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杜薇還沒有充分意識到自己的感情天平是否有所偏移的時候,發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車禍。


    那個時候,她正心急火燎地開著車往一位近期正在接診的患者家裏飛奔,那個患者是個青春期的十五歲的小女孩,有嚴重的叛逆和抑鬱傾向。當時杜薇在接診的時候都有些惶惶不安,想要將她轉診給自己的師傅。但是師傅說充分相信她能處理好這個病例,並會在任何需要的時候給她指導,她便接了下來。


    幾次診療下來,杜薇覺得自己好不容易和對方建立起一些融洽的信任關係,這給了她進一步治療的信心,誰知突然接到女孩媽媽的電話,說因為發現她有抽煙的問題,要求她戒掉,後來爭吵了幾句,對方跑到陽台就威脅說她要自殺,還不讓自己靠近一步,說往前一步她就跳下去。


    杜薇一邊在電話裏跟對方家長詢問詳細情形以及沒有來治療的這幾天,有沒有發生一些特別的情況,一邊就開車往對方家裏趕去。


    在車上,雖然掛斷了電話,她一直在腦海裏不斷地搜索著適合用來跟女孩子溝通的語句,想著怎麽樣說才能最大限度地平複她的情緒,一邊跟著導航駕駛著。


    誰知路上突然一輛奔馳別到了她車的前方,她刹車不及,重重地撞在了前方車輛的車屁股上。


    等杜薇反應過來怎麽回事,幾乎要傻眼了,再看清對方是一輛嶄新的奔馳,更加惶恐不安,不知道是誰的責任?不會要賠很多錢吧?好在人都沒有受傷。


    杜薇回想了一下,覺得自己分明一直是在正常駕駛,對方突然出現在自己前麵,應該不是自己的責任吧?


    誰知對方那個女司機下車看了一眼,不由分說地就朝杜薇發起脾氣來:“你怎麽開車的?”


    “我就正常直線行駛啊,不是你超車才……”她說話的聲音又大,語氣又凶,杜薇一瞬間就腦袋一震,眼前幾乎一黑,小時候的自卑經曆和前段時間的抑鬱症同時作用於身體上,讓她渾身不自主地顫抖起來。


    好在她很快意識到這一點,便深吸一口氣,心底暗暗給自己打氣,想著假如表現懦弱,就是在助長對方的囂張。


    是的,我的病還沒好,但是我會努力保護自己。杜薇在心中不住地給自己暗示,深深吸了好幾口氣,全程用力控製身體上的顫抖,以及心理上的恐懼。


    “你沒長眼睛嗎?我都打了轉向燈了,你沒看見嗎?”對方叫道,還好她的注意力都在車上,並沒發現她異常的反應。


    “我正常行駛在自己的車道,為什麽非要看後麵?”不知怎地杜薇這時候一下想起高中的那次跳舞事件來,再次提醒自己不能過於軟弱。雖然一開始想好說好商量,但對方這來者不善的架勢也著實激怒了她。


    在情況沒有明朗之前,杜薇決定做自己堅定的守護者。


    “總之你追尾了就是你的責任。”對方是個將近五十的中老年婦女,說起話來不依不饒,一看就是很強勢的那種。


    然後倆人一致表示喊交警來處理。


    交警很快就趕到了,但是要調取行車記錄儀的時候,對方說她車裏的記錄儀壞了,然後來杜薇車裏取卡,誰知道也有問題,半天調不出來。


    對方一直在不停地叫囂,說根本不用看什麽行車記錄儀,分明就是杜薇的全責。好在交警並不受她的影響,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


    但是杜薇很著急啊,她剛才接連打了舒南好幾個電話,舒南卻一直沒有接聽,不知道在忙什麽。而她沒有想到打給林木的原因是覺得林木從來不會處理這方麵的問題,生活常識都沒達到平均水平。


    這個時候,患者的家長又打電話來催了,說她女兒又開始激動了,在那裏放聲大哭,她非常害怕她一時想不開做出什麽傻事來。說著說著就在電話裏哭開了。


    交警各方位拍照後,讓倆人將車移到路旁,進一步告知二人下一步得去交警事務所查看道路監控視頻。


    杜薇急忙說自己現在又急事,可不可以改個時間,對方那女人反駁道:“什麽急事?現在就是在處理急事,你別想走。”


    就在杜薇又擔心又害怕又著急的時候,林木意外地從一輛出租車上走了下來,焦急地詢問杜薇有沒有受傷,怎麽回事。他關切地看著杜薇脹紅的臉頰和全身發寒般的輕微顫抖,最終卻沒有再問什麽。他知道她在努力平息和隱藏。


    杜薇有點驚訝,在他的詢問下這才察覺到自己的腿被磕腫了。自己沒有打電話給林木啊,後來才想到有關這輛車的實時情況,林木都能在手機app上查到和收到相關信息。


    不管怎樣,驚訝過後的杜薇又有點驚喜,她跟林木剛乘坐的出租車司機說讓等她一下,將大致經過跟林木交代清楚後,就委托他代為處理接下來的事項去了。


    在出租車上,杜薇強迫自己從車禍事件中盡快抽離出來,再次集中精神去思考患者的事情,最後,她簡明扼要地在腦海中將自己最痛苦那段時間的體驗組合了一下,在麵對女孩情緒奔潰的時候,說自己曾有過的那些和她完全相同的感受,是多麽無時無刻地不侵蝕著她的心,最終令她喪失了對生活的任何興趣。但是她又是如何不斷地在內心自我抗爭,堅信“我命由我不由天”,努力關注和尋求身邊的一切可能讓自己感興趣的點,努力回想每一滴曾經有過的快樂,最終將自己從抑鬱的泥淖中拉了出來,重新感受這個世界的美好,是多麽美妙的一件事情。


    “正是因為這樣,我才選擇做心理醫生的,我想要把本就明朗幸福的世界,還給每一個本該擁有它的人。對我來說,孩子是我最愛的世界,但不僅僅是孩子,其他的一切都隨著我思想的轉變慢慢地一點一點恢複了美麗的色彩。那麽對你來說,一定也有許多鍾愛的物件,或者人,或者事,你再想想,想想曾經你是多麽地因為它們感到快樂?你一定能做到的,因為正是這許許多多美好的事物,讓我們發現,人間值得!”


    經過好一陣子的努力,女孩慢慢安靜下來。杜薇趁機給她展示自己的傷勢,說了來的路上發生的一切經過,包括自己是如何調整和轉移內心創傷的。


    “雖然腿上很痛,但是我此刻完全感受不到,因為我意識到自己正在做一件很重要很有意義的事情,那就是和你的談話。我希望你也能意識到,我們之間剛才的談話,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我都不能跟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也不能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情,再沒有什麽比這些更重要的了。”


    經過半天耐心地勸說,女孩終於願意開口回應杜薇,看起來這的確是一個很好的跡象。


    “你一下子說了倆件事情,喜歡的人,和喜歡做的事,我們要不要先老搞清楚,到底喜歡的人和事,到底哪一個排在你心目中的第一位呢?”杜薇努力控製說話的節奏,盡量以對方能適應的語氣和速度去引起她對某個問題的專注。


    “我喜歡張天碩,隻要跟他在一起做什麽都開心。”想了想後她回答。


    “有多喜歡,寧願不要爸爸媽媽也隻要他的那種喜歡嗎?”


    “是的。”女孩想都沒想,就張嘴斬釘截鐵地回答道。杜薇能感受到背後女孩媽媽深深的無奈的歎息,一瞬間,她腦海裏閃過舒南和林木父子三人的影子,有點佩服甚至羨慕起女孩的果敢來,是啊,跟舒南對立著的,一直是三個人,誰能在她心目中占位靠前,她此時還真分不清楚。


    但是,她現在沒有時間深思自己的問題,接著對女孩說道:“有的時候我們的嘴,甚至我們有意識的思想都會背叛我們,也許並不是我們內心深處真實的想法。雖然你認為張天碩比你父母還重要,但也許這並不是真的。”


    “我當然比你更了解自己,你怎麽知道我心裏怎麽想的!”女孩突然帶著暴怒以及幾分不屑說道。


    “對,我並不知道,但是你的潛意識會知道。關鍵是潛意識被埋葬在心底,我們平時並不能很好地發現它。”杜薇說著舉了一個心理谘詢的案例,說明一個女孩是怎麽在身心萬分痛苦的情況下來到診療室,但是她卻不知道自己的痛苦到底是基於什麽,後來,有名的催眠谘詢師艾瑞克森通過催眠,用自動書寫的方式了解到她真正的問題,源於對即將獲得的婚姻並不滿意,心裏卻暗暗地對其他男子有所期許。但是當時的患者一直沒有意識到自己的想法,而最後的結果證明,當她不久後解除婚約,和另一位男子開始約會後,她的病症也莫名其妙地痊愈了。


    “我不相信。”女孩嘴上雖這麽說,眼中卻閃爍著半信半疑的光芒。


    “你當然可以不相信。但是我要告訴你的是,這個世界上,很多答案都既是而非,我有時候覺得,人活著,就是為了去探索各種似是而非的答案,這是一件很令人值得期待的事情。你難道不想試試找尋內心更真實的想法,活著探索下一步的答案是什麽嗎?這真的會很有趣。”


    接下來,杜薇教女孩跟著自己做一個簡單的生理平衡的動作,告訴她隻是簡單地跟著自己的動作平緩下自己的呼吸,對任何人沒有任何妨害。


    先伸出雙手,雙掌朝外,接下來右手交疊在左手上麵,十指交叉,反過來貼在自己胸前,深深地呼吸,讓她專注自己的心跳一兩分鍾,著兩分鍾裏,誰也麽有說話。


    女孩猶豫著做完動作,然後沉默著,半天沒說話,似乎在進行積極的思考。這個時候杜薇進一步鼓勵她:“經過一段時間的接觸,我知道你是個很聰明的女孩,要知道,心理治療,活著我們稱其為心理探索,往往對聰明的人是最有效的,我一直都很期待與你的合作。”


    慢慢地,女孩從坐著的欄杆上爬下來,問道:“自動書寫怎麽做的,我試試。”


    杜薇長舒了一口氣,問她是否想現在就嚐試,她點點頭。


    於是,在女孩的臥室裏,杜薇花了很長時間引導她進入催眠狀態,在一陣催眠恍惚中,利用一係列的暗示,讓她在無意識狀態中寫下了“家人”二字。


    女孩清醒後驚訝不已,看著大大的潦草的倆個字,一直不敢相信是自己剛才寫下來的。


    同樣激動不已地還有杜薇,她之前隻是無數次研究過書上的案例,還從來沒有真正實踐過,對於自動書寫成功的可能性自己一點把握也沒有。因此在讓女孩子書寫前也不斷地暗示,有可能出現的各種各樣的狀況,都是正常的,我們都應該坦然地接受,並做著如何積極分析即將出現的每一個可能性的準備。


    但沒想到在她的不斷暗示下,第一次就出現了滿意的答案。


    “不用懷疑,這就是心理能量,是我們潛意識的力量。下一次,我們可以一起去探索、去發現更多。你可以充分相信我這一點。”


    女孩繼續在嚷嚷著,認為自己在恍惚狀態中時被做了什麽手腳,對結果表示不承認,不能接受。


    杜薇知道需要給她更多的時間去消化去理解,便給了一個下一階段的任務,回憶過往曾有過的最難忘的經曆、瞬間,都有哪些,作為下一次會麵時的聊天內容,這時想起車禍還沒處理好,婉拒了對方留她一起外出用餐的邀請,就離開了。


    看看手表,已經晚上八點多鍾了。


    整個工作的過程讓杜薇是那麽地投入,以至於一時完全忘記了來這裏之前的車禍經曆。看來轉移注意力對自己是特別好的一種治療方式,方才坐在出租車上還能感受的陣陣顫栗,現在回想起來已經十分微不足道。但是想到有可能麵臨的賠償問題,不由自主地又緊張起來。


    發現手機上有好幾個未接電話,都是舒南打來的,趕緊回了過去。


    “小薇你在哪啊?下午開完會,發現有好多個你的未接電話,打你電話又一直打不通,急死人了。”


    “不用擔心,我剛在工作關機了。已經沒事了,我馬上回去。”


    “到底是什麽事啊?”舒南急切地追問。


    “真沒事,跟人家撞車了,不過沒有受傷,就一點小剮蹭。”杜薇故意輕描淡寫地,然後說回家再說,掛完電話,趕緊給林木去了個電話,林木告訴她交警那邊已經處理完了,證實對方當時超車嚴重超速,因此判了對方全責。


    聽到這個結果,杜薇才真正完全地鬆了一口氣。


    “謝謝你,林木。”


    “你不用跟我這麽客氣。車子我送到4s店定損了,然後要和對方商量賠償方式問題,還要修車,大概要一個星期左右時間,等弄好了我告訴你。”


    “嗯。”


    杜薇心懷著經曆了一連串重大事件的複雜心情回到家,心中仍忐忑不定,莫名的思緒起伏。一打開門,就被一雙強有力的手臂緊緊地箍在懷裏:“嚇死我了,杜薇。林木跟我說了,說車子撞得挺嚴重的,我看看你膝蓋。”舒南將杜薇鬆開一點,退後檢查起她膝蓋上的傷勢來。


    “還好你還能走動,我買了一些藥,現在先給你揉一揉。還做了飯,想等你一起吃,都涼了。不過我想你已經吃過了,”


    杜薇看著滿桌子豐盛的菜肴,這可是跟林木在一起的時候從來也不曾享受過的待遇呢。


    舒南給她擦完藥,拉著她的手說:“小薇,我不應該將你一個人置於那種車禍的處境,我知道你當時會有多害怕。對不起,雖然我不是故意的。我已經將你的來電設置成了特別提醒的振動模式,以後無論什麽時候,再也不會錯過你的電話了。”


    杜薇感激地盯著他滿懷柔情的眼睛,卻對他剛才說的一番話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搜索了好一會,才想起來,當自己重新和林木在一起的時候,曾經問過林木如何看待自己曾經甩開他交了其他男朋友的事情,當時林木也曾用過這麽溫柔的聲音,原諒了她的所有,說:“是我不對,我不應該把你一個人留在深圳那麽久。”


    然而此時此刻,在她身邊對她說著同樣溫存的話語的,卻換了一個人,換成了曾經她再也不敢企望的舒南,那個她準備埋在心底去默默熱愛一輩子的人。


    他竟然對自己如此之好,二十餘年做夢都不敢夢到的好居然成為了現實,多麽令人難以置信啊。


    “舒南,我還沒有吃飯,真的好餓啊。”杜薇說完這句話後,決定要牢牢抓住眼下這份令人難以抵扣的幸福,如果這份幸福能在自己的心裏延續下去,那該是多麽美好的一件事情。


    舒南朝她伸出手臂:“來吧,我的女王!”


    “幹嘛?我的腿能走路,那麽多路都走回來了。”杜薇有點不好意思地拒絕道,便撐著椅子扶手站起來自己走。


    舒南一把搶過來將她公主抱起來走向不遠的餐桌:“我不在的時候你必須自己一個人走,我在的時候就沒有必要了。”


    舒南的寵溺還不僅如此,他幾乎替她夾好了每一口她喜歡吃的菜放在碗裏。杜薇盯著他往來不絕的筷子,開口道:“舒南,能不能不要對我這麽好?”


    “為什麽?”


    “有個詞語不是很叫做‘物極必反’嗎?太美好的事物總是難以長久的。”


    “又在那裏胡思亂想了。快吃吧,都聽到你肚子的咕嚕聲了。對了,我媽明天就到長沙了,她不願意去外麵吃飯,非要在家裏給我做飯吃,你明晚可以去我家吧?”


    “這麽快?”杜薇心裏頓時一陣緊張。


    “也快要過年了,因為我要參加全國年度計算機之夜晚宴,我媽會在這裏呆一段時間,然後一起回老家過春節。杜薇,你願意跟我們一起回去嗎?”


    杜薇心想,雖然自己願意,可子墨和子熏怎麽辦?她能習慣沒有他們的春節嗎?


    “到時候再看吧。”她緊扒兩口飯,模擬兩可地回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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