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嬴擡眼對上方修儀略有幾分審視的目光,緩緩道:“妾覺著,尹才人出手的確大方。隻是無論怎麽大方,也不如修儀和皇後娘娘血濃於水來得親近,同族姐妹,到底是妾等外人比不來的。”


    這句話算說進方修儀心坎裏了,她一揚眉,“那是自然,我們雖非同母所出,可到底是親姐妹,豈是那尹笑笑一朝一夕能比的。但是,姐姐獨獨賞賜了她,我不明白。”


    長嬴笑道:“依妾看來,皇後娘娘正是因為把您當成自家人,才沒有禮尚往來。”


    方修儀這才正眼看她,“你是說,姐姐其實隻是客套?哼,我就知道是這樣,都是那個尹笑笑搶風頭,害得本宮差點錯會了姐姐的心思。”


    楚美人家裏沒有姐妹,對這種事插不上話,隻能順應道:“是啊,皇後娘娘與修儀可是親姐妹,自然是最疼您的,哪裏是旁人能搶得走的?”


    方修儀搖著貴妃扇,臉上得色又現,“那是自然,”


    她突然想到什麽,看向長嬴,“想不到你家還有個妹妹,怎麽偏偏選了你上來?難道是你妹妹長得太醜,才讓聖上覺得選你其實也不錯?”


    長嬴似乎毫不在意她話裏暗含的諷刺,平靜回道:“家妹原本也是要參選的,可惜前幾日貪食涼飲,受了風寒,這才耽誤大選。”


    方修儀嘖嘖道:“你們姐妹倆怎麽就沒一個身子骨好的,居然還能有個進宮,你父親就該燒高香了。”


    長嬴含笑不語,餘光瞥見身後宮牆的轉角處閃過柏香的影子,上揚的唇角又無聲落下。


    *


    潔白如新的桃花紙躺在幾案上,由著風一頁兩頁胡亂的卷,原本隻翻了四分之一的書很快就掀完了大半。


    長嬴坐在窗前,手裏捧著一隻冰好的瓷碗,慢慢咀嚼著新采摘下來切好的瓜肉,暖烘烘的夏風自大敞的窗縫卷入,拂過女孩冰涼的臉頰。


    “主子,當心受寒。”芍藥端著一盤新換的點心進來,一進屋就看見這幅場景,忙擱下點心掩上珠窗。


    珠窗閉嚴的同時,一絲甜甜的陌生香氣突然鑽進她鼻腔,但隻是一瞬便化作虛無。


    她轉頭埋怨離自己最近的一個小宮女,“早跟你說過主子怕涼,你怎麽也不知道把窗關上。”


    長嬴擱下吃空的瓷碗,“是我說屋子裏悶,想透透氣的。”


    “主子,今日開始新進宮的主子就可以列入侍寢名冊了,眼下正是好時候,您若生病,豈不誤了好時機?”


    “吱呀”一聲,半開半掩的門被大推開,甘棠捧著三隻漆盒進來,兩眼彎彎,臉上是收不住的笑。


    “主子,尹才人遣淇公公送東西來,說想邀主子後日申時一起去逛禦花園,在外殿候著信呢。”


    長嬴揉揉眉心,“回他說我後日一定應邀。待會你再去庫房拿織金錦和浮光錦各一匹送去她宮裏。”


    甘棠回了信後,跟芍藥七手八腳拆了禮盒。


    算下來總共一匹響雲紗,一匹蜀錦,一匹宋錦,一匹水紋綢,四副前朝字畫,三顆鮫珠,一根白牡丹玉骨簪,一對綠貓眼耳墜,兩把冰心扇,以及一盒不知名的糕點。


    “這麽多?”


    長嬴微微訝異,若是平常交際,意思做到了便是,何必大費周章給她一個小小才人送這麽多東西。


    “淇公公說,這冰心扇是特殊材料做的,觸手生涼,夏天用來扇風最好不過。幾樣糕點則是襄州特產,他們一路上每到一個驛站換一次冰,使得這些糕點到隸京時還是新鮮的。奴婢這就去放冰鑒裏鎮著,多放兩天也不會壞。”


    甘棠說這話時,嘴角不自覺地勾起,頰邊染上淡淡紅雲。


    芍藥眼尖,看出她不對勁,打趣道:“喲,看來這位淇公公還說了點別的?”


    甘棠白了她一眼,忽閃著漂亮的桃花眼,食指卻搓著耳墜,聲音細弱蚊蠅,“他說我……皮膚很好,今天戴的桃花簪,很襯我……”


    芍藥翻了個白眼,“嘁,油嘴滑舌,你可別被他騙了。”


    她一邊分裝大大小小的禮盒,一邊頗有感慨道:“不過,尹才人的確出手闊綽,講話也好聽。除了孟昭容和方修儀,許多主子娘娘,甚至別宮奴婢都願意同她交往。聽說不少娘娘還親自去她宮裏挑選東西,隻要有看中的就拿去。”


    “那跟搶有什麽區別?”甘棠皺起鼻子,“這……這未免有點過分了吧。”


    芍藥冷笑:“尹才人高興啊,人家有的是錢,想送就送,連眼都不眨一下。不愧是巨商千金呐,連官家小姐都不如她闊。”


    *


    戌時一到,宮城內各處寬寬窄窄長長短短的宮道、幽深曲折的禦花園裏,除巡邏太監和守在宮城外圍的侍衛之外,再不見半個閑逛的人影。


    嬪妃們都早早回了各自宮殿等待尚寢局的消息。那些個稍微受寵些的,已經開始精心挑選要穿的衣服了,隻期盼著能承恩一夜。


    承歡禦前,是每一個夜晚裏無數宮妃都無比渴求的雨露恩澤,不止是貪戀天顏俊逸,更是她們爭取更好生活的最好捷徑。


    但並非每個人都有平等的機會,即便有,也未必是每個人都能抓得住,抓得牢。


    很快,尚寢局傳來消息,越慈今夜留宿椒房殿。


    女人們似是意料之中。


    前幾日皇太後才勸誡聖上多陪伴皇後,聖上一向孝順皇太後,自然要遵從她老人家的意願。


    她們唉聲歎氣地卸了妝,奴婢們在哀怨聲中伺候主子泡腳,泡腳有助懷上龍嗣。


    可不過才兩刻鍾的功夫,夜間伺機打探的宮人嘴裏又吐出讓她們震驚到無以複加的消息。


    鄭氏姐妹截胡了皇後的侍寢。


    *


    昭陽殿一如既往地彌漫著虞美人清甜的香氣,殷麗妃就日日夜夜沁潤在這花香裏,仿佛人也一日比一日嬌豔。


    消息傳來時,秀明正往她臉上塗著杏仁蜂蜜水。


    “……聽說聖上當時隻是和鄭氏姐妹遣去的奴婢說了兩句話,就直奔合歡殿去了。”


    “椒房殿那可有動靜?”


    “皇後娘娘像有預知似的,一接到信就早早歇息了。”


    麗妃冷笑道:“早些時她總被本宮截胡,現在好容易得了皇太後的庇佑,又被新來的截胡。什麽預知,嗬,本宮看她是習慣了。”


    “娘娘就不怕鄭氏姐妹爭寵?”


    “爭寵?”麗妃像是聽到了什麽天大的笑話似的,放聲大笑。


    “本宮根本不需要爭,聖上自己就三天兩頭的往昭陽殿跑,跟兩個黃毛丫頭鬥,隻會掉本宮的身價。”


    秀明猶豫了一下,還是道:“可敢截皇後娘娘的侍寢,又能讓聖上二話不說就去的,她們可是頭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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