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眠卻隻垂著眼,麵色平靜,似李聞昭日常那般撩起衣袍坐下呷了口茶,不曾多言。


    她忽然覺得換身也並非全無好處。


    王氏圍在桑眠旁邊仔仔細細瞧了“他兒子”半天,見再無其他傷口才稍稍放下心,不免又數落李聞昭幾句,順帶著讓人去請府醫。


    適逢李姝從外頭進來,動作嬌蠻,故意衝著人來,直給站在門口的李聞昭撞個趔趄。


    母親雖瞪他,但卻是長輩,李聞昭不好說什麽。


    可李姝不同。


    這位穿紅著綠,滿頭珠翠的姑娘是他嫡親妹妹,他自然不必顧及,便登時要發作。


    哪想責問的話還沒說出口,就聽見平日對自己溫聲細語的妹妹不耐煩的低聲罵了句:“好狗不擋道,滾一邊去。”


    李聞昭不敢置信,先是一驚,隨即怒氣橫生,脫口而出道:“放肆!”


    “怎的這般沒大沒小,書院學究就是如此教你口出惡言的嗎?”


    李姝沒想到似鋸嘴葫蘆般寡言順受的桑眠會突然當眾訓斥自己,她瞪圓了眼睛回頭,上下掃視。


    “嫂嫂說什麽呢?”


    “我好言好語請你讓個道兒,你突然發的哪門子火?”


    “我發火?方才分明是你口出惡言,粗鄙不堪,丁點兒沒有個官家小姐的樣子!”


    一時眾人都看了過來,李姝被訓得滿臉通紅,拈起帕子委屈道:“我口出惡言?你真是會給人扣屎盆子!不妨問問門口侍女,可有人聽見我說什麽過分的話了?”


    被點到的侍女皆搖頭。


    李姝目露鄙夷的睇了他一眼道:


    “嫂嫂,我知曉兄長要娶表姐進門,你心裏妒忌有氣,可那也不能平白無故撒在我頭上啊,真真是莫名其妙叫人委屈。”


    李聞昭被堵的啞口無言。


    李姝紅著眼眶到王氏跟前兒:


    “母親,兄長,你們可要替我做主。”


    ?


    好一個惡人先告狀!


    他險些氣笑,忘了自己已換了身子,大步走過去,一副要動手的架勢。


    “顛倒黑白,倒打一耙,我今日便要替父親狠狠罰你,讓你長長記性,知道什麽叫規矩!”


    場麵立時亂了起來。


    侯府給李聞昭的茶都是頂好的,桑眠此刻唇齒留香,一邊回味一邊瞧著李聞昭三兩下就被婆子擒住。


    他狼狽不堪,奮力掙脫無果,轉而怒瞪向桑眠:“你啞巴了?不知道幫我說兩句話啊!”


    李姝柳眉倒豎,伸手把茶水潑了他一臉,“你怎麽跟我兄長說話的!”


    桑眠瞧著差不多了,這才拍了拍李姝肩膀,揮手讓婆子退下,對李聞昭道:“你冷靜些,小妹怎麽會無緣無故對你出言不遜呢。”


    “許是你方才錯聽了。”


    “都是一家人,理應和和氣氣互相包容,何苦鬧得針鋒相對,失了體麵。”


    捕捉到她眸中一閃而過的暗諷,李聞昭像是被刺到似的瞬間泄了氣。


    因為這話似曾相識。


    記得桑眠來上京時,曾從江南帶來一隻叫雪兒的貓,那貓乖巧可愛十分粘人,軟軟糯糯的小白團子極討人喜歡。


    隻是有日不知為啥發了狂,險些撓花李姝的臉,被李姝失手甩進湖中溺斃。


    許是因為雪兒乃桑叔生前送給桑眠最後的生辰禮,桑眠為此痛哭不已,抱著雪兒涼透了的屍體枯坐整日,啞著嗓子要李姝給個說法。


    但到底隻是個小畜生罷了,李姝又不是故意為之,李聞昭用上麵那句話搪塞過去,不許桑眠再提。


    如今風水輪流轉,竟是被桑眠一字不落的還了回來。


    他心中頗不是滋味,又看到母親妹妹眼中的輕視,隻得繃緊了雙唇在旁坐下。


    恰逢府醫進來,瞧了手上傷口說並無大礙,桑眠開口讓他順便給李聞昭那頂著巴掌印的臉也瞧瞧。


    終究是自己的身子,她並不想留疤。


    李姝酸溜溜開口,陰陽怪氣道:“兄長和嫂嫂真是恩愛呢。”


    “可惜——”話鋒一轉,她又道。


    “咱們這侯府本就人丁不旺,嫂嫂嫁了快三年了,肚皮跟塊兒旱地似的,也沒個動靜,好在表姐就快要入府,就盼著她能早日給我生個侄子。”


    從李姝嘴巴裏說出來的話極為尖酸,再配上她落在自己小腹上的刻薄目光,李聞昭羞怒難當,一拍桌子站起來:


    “李姝,無禮則不立!”


    “先不說阿眠從前孝期未滿不可同房,你一個閨閣在室女,張口閉口都是粗鄙之語,成何體統!”


    她橫眉冷豎,神色嚴厲,直直逼視過來,看得李姝步搖輕晃,人也發起怵。


    這桑眠今日是怎的了?


    吃槍藥了還是被外頭大雪砸傷了腦子?


    平日裏無論自己如何明嘲暗諷,她都是垂頭安靜坐著一笑了之,從未這般疾言厲色當眾訓斥過她的。


    王氏也多看了李聞昭兩眼,眸子裏帶了些許探究,片刻後壓著嘴角,沉聲開口道:“好了,都少說幾句!”


    李聞昭說完後才反應過來自己方才漏了嘴,好在無人深究,他知多說多錯,便壓著怒火再次坐下。


    一旁桑眠翻著本書,霽月風清的坐著,時不時啜一口茶,仿佛周遭之事皆與她無關。


    安逸得很。


    不多時便有拿著托盤的侍女魚貫而入,皆低眉斂目,極守規矩。


    很快一桌子吃食熱氣騰騰擺好。


    李聞昭折騰半天也餓了,他隨眾人坐下,蔥白手指執起筷箸,才要將佳肴送入口中,忽然見眾人都盯著他。


    ……


    又怎的了!


    桑眠輕咳一聲,小聲附在他耳邊道:“你需得先給大家布菜。”


    李聞昭蹙眉,放下筷子。


    他這才想起府裏若有長輩一同吃膳,兒媳都是要先站著伺候大家用飯,等他們用的差不多了方才能自己進食。


    想著不能露餡兒,李聞昭隻得忍下饑餓站起來輪番給其餘三人盛了湯,夾了菜,期間李姝又挑三揀四的又借口嘲諷,他忍氣吞聲沒再起衝突。


    橫豎滿屋子的人都是向著李姝的,自己不如就學著桑眠從前的安靜寡言,倒多餘去浪費口舌反而惹得一身腥臊。


    想到這兒,他不由得一愣。


    所以……桑眠平日裏就是這般被對待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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