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際上,一切都有跡可循。


    從他生活中的種種細節,似乎都能反饋出他的精神已經是一根繃得太緊的鋼絲。


    隻不過是在這一刻,這一根鋼絲終於不堪重負地繃斷了。


    精神崩潰是人之常情,成人尚且無法長久地保持理智,更何況是一個青春期的孩子。


    但我仍然對這樣的結果無法接受。


    就像運動員在抵達終點前一秒被踹斷了雙腿,黎明的晨曦灑落在尚有餘溫的死屍上。


    我相信,任何人都無法接受這樣的結果。


    一個好人要因為一個惡人死,一命換一命的規則在現在看來是多麽的荒唐與不公。


    不過,我竟然試圖在末日之中尋找和平年代都難以存在的公平,我想我大概也是瘋了。


    男人大口地喘息著,試圖獲取空氣中充足的氧氣。


    隨著他每一口呼吸,我捂著的傷口處就漏出一縷讓我心冷的寒風,暫時吹散了一些血液的溫熱。


    我的心也漸漸沉入穀底。


    我實在是太笨,想不出任何救下江若伊的方法。


    我似乎隻能維持這個愚蠢的姿勢,以盡可能延續他的生命,他的喘息如同倒數的喪鍾,等到這個家夥咽下最後一口氣,蟲群就會蜂擁而上,結果江若伊的性命。


    “路雪,把柴火堆成圈,快。”


    隻要將柴火堆成圈,然後點燃。


    濃煙,高溫,火焰,有它們的庇護,蟲群也暫時奈何不了他。


    路雪將這些混混放在角落的柴火全部拆散開來,一點一點將江若伊圍起來,白沙同樣用嘴一根根叼著那些木柴,來回地奔跑著。


    江若伊呆愣愣地坐在地板上,雙手仍然不斷地顫抖著。


    “媽,我要死了...嗎?”


    “江若伊,你會活下去,想想你的母親,你要在那裏幹坐著等死嗎?”


    我憤怒地對他大吼著。


    記憶中,我從來沒有對他這樣嚴厲地嗬斥。


    但此時此刻,不這樣做,似乎難以宣泄我心中的惶恐。


    但他卻仿佛沒有聽見,自顧自地坐著,仿佛已經死去了一般。


    “陳閑!”


    聽見路雪焦急的大喊聲,我愕然回頭,一個白色絨毛的腦袋將我飛撲在地,倒在了不遠處的水泥地板上。


    我尚且沒有搞清楚狀況,就聽見一連串尖銳而刺耳的槍鳴。


    砰砰砰。


    我原先站立的位置已經滿是彈孔,而靠在石壁上的男人的腦袋上留下了兩枚紅心,身上也盡是散碎的彈痕。


    可以看出開槍的人射擊的並不準,但足以結果了男人的性命。


    我看向子彈襲來的方向,一個憔悴的女人,頂著枯幹的長發,在風中卻不顯得瑟縮,她的手腕上盡是血跡,那是原先拴著麻繩的地方,此刻已經是一片血肉模糊。


    是江晚。


    雖然我並沒有學過專業的綁法,綁的並不牢靠,但她不懂技巧,竟然用最笨的方式摩去了皮肉,硬生生地從繩子的空隙中脫出了手。


    她收回手,步履堅定地朝著地上躺著的幾人走去,在他們或驚悚,或失去意識的表情中,麵無表情地扣下了扳機。


    十五發的彈匣一發沒有剩下,空殼的金屬彈從槍膛中退出,落在地麵上發出當啷脆響。


    比起我們,江若伊顯然是更為震驚的那一個。


    “媽...”


    他的聲音顫抖,似乎在極力壓抑著哭聲。


    江晚跪在江若伊的身前,輕柔地按住了他的腦袋,將他攬入了懷中,流淌血液的雙手在江若伊的背上留下兩個鮮紅的掌印。


    “沒事了,小伊,媽媽在這裏呢。”


    江若伊緊緊抱著自己的母親,一開始還壓抑著喉頭滾動的哭喊聲,到最後幾乎是歇斯底裏的開始抽泣。


    白沙有些茫然地叼著柴火原地轉著圈,似乎並不知道自己的工作還要不要繼續下去。


    路雪將我攙扶起來,我看著這對母子,一下理解了江晚的意思。


    這位母親是想要代替江若伊去死。


    她先江若伊一步槍殺了男人,她會成為蟲群獵殺的對象,從而將江若伊替換了下來。


    哪怕她前一秒尚且處於癔症之中,可當她清醒過來,身為母親的愛讓她第一時間想到了解法。


    不...或許更早的時候,她就已經在考慮這件事的可能性。


    那柄有些破舊的92式手槍上,還有狼牙的咬痕,顯然就是我的那把。


    按照最近她能夠自由活動的時間,顯然是早晨時分在某個等待的間隙從我的背包裏偷偷拿走的。


    一路上她表現的如此安靜,我們任何一個人都沒有發現她的反常舉動。


    說是早有預謀,該說是預感比較準確。


    即使是神誌不清,她的體內仍然保留著母愛的本能。


    江晚一邊按著江若伊的後背,對我笑笑,隨後不好意思地說道:


    “陳先生,不好意思,剛才情況緊急,我想救我的孩子。”


    我看著她清明的眼神,此刻的她毫無疑問是清醒的。


    “你是一位偉大的母親。”


    我由衷地感歎道。


    她的眸子暗了暗,長長的睫毛低垂下來。


    “可是我現在就要死了。”


    “那些蟲子大概會咬爛我的內髒和血管,讓我以一種難看的方式死去吧。”


    對於一個漂亮了一輩子的女人來說,以這樣一種麵目可憎的方式死去,的確是一件難以接受的事。


    我的耳畔傳來那些蟲子爬行所產生的密密麻麻的聲響。


    地麵上的它們像是黑色的浪潮般,從四麵緩緩靠近而來,從爛尾樓的外牆緩緩攀附而上,目標明確的向著我們的方向襲來。


    江若伊緊緊地抱著江晚的後背,仿佛他一鬆手,眼前的母親就會氣作清風肉化泥,徹底消失,了無痕跡。


    “不要,媽,再陪陪我。”


    江晚輕輕拍著江若伊的後背,輕聲說了一句我在。


    隨後悠悠地哼著先前我們聽了無數遍的搖籃曲。


    “月兒明,風兒靜,樹葉兒遮窗欞,蛐蛐兒,叫錚錚,好比那琴弦聲...”


    我後知後覺的發現。


    雖然她同樣成為了蟲群獵殺的對象,但並沒有蠕蟲咬破她的髒器和血管,從她的口鼻中爬出。


    蟲群的反應是何其的迅速,我已經見識過了。


    因此,蟲卵沒有破體而出的可能性僅此一個。


    那就是經過一個月的正常飲食,她的體內已經將原先的蟲卵代謝幹淨。


    這很可能會給她的死亡帶來更多的痛苦,因為她很可能死於蟲群的啃咬,這是一個比內部髒器破裂更加漫長的過程。


    但換一個角度來說。


    我一個月前近乎於自殘的行為,此刻終於開花結果,為我接下來的行動爭取了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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