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眠微微一怔。


    她從前是不信怪力亂神,連同這次來龍華寺也沒有抱有太多期望,可是這大師卻一語中的,不得不讓她驚訝。


    那小沙彌已然離去,此時唯有他們三人在此,四周寂靜,慧明大師放下手裏笤帚,轉過身來。


    他麵容清瘦卻不失慈和,一雙眼睛似是能洞察萬象。


    “阿彌陀佛。”


    桑眠李聞昭皆雙手合十,忙行一禮。


    “大師……”李聞昭甫一開口,對麵就笑嗬嗬擺了手。


    “老衲知曉二位施主要問什麽。”


    他往前走了兩步,桑眠不明所以跟上去,樹上一截枯枝正好落下,她躲避不及,一腳踩上,嘎吱脆響,那枯枝斷成兩半,碎屑立刻被風裹挾四散。


    “小心。”李聞昭在背後扶了她一把。


    慧明大師不知何時已拿回笤帚,慢慢悠悠把那枯枝子給掃了。


    “世間諸事,因果循環,從無例外。”


    “若能覓得因由之所在,自可尋得解決之法。”


    桑眠咀嚼著這兩句因因果果的話,仍舊不得其解,而慧明大師隻諱莫如深的道了一句莫要想太複雜就施施然離去。


    她便立在原地,細細去想。


    又一截枯枝掉落,正好落在桑眠發頂,她一驚,抖著身子抓住,忽然茅塞頓開。


    是啊,李聞昭跟她都想岔了。


    她們那時都以為原因是兩人肢體接觸,可卻忘了,致使兩人有肢體接觸的,是那杯下了藥的茶!


    桑眠露出喜色,拽著那根樹杈子就往廟裏尋慧明大師,並把自己所悟猜給他聽。


    慧明大師在蒲團上盤腿而坐,並未看她,眼底並不讚同,說了句想回到正軌便要尋因反向而推。


    她微愣。


    大師又道:“施主是七月七日生的?”


    “是。”


    “那便是了,七是個吉利數字,切記切記。”


    李聞昭問:“是說要等到七月七日才可換回來嗎?”


    對方不再回答。


    她們隻得雙手合十道過謝後離開,將枯枝放回樹下,桑眠蹙著眉沉思良久。


    現在其實於她而言也並不是良機,若要換回來,至少得春日宴往後。


    “走吧,大師所言也未必有理。”


    李聞昭看桑眠一直擰著眉,不由得想伸手去撫平,桑眠下意識往後縮,頭便結結實實磕到馬車壁上,發出悶悶咚的一聲。


    他忙把手伸過去揉著她後腦勺,動作輕柔。


    “不必,我自己來就好。”


    桑眠冷著聲音拉開二人距離。


    李聞昭僵硬收回了手,他輕歎一聲。


    “我們,就非要這樣嗎?”


    車內太安靜,隻聽見車軲轆轉起來時碾過青石板路的聲音,他捏緊車內自己放著的包裹,等了又等,依舊沒有人答他。


    抬眸去瞧,人竟然閉著眼早就睡著了。


    李聞昭泄氣似的頹下身子,忽然抬腿輕輕踢了桑眠一腳。


    “別睡,我們談談。”


    桑眠睨著他:“談什麽?”


    “談什麽時候要孩子。”李聞昭神色認真,“你孝期已過,是時候給我生個嫡長子了。”


    她閉了閉眼,語氣裏還有惺忪睡意。


    “讓容枝荔給你生。”


    “那不一樣,你若生了嫡長子,那便是爵位承襲第一人選。”李聞昭道,“你能不能有點出息與追求?”


    桑眠隻是蹙了蹙眉,語氣冷淡:“想生那你就多納個妾室,橫豎我與你不會有孩子。”


    “我說過的,換回身子後便會和離出府。”


    不知何時,尚還晴好的天已陰沉下來,狂風驟起,陰雲匯聚在一起,漸漸形壓迫之勢,從山上看去好似下一瞬就要悶雷暴雨。


    李聞昭:“我不同意和離。”


    “你不就是生氣我娶容家姑娘進府做平妻才說的和離嗎?雖為平妻,可在我心裏誰也越不過你去的,你實在沒有必要再拿和離兩個字做要挾。”


    “要挾?”桑眠覺得好笑。


    “你有什麽好值得我要挾的?”


    “李聞昭,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我要和離也是深思熟慮過的,不是一時興起,希望你不要把他當成兒戲。”


    “不可能。”李聞昭煩躁打斷她。


    “和離這件事,你想都不要想。”


    “桑叔生前把你托付給我,我應了他要好好照顧你一輩子。”


    “你不配提我爹。”桑眠聲音冷冽,“再者,你也根本沒有照顧好我。”


    “我加官進爵,做了侯爺,第一件事就是把你從南洲接到上京來,我這難道不是對你好嗎?”


    “嗤。”她輕笑。


    “你縱容你的妹妹母親對我言語折辱,無視我讓你查證雪兒死因真相的請求,甚至為了你的官聲名利,讓我在一眾下人麵前受杖責刑法,你這是對我好?”


    她淡淡反問一句,又眯起眸子似笑非笑道:“李聞昭,我們換身這一個多月以來,你捫心自問,你覺得這大娘子你做的舒心嗎?”


    李聞昭抿緊了唇。


    他聳起的肩膀沒了力,緩緩耷拉下來。


    “有些時候,我真的是身不由己。”


    “我同你道歉,往日種種,你要打要罵要罰我都認了。”


    “隻是和離,你莫要再提了。”


    李聞昭從包裹裏摸出一支簪子和木雕。


    “這是我這幾日替桑叔重新刻來的牌位,還有——雪兒。”


    桑眠怔怔盯著那小木雕。


    她一眼就認出來是自己從前養的貓,雪兒也是像這木雕一般,豎著尾巴昂起脖子,眯眯眼求蹭求摸,可愛嬌嗔。


    “許久沒刻,手生了些許,但還是能看的。”


    “對於雪兒和桑叔牌位的事,我萬分抱歉,事情既已發生,再怎麽也無法彌補,所以我……重新刻了牌位和雪兒,希望能慰藉你幾分。”


    桑眠這才注意到李聞昭手指上有不少劃痕交錯,原來蓮心口中大娘子一直在忙的事,就是這個。


    她接過雪兒木雕,在手中摩挲。


    馬車忽然顛簸,不過眨眼功夫。


    手裏的雪兒忽然不見了。


    隻見白皙小巧,帶有傷痕的指頭,掌心空空如也。


    不僅如此,她的衣衫她的位置全都變了。


    心髒砰砰砰直跳。


    桑眠看向對麵一臉驚愕之色的李聞昭。


    “這是,換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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