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官方出了麵,這場鬧劇便演不下去了。


    所謂“民不與富鬥、富不與官鬥”,這些地頭蛇再牛,也不敢公開與官府撕破臉。


    下樓時,武從文又見到了那個率先衝入潮頭的鄭子英。


    此時他懷裏正抱著個頭紮羊角辮的小女孩兒,看模樣和小史浩差不多年齡。


    方才鄭子英並沒有去爭搶那些水師告身,董老板顯然是對他的忠心很滿意,特意招呼過來賞了錠銀子。


    武從文以為這是規矩風俗,便也掏出十兩銀子遞過去,還順嘴問了一句:“這是你家孩子啊?幾歲了?”


    鄭子英趕緊躬身行禮,笑著答道:“回大老爺的話,這是我家囡囡,今年十歲了!”


    小姑娘也不怕人,睜著一雙黑溜溜的大眼睛不住打量武從文。


    武從文見她模樣可愛,便又掏出十兩銀子遞到她眼前,笑嗬嗬的說道:“告訴叔叔,你叫什麽名字啊?”


    小姑娘終於害羞,緊了緊手臂,把臉埋進了父親懷裏。


    鄭子英趕緊道歉:“小孩子沒見過世麵,大老爺莫怪!”


    武從文哪會生氣,把銀子遞給鄭子英。


    對方立刻推辭:“使不得!大老爺剛剛已經賞了!”


    武從文不由分說的往他懷裏一塞道:“按我老家那邊的規矩,第一次見麵必須要給孩子見麵禮的!”


    說罷用手指彈了兩下小姑娘頭上的羊角辮,笑著離開。


    ......


    次日,武從文如約去赴趙知州的宴,出發前決定今晚開始搞事。


    結果到了地方卻發現這回做東的並不是趙霆,而是兩浙路製置使陳建。


    宋代官職體係很亂,行政區劃分卻比較明晰,按正式製度分為州和縣兩級。


    後來為了加強中央集權,也為了防止地方官員結黨攬權,又在州以上置“路”。


    臨安城就是建在錢塘縣地盤上,錢塘縣屬於杭州,杭州上麵就是兩浙路。


    對比後世的行政區域劃分,縣就相當於縣,州相當於地級市,路大致相當於一個省。


    朝廷初時在每個路設經略安撫使,掌管一路軍政;設轉運使,掌財賦。


    二者是平級的。


    隨著時間推移,轉運使的職權逐漸擴大,兼理邊防、治安、錢糧、監察等項事務,成為事實上的一把手,便是製置使。


    所以這位陳大人,就相當於是浙江省的省委書記、兼省長、兼財政廳長、兼檢察院院長、兼公安廳廳長、兼軍區司令......


    武從文一聽他的身份就知道壞了!


    這種層次的高官,滿大宋也沒有幾個,絕對全都是能通天的存在。


    自己之前的裝神弄鬼糊弄趙霆和薛別可以,想糊弄他?


    恐怕夠嗆!


    實際情況也和他想的差不多,酒隻喝了一圈,菜還沒吃幾口,始終沒開口的陳建就發難了。


    “武先生不知出身何地?又師從何人?”


    “完球!”


    武從文一聽對方口音,心裏就是一聲哀嚎。


    這狗日的也是北方口音,自己想要瞎編恐怕是不行了。


    不過這廝就是膽子大,甚至說一句“無法無天”都不為過,萬般念頭隻在腦子裏打了個轉,就下定了決心。


    隻見他突然把眼睛眯的隻剩下一條縫,然後用眼角餘光斜瞥著陳建。


    原本信心滿滿的陳大人看見他這副做派,心裏立刻就是一突突。


    “這般囂張又無禮的模樣......倒是很像那幾個奸賊的黨羽?”


    不過他養氣功夫了得,表麵上絲毫不露端倪。


    武從文既然開了頭,也就沒了退路,一邊繼續斜眼瞥人,一邊微微露出冷笑。


    不得不說,這段日子的鍛煉是真有用,那模樣還真他媽挺唬人的。


    這倆人誰也不開口,其他人可吃不住勁兒了,趙霆還好些,薛別的腦門上已經見了汗。


    就在氣氛壓抑到了極點之時,武從文突然開口了。


    “陳大人也是從北邊來的吧?怎麽淨問這些屁話!”


    眾人驚愕,那可是轉運使大人,這人怎麽敢張嘴就罵?!


    陳建臉色慢慢變紅,顯然是被氣到了,正想開口斥責,沒想到又被對方搶了先。


    “陳大人來這兩浙路多少年了?不知有沒有聽過摩尼教這個名字?”


    “唰”!


    陳建的臉色迅速由紅轉白,竭力穩著心神反問道:“摩尼教?本官自然聽過,一個海外傳來的小小妖教罷了,平日裏騙騙愚夫愚婦,不知武先生提他作甚?”


    武從文冷笑道:“小小妖教?那不知陳大人可知一個月前,曾經有人北上......其後又有更多人南下?”


    “啪嗒”!


    陳建手裏的酒杯掉在了桌麵上。


    同樣臉色大變的薛別一咬牙,突然把手裏的酒杯往地上一扔。


    “哢嚓”一聲瓷杯碎裂。


    “哎呀!這還沒吃幾杯酒,下官就醉了,失禮!失禮!”


    武從文臉上在冷笑,心裏狂罵:“這尼瑪反應速度......大宋好下屬啊!”


    他剛剛看見陳建的臉色明明已經變得更白,薛別那一打岔,借機恢複了正常。


    “武先生何意?這臨安本就是南北來往要道,本官公務繁忙,哪裏會有精力關心什麽人北上?什麽人南下!”


    陳建的話雖然說得滴水不漏,武從文知道自己猜對了。


    一咬牙,他決定打出最後一張底牌。


    隻見他猛地睜開一直半眯著的雙眼,淡淡的吐出兩個字:“清溪......”


    ......


    武從文知道自己必須得跑路了。


    直覺告訴他,自己陷入了一個巨大且複雜的陰謀。


    而剛剛的晚宴,就是攤牌的時候。


    自己的底牌已經打光,再不走,恐怕就走不了了!


    不過他還是低估了對手的果決。


    第二天雞剛叫,收拾妥當的他們,再一次被送禮的人群堵在了門口。


    與之前不同的是,這次抬箱子的不再是家丁仆役,而是換成了全副武裝的官軍!


    武從文不是沒想過昨晚就走,可惜夜裏是要關城門的。


    別看他這幾天被官商兩界鉚著勁兒的巴結,收錢也是收到手軟,其實在這臨安城裏依然是無根無基,哪有那個本事半夜叫開城門?


    他沒那個本事,可有人有!


    就在武從文焦急等待天亮的時候,暗流湧動的臨安城四門大開,數匹快馬疾馳而出。


    武從文也不是沒想過殺出城去。


    可眼前的官軍足有上千人,這哪是來送禮的?分明就是軟禁!


    就算他們五個能拚死突圍成功,又出得了臨安城嗎?


    要是可以,這本書就他媽是玄幻小說了!


    禮物是真的,十口木箱裏沒裝別的,全都是黃澄澄的金錠,足足一萬兩。


    “還好還好!這至少說明對方沒打算立刻對自己下手,不然費這事幹嗎?”


    ......


    “收了嗎?”


    杭州府衙,陳建問回來複命的屬下。


    “收了!隻是......”


    對方躬身答道,身上的重甲發出“嘩啦啦”一片響。


    “隻是什麽?”


    “看裝束,他們似乎是準備好了想要出城!”


    陳建眉毛一顫,咬著牙說道:“兩件事!第一,把人給我看好了!第二,催促西邊動作快點!”


    ......


    史家別院。


    扈三娘一邊來回踱步一邊抱怨:“我就說那些人沒安好心,平白無故的幹嗎要來巴結咱們?可有些人就是不聽,現在成了案板上的魚肉!”


    扈成被她吵得心煩,皺眉嗬斥道:“你少說兩句!”


    扈三娘柳眉倒豎:“我說錯了?!本來是敵暗咱們也暗,現在可好,變成敵暗我明了!”


    武鬆和陳二狗都了解她的脾氣,隻是板著臉守在一扇門前。


    房門開了,武從文從房間裏走出來,直接對陳二狗吩咐道:“去街上買匹白布回來。”


    陳二狗躬身領命,不一會兒又折了回來。


    “大郎哥,門口的官軍不準我出去。”


    扈三娘一副早知如此的表情,看著武從文就要說什麽。


    武從文卻沒搭理她的意思,語氣絲毫不見著急:“那就讓他們幫忙去買嘛!”


    陳二狗雖然搞不懂老大是啥意思,卻不耽誤服從命令聽指揮。


    接下來幾天,扈三娘等人是越來越急,連武鬆都數次欲言又止。


    武從文卻是該吃吃該睡睡,時不時還使喚外頭的官軍,一會兒要吃浙江亭外的桂花糕,一會兒要喝北市坊的楊梅酒。


    絲毫沒有半點兒被軟禁的覺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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