒手握住了那鞭子。


    鞭子的力道打在掌心,更弄的她受過傷的手,血流如注。


    雲喬攥著那長鞭,昂首看向趙兮兒,緊咬著牙關忍疼。


    “你竟敢攔我!”


    雲喬身子纖弱,搖搖欲墜立在樹下。


    她攥著淌血如注的手,咬牙警告那人道:“姑娘應是高門貴女,該知草菅人命是重罪。”


    雲喬望著那位張揚跋扈的嬌小姐,試圖在長鞭恐嚇下自保。


    可趙兮兒聞言卻不屑冷笑,嗤道:“人命?我早查過了,揚州知府家的少夫人雲喬,自甘下賤賣身為奴,而今就是璟哥哥養著的奴婢而已,我來日是要給璟哥哥做妻子的,他的奴才,就是我的奴才,我想打就打,想殺就殺,你能如何!”


    雲喬握著長鞭的手僵硬慘白,說不出話來。


    是啊,她能如何,她能怎樣。


    她沒有一個清白的身份,蕭璟把她變作奴籍,毀了她的自尊體麵,讓她成為一個任人打殺的奴才。


    讓她此刻,連自保都艱難。


    雲喬在這一刻恨透了他,甚至隱隱後悔,會什麽曾經有幾回,殺了他,卻怎麽也下不去手……


    她的心軟得到了什麽啊?


    是一次次被人,肆無忌憚的輕賤。


    罷了,何必掙紮呢,要打要罰,就要打要罰。


    左不過是一條性命罷了。


    雲喬閉了閉眸,鬆開了握著長鞭的手,昂首迎了上去。


    那趙兮兒見狀罵道:“下賤坯子就是下賤坯子,骨頭沒得一點硬處。”


    雲喬聞言心中苦笑,說不出話來。


    她的骨頭曾經很硬,後來一點點,都被旁人敲碎。


    如今,已然盡成齏粉。


    那趙兮兒氣勢洶洶的揚手就要將長鞭重新抽在雲喬臉上。


    鞭子劃破長空,眼瞧著就要落在雲喬臉上。


    突地一塊兒不知打哪來的石頭,砸到了趙兮兒腕上。


    那一砸力道極大,將趙兮兒手腕震得發麻,也讓她本能的送來了攥著鞭子的手。


    長鞭落地,隻是那鞭尾處,還是有幾分濺到雲喬臉頰,留下一點鮮豔的血色。


    “誰?誰敢暗算本小姐!”


    一身玄衣陳晉抱劍從暗處走了出來,抿唇低首道:


    “在下是奉主子命令負責雲喬姑娘安危的護衛陳晉。


    雲喬姑娘隻是一介弱女子,扛不住您一頓鞭子的,屆時真出了事,即便您身份尊貴不怕處罰,卻也傷了和主子的情分。


    如您所言,您是要嫁給主子做正妻的,主子的性子您也知道,他可不喜歡跋扈刁蠻的女子,一慣隻喜愛溫婉賢淑大度容人的女子。


    前頭的明寧郡主,不就是如此嗎?


    更何況,您也知曉,主子在意明寧郡主多年,這雲喬姑娘的一張臉,便是主子聊解相思的慰藉,您若是毀了這張臉,難不成,是想要主子,不遠千裏將那位郡主,迎回來嗎?”


    陳晉這番話,倒是句句踩在了趙兮兒痛楚。


    尤其是最後一句。


    雲喬再如何受寵,到底身份低賤,何況蕭璟說不準就隻是將她當個玩物罷了,可那明寧若是回來,再是麻煩。


    趙兮兒如此想著,勉強壓下了對雲喬的厭惡。


    “哼,今日便先放過你,你在這跪下,給我磕三個響頭,我就饒了你這回。”趙兮兒得意的說,話語裏滿是羞辱。


    雲喬被抽了兩鞭子後,身子本就脆弱,聞言更是臉色蒼白。


    她咬著嘴唇,不肯跪。


    “人生天地間,上跪天地,下跪父母,你算什麽?也配讓我跪?”


    隱忍再三的屈辱,終於還是沒能徹底壓住,撕裂了雲喬的理智,泄出了幾分恨意。


    她說這話時,唇角勾著冰冷的弧度,周身透著刺骨的寒氣。


    那趙兮兒見自己眼裏卑賤出身的雲喬,居然敢這樣對著自己說話,更是怒火難消。


    氣怒道:“我是什麽?我是主你是奴,我要你跪,你就得跪,要你死你就得死!來人!給我打斷她的腿!”


    這刁蠻跋扈的小姐,倒是和蕭璟性子相似,或許他們這樣的權貴,早習慣了輕賤別人的生死。


    眼前的趙兮兒如是,在揚州時候的蕭璟,亦如是。


    雲喬神色清泠泠,頰邊掛著道血痕,就立在前頭,沒有半點神色波動。


    趙兮兒帶的奴才本就立在跟前,一腳踢在了雲喬膝蓋處。


    雲喬腿膝生疼,不得已,微微彎曲。


    到底還是疼得跪了下去。


    一旁的陳晉神色難看,抱著劍的手發緊,有心阻攔。


    卻被趙兮兒瞧出了幾分不對。


    “喲,怎麽,陳護衛這是心疼了不成?不愧是是一女侍奉二夫的下賤女子,竟連在私宅裏也不安生,毀了璟哥哥名聲不算,竟還勾搭了他的侍衛,待我告訴璟哥哥,要了你們兩個狗男女都命。”


    雲喬疼得額頭都是冷汗,雙膝被迫跪著,咬牙忍辱,攥緊了掌心。


    沒有說話。


    此時多說多錯,倒不如閉嘴,左右趙兮兒沒有實證,她要說什麽就說。


    趙兮兒得意瞧著雲喬被自己逼著不得不跪下的樣子,就好像是逼著自己多年前輸給的那個明寧郡主跪在了她跟前。


    她得意的笑,湊近前去,用隻有她和雲喬兩個人聽得到的話音,低聲道:


    “你這樣下賤身份的人,又是個嫁過人的婦人,不過就是個璟哥哥新鮮的玩意罷了,璟哥哥說過的,他就是因為你像了明寧幾分認錯了人才睡了你。即便你是他頭一個養著的女人又如何,還不是個玩意兒替身罷了。


    我瞧你方才聽我提及明寧時,神色半點沒有驚訝,想必也是早就知曉的。


    怎麽,明知是璟哥哥尋得替身,竟還下賤的扒著他不成?


    我若是你啊,但凡有半點臉皮,也做不出這樣明知人家不是真心喜歡我,還心甘情願做旁人替身的事。


    你卻還眼巴巴的討璟哥哥的寵愛,你自己不覺得你自己可憐下賤嗎?”


    這趙兮兒方才的兩鞭子,甚至是命手下奴才踢斷她膝蓋骨頭的折磨,都不及此刻在雲喬耳邊說的這番話,來得傷人萬分。


    女人最懂女人,也最知曉,如何字字句句刺得人鮮血淋漓。


    雲喬白著臉說不出話,牙齒卻都發顫。


    那發了一陣瘋的趙兮兒,滿意的瞧著自己這番話後雲喬的反應,昂首大笑道:“今日天色晚了,我也乏了,日後有的是時間會會你,你一日不從璟哥哥身邊滾出去,我就一日不放過你,你給我等著,我有的是法子讓你不好過。”


    京城的高門貴女出身富貴,輕易便能草菅人命。


    雲喬忍辱閉眸,沒有言語,靜靜等著她離去,耳邊卻不住的回響,她方才低聲在她耳邊說的那番話。


    因為像了他舊情人幾分,才能被他看上,一夜露水情緣。


    最初佛寺那晚,他原就是認錯了人的。


    時至今日,他看著自己這張肖似情人的臉時,究竟有那一瞬,是真的在看她自己?


    雲喬沒有答案,也想不出答案。


    趙兮兒撒了場氣後,帶著下人氣昂昂的離開蕭璟的這處私宅。


    她走後有一會兒,雲喬始終跪在樹下地上,忍著膝蓋的疼,不曾言語,也不曾起身。


    陳晉抱劍立在一旁,不敢動作。


    他瞧得出雲喬的神情,不敢貿然動作,唯恐再驚了她。


    一旁的嬤嬤卻沒有太多顧忌。


    嬤嬤上前去想要扶起雲喬,擦了把方才嚇出的冷汗道:


    “方才姑娘受委屈了,這趙小姐是出了名的跋扈,又是主子娘親滿意的兒媳婦,姑娘日後難免和她對上,不過姑娘也別太害怕,今日是主子不在,若是主子在,斷不能容許趙小姐這般羞辱姑娘的。”


    雲喬心中冷笑不已,嗤道:


    “他在又能如何呢,主母要打賤籍的外室,他就是在,會為我說一句話嗎?


    嬤嬤是忘了方才那姑娘說的話了嗎?


    我不過就是頂著他舊情人麵皮的一具器物罷了。


    隻要這張臉不壞,就是旁人打死我,他也不會為我鳴半句不平。


    方才那位姑娘說的對,我自己都覺得我下賤。


    因為女兒的性命捏在他手上,我不得不費盡心思的討好他。


    明明在揚州時就知道他不過是把我看成舊情人的替身,也能裝聾作啞的熬到如今。


    倘若不是我的女兒,倘若不是他的權勢,我何至於如此可悲。


    嬤嬤,若是我有的選,我當真寧肯跟著沈家的人流放,也不想過這樣難堪的日子。”


    嬤嬤聞言嚇了一跳,忙攔著雲喬話道:“哎呦,姑娘這是胡說什麽,被主子聽到,又是一遭麻煩事。”


    嬤嬤話音剛落,帶著一身風塵月色自洛陽趕來的蕭璟,冷臉踏進了內院。


    他明明已然聽到雲喬方才的話語,才冷了臉色,


    此時入內,卻瞧著雲喬,明知故問道:


    “怎麽?什麽話我聽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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