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坐在廢棄的爛尾樓外,陸陸續續聽見裏麵傳來什麽玻璃製品碎裂的聲音,和幾聲淒厲的慘叫聲。


    我能夠想象這棟樓裏到底發生了什麽。


    這應該非常快,裏麵的人並不多,按照我的估計,這大概用不了十分鍾。


    我默默地等待著,直到身旁的江晚已經喃喃著將歌唱了第五遍,我才意識到,等待的時間似乎太過漫長了。


    路雪坐在白沙的身上把玩著鬢角的白色發絲,將它們在纖細的指尖上饒了幾圈,複又鬆開。


    在這一個月的時間裏,她的頭發又長長了一些,她似乎對於是留下這些頭發,還是剪掉有些苦惱。


    前兩天的時候她甚至就此詢問過我的意見。


    “你覺得我應該把頭發留下來嗎?”


    她當時這樣對我說。


    “我覺得還是剪短些吧,畢竟我們很快就要離開這裏,重新回到旅行的日子中了。”


    我如是說道。


    她眼睛亮了亮,我這才意識到她這是在借頭發的話題套我的話。


    不過說起來,這一個月來,我陪伴她的時間確實少了許多,一到晚上,她就要拉著白沙,像個怨婦一樣沒完沒了地抱怨,鬧得我也睡不踏實。


    白沙即便將耳朵緊緊貼上,也會被她毫不留情地揭開,繼續聽她絮絮叨叨。


    都說七歲八歲是狗見愁的年紀,沒想到她到了十七十八也沒有安生到哪裏去。


    我自然更不用說,畢竟我沒有白沙那樣方便的耳朵。


    這樣想來,路雪確實還是小孩性子。


    我搖了搖頭,將這些亂七八糟的回憶晃出腦袋。


    開口道:


    “還沒剪掉嗎?”


    路雪看了看我隨意地回答道:


    “等離開了再剪。”


    “你要是想留著就留著吧。”


    我想了想,我的想法從始至終都沒有變,單單從我個人的喜好來說,我反倒更加喜歡長發飄飄的成熟美人。


    不過路雪似乎跟成熟搭不上邊。


    路雪想了想,相較於先前嫌麻煩那樣草率的理由,她現在的想法又似乎與先前有了分別。


    “嗯...”


    她沉吟片刻,隨後說道:


    “等那天我們不再旅行了,我就留長發。”


    那我應該是沒機會看到了。


    我並不認為旅行結束之後我們還會在一起,就像路雪所預感的那樣,如果她還有認識的人並沒有死去,我或許會將她交還給原來的家人。


    我的複仇,更像是某種不算強烈,卻永遠埋藏心底的執念,並不像江若伊那樣有一個具體的目標。


    這一點,我比任何人都清楚,我隻是找個理由叫自己孤魂野鬼般飄蕩在世上罷了。


    因此,我可能窮極一生也無法完成。


    江晚唱完了那首歌的第八遍,我終於坐不住了,從那塊破碎的紅磚上站了起來。


    與此同時,一股強烈的血腥味從建築物中飄出來,衝刷著我的鼻腔,心中的不安感讓我的肌肉都有些僵硬。


    白沙呲牙朝著建築物大叫幾聲,路雪按了按它的腦袋,它卻仍舊顯得非常不安,凝眉瞪眼地盯著眼前的建築。


    “路雪,我們一起進去。”


    我果斷地做出了決策。


    我匆匆將手中的麻繩綁在廢棄的路燈上,衝江晚輕聲說了一聲抱歉。


    她卻渾然未覺地唱起了第九遍童謠。


    我們兩人一狗匆匆爬上了三樓,三個年輕的混混已經躺在地上沒了知覺,就連手筋腳筋都被挑斷,血液在水泥地板上肆意地流淌。


    鍋裏煮沸的老鼠散落一地,髒器連同被燉的發白的皮肉,隨著飄著白油的湯水傾倒在地,連同那些汙濁的血液混雜在一起,叫人分不清是肉的臭還是血的腥。


    一個臉上一道青胎的男人,靠著承重柱,江若伊一拳一拳砸在他的臉上,將他本就看來分外單薄的鼻頭,打得歪向一邊。


    那雙眼睛本就眼白居多,此刻更是已經徹底渙散無神。


    他用微乎其微的聲音不斷地重複一句話。


    我努力分辨,終於聽清了他所說的話。


    “是...我沒讓她爽嗎?她當時...不是也叫的很歡嗎?”


    江若伊緊咬著牙,麵目猙獰,一拳一拳失心瘋般砸向他的臉頰。


    人的手本身就不適合作為武器,即使緊握成拳,也很容易造成手骨和腕骨的傷害。


    此刻,他的雙手已經是血肉模糊,完全成了兩團血球,他卻渾然不覺,繼續拚命的砸擊著。


    他顫抖的手摸向一旁的匕首,重重地向男人的脖頸刺去。


    我陡然一驚,猛地向前一把拽住江若伊的後領,他的刀口偏移,砍在了男人的肩膀上。


    劇烈的疼痛讓男人一瞬間從恍惚中清醒過來,他淒厲的慘叫聲堪比一隻被宰殺的年豬。


    “對不起,別...別殺我!我再也不敢了。”


    “我知道錯了,我知道錯了。”


    這一刻,他終於意識到了眼前的男孩是徹徹底底對他動了殺心。


    語無倫次地討饒道。


    “夠了,江若伊,再打下去他就死了。”


    我一把將江若伊拽到了地上,他仍舊緊緊握著那把沾血的匕首,哪怕他的手腕抖得如同篩子。


    “不夠!”江若伊眼中閃過一抹狠厲,“他不是知道自己錯了,他是知道自己要死了。”


    他躺倒在地,奮力一擲,匕首滑過一刀弧光,我伸手一攔卻撲了個空。


    匕首準確無誤地落在了男人的脖頸處。


    血液逆流,從他的口中倒出血沫,黑紅的血液從脖頸處盤旋而出,他所有的話語都被血液堵在喉頭,再也說不出口。


    一雙渾濁的眼中滿是疑惑與不解,他似乎並不認為,自己做了一件需要以死亡謝罪的惡事。


    他大口地喘息著,我幾乎被江若伊的行為逼瘋了。


    我所有的幫助,似乎都成了助推他走向滅亡深淵的鋪墊。


    如果我沒有教他,如果我沒有救他...他至少能和母親苟活著。


    不,還沒結束,總會有辦法的。


    對,辦法,隻要爭取一點時間讓我思考,我一定能想出辦法的。


    就像食物,就像很多事。


    我飛撲上前,用手捂住脖頸的傷口,阻止著大量的出血,延遲著死亡的到來,我從來沒想到自己有一天會這樣迫切地希望一個惡人不要就此死去。


    我感受到溫熱的血液從我的指間流逝,與此同時流逝的,還有男人的生命力。


    他的雙目漸漸失去神采,我似乎無力改變這悲哀的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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