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娘娘的孝心,妾真是自愧不如呐。”


    薑婕妤一番感慨完,皇後正微笑的嘴角一僵。


    方才還跟殷麗妃打趣的陳德妃當即冷然道:“薑婕妤的消息還真靈通。怎麽連這你都知道?你的宮室蓋在椒房殿的耳房了麽?”


    這時長嬴才猛然注意到,德妃對麵,緊挨皇後左手邊的椅子一直是空的,再往下順延才是麗妃。


    她回想薑尚儀談及過的魏柔妃,方才見過各個高位妃時,並未聽見有這位,想必這個空位置就是她的。


    再看宮中老人似乎習以為常,在座竟無一人提及這位這個身份尊貴的娘娘,也無人問起她為何不來朝謁。


    難不成是久病不愈?若真是如此,她與這位魏柔妃倒是同病相憐。


    座下響起低低竊笑,薑婕妤啞然。皇後娘娘熬夜抄經這事原是她手下宮人打探來的,她本想借機把皇後捧高興打好關係,也不知怎麽就戳著陳德妃的肺管子。


    還沒等她想好挽回麵子的解釋,一道尖細的女孩子聲驟然響起:


    “皇後娘娘,妾初次入宮,有一物想獻給娘娘,請娘娘笑納。”


    說話的正是昨日不肯見長嬴的方修儀。


    她今日梳了一個半翻髻,眉眼修長清麗,臉蛋嬌嫩得像壁畫上走出來的桃花仙似的,可眼梢微微上挑,目光涼薄,少了女子溫婉,卻多了幾分戾氣。


    方皇後向來不愛聽那些女人扯嘴皮子的,一看是自家妹子,便順著她的話道:“方修儀有心了,不知是何物?”


    往日她都是稱方修儀小字晴兒的,但如今在眾多嬪妃麵前,也隻能以位份相稱。


    方修儀身邊的茯央走上前,雙手呈遞一隻錦盒,孫清玉從她手裏小心接過,打開了盒蓋後,呈給皇後觀看。


    待皇後觀瞧時,她言語裏頗為驕傲地說:“妾知道娘娘酷愛書法,故而遣人去集州仙書閣專門定做了一隻金刻葡萄鳳尾毛筆獻給娘娘,還望娘娘笑納。”


    集州,是大俞最盛產毛筆的地方,仙書閣在當地眾多墨寶店裏位列其首,什麽字畫的名家大師,若是有生之年沒去過仙書閣,那可是終生大憾。


    眾人好奇,不由紛紛注目去看皇後手裏的鳳尾筆。


    筆鋒聚攏,筆頭雪白渾圓,烏黑筆杆細長,通身刻了纖細的金藤蔓,藤上結著葡萄。


    兩隻鳳鳥在藤下盤旋,微微張嘴,像是要吞掉那葡萄。金色鳳尾從筆尾餘出,在窗欞投進的自然光線下泛著淡淡的金光,近處細看連羽毛紋理都能清晰分辨。


    葡萄多籽,而雙鳳繞之,其中意味再明顯不過。


    皇後看罷淡淡一笑,將筆放回盒中,交給孫清玉。


    “這毛筆做工華麗,非是尋常物,若是輕易拿來寫字倒是暴殄天物,看來我得等合適的時候才能動用了。”


    方修儀臉上得色更加不掩,恭維道:“銀子都是小事,皇後娘娘喜歡就好。娘娘雍容華貴,理應要用最好的,筆用壞了,妾再給娘娘送一盒就是。”


    等她剛落座,又一人站起,一開口聲音清脆悅耳。


    “皇後娘娘,妾久慕娘娘端莊賢淑,母儀天下,因此入宮前也特地準備一份薄禮獻給娘娘,小小心意,還望娘娘笑納。”


    說話的正是尹笑笑,一雙無辜純淨的月牙眼笑得彎彎,漆黑的眸子裏一眨一眨,隻消看上一眼便叫人移不開目光。


    皇後的唇角再次勾到標準的弧度,端莊溫婉:“尹才人有心,呈上來吧。”


    尹笑笑微微垂眼,貼身婢女柏香上前,將從入殿就一直捧在手裏的紅漆木盒雙手奉上。


    盒子不大,相較方修儀送的那個略寬短些,沒什麽分量。


    打開一看,是個橢圓形的木頭娃娃,最奇怪的是臉上的藍色大眼睛和現實中人長得不大一樣,小巧的鼻子,碧藍的大眼睛,圓嘟嘟的一點紅唇,其餘是通體金色上彩繪的五色花紋。


    皇後疑道,“這是什麽?”


    殷麗妃撇撇嘴:“瞧著怪滲人的,可別是什麽巫蠱之術吧?”


    尹笑笑莞爾一笑,接過話來:“這是家父去羅刹國做生意時,在他們當地商鋪裏得來的小玩意兒,叫做吉祥娃娃。”


    皇後用指腹輕輕摩挲彩色娃娃肚子上的深色裂縫,慢慢掀開,發現娃娃竟是空心的,裏麵還藏著一個一模一樣的小娃娃,隻是要比外麵的殼子小了一圈,同樣在中間有一條深色裂縫。


    尹笑笑這時道:“娘娘,裏麵一共九個小娃娃一層套一層,加上外麵最大的那個,總共十個娃娃。家父曾告訴妾說這便叫十全十美,當個擺件放在室內圖個吉利,再合適不過了。”


    她說罷便跪下叩拜,口中高呼道:“妾身祝願皇後娘娘——幸福吉祥,富貴綿延!”


    皇後驚喜地瞧著手裏的娃娃,壓了一早上的眉頭終於舒展開:“尹才人真是心思巧妙,這東西雖小,但別出心裁,本宮很喜歡。”


    說罷兩手一交疊,轉眼從腕上捋下一對紅欲滴血的掐絲攢鳳赤玉手鐲。


    “這鐲子是南紅瑪瑙的,雖不算值錢,卻也是我的愛物,你若不嫌便送你做回禮。”


    話間,孫清玉趕忙從懷裏掏出一條錦帕來小心承接住,包裹嚴實了再拿個小方盒裝著,小心呈到尹笑笑跟前。


    皇後口中的“不值錢”不過是謙虛。所謂南紅瑪瑙,又名“赤玉”,正如其名赤紅如火,溫潤如玉,是珠寶文玩裏的佼佼者。


    尹笑笑自小奇珍異寶見得多了,心中再清楚不過。


    “皇後娘娘,這本是妾身拿來孝敬娘娘的東西,豈能再收娘娘的回禮?何況,皇後娘娘貼身之物,妾身恐怕會玷汙了這鐲子。”


    “嗬,皇後娘娘賞你是看中你,你還推脫上了,真不識抬舉。”


    尹笑笑的臉色有些難堪,忙道:“皇後娘娘恕罪……”


    說話之人是坐在陳德妃身側的孟昭容。她一襲淡粉宮裝,眉若細雲,膚如凝脂,眼梢微挑,也是個豔麗不可方物的美人,隻是相較殷麗妃,就稍稍遜色一些。


    她見眾人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也不甚在意,“怎麽,皇後娘娘賞的東西,豈是我們有資格說不要的,難道我說的不對?”


    陳德妃緊跟道,“皇後娘娘叫你收著你就收著,哪有往外推的道理?”


    她的語氣似是在嗔怪,可神情活像個紈絝公子,“我呀,想求個令儀姐姐的簪子還求不來呢~”


    “你這丫頭,又渾說了。”


    笑罵過後,皇後又寬慰尹笑笑:“尹妹妹,他們男人出去喝酒騎馬射獵便結交了兄弟,咱們卻出不去,平日維係的姐妹情分,可不就是靠這些小禮細水長流送出來的?本宮既賞你,你便收著,別怕。”


    尹笑笑這才連聲謝恩,乖順地接過賞賜,雙手捧著小心翼翼歸座,仿佛那對鐲子有千斤似的。


    孟昭容嘀咕了句“小家子氣”就不再說話了,方修儀則是漫不經心的瞥了眼她手裏的紅木盒,眸光隨即暗淡下來。


    誰也沒留意她眼裏的失落,每個人眼裏都夾雜對尹笑笑的豔羨和鄙夷,窺著尹笑笑手裏捧著的紅木盒,坐在她旁邊的李美人則是用手帕捂住鼻子,以示和她劃清界限。


    尹笑笑像是完全沒察覺到周圍人目光情緒的千般變化,自顧自捧著賞賜傻笑。


    從椒房殿出來時,天光已大亮。


    稀薄的陽光鑽進宮城,一點一點滋養著高高低低的屋脊,片片層疊的琉璃瓦安靜泛起彩色的光圈。


    長嬴剛踏出殿門,就遠遠就瞧見方修儀和楚美人在前頭了,快走幾步上前施禮。


    “妾身給方修儀請安,見過楚美人。”


    她轉頭看向長嬴,故意要晾著她似的,半晌無言,直等長嬴腿都蹲酸了才道,“免禮。”


    待長嬴站直了身子,她才毫不客氣地將其上下打量一番,“你就是長才人?這麽瘦,在家吃不飽飯嗎?”


    長嬴隱隱聽見楚美人的笑意,如鯁在喉,在府裏的時候她還真是有點吃不飽飯。


    她抬起頭,認真看著方修儀,“妾自小體弱,才顯得沒精神。但妾既入了宮,就要好好服侍聖上,以後要好好吃飯,強身健體,為聖上開枝散葉……”


    方修儀從鼻子裏哼出一聲冷笑,“長才人好大的誌向,本宮真佩服你哦。”


    說罷昂著頭繼續往前走,楚美人緊隨其側,長嬴則跟在兩人後麵。


    快到雪陽宮附近,楚美人憋了半天的話這才冒出來:“那個尹才人真不知廉恥,也不看看自己是什麽身份,怎麽敢搶修儀的風頭?”


    方修儀冷哼一聲:“姐姐不過是看在禮物新奇的份上才賞了她幾分薄麵。不就是個破木頭雕的娃娃嗎,有什麽好的,我這一支筆都能買她百個娃娃了……不,上千個都綽綽有餘!那可是我花了大價錢請大師雕刻的,憑什麽姐姐偏偏隻給她回禮!”


    半天楚美人沒響應,她這才想起跟隨在後的長嬴,於是冷聲道:“長才人,你覺得本宮和尹才人的禮物,誰送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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