暝暝眯眼,看到莫盈手裏緊握的一盞燭火。


    現下它正燃著幽幽的光,她朝這裏靠近的時候,那火苗燒得更盛。


    無涯君,偷拿……這些事情與她有什麽關係嗎?


    莫盈急著要將暝暝抓獲,帶回邀功。


    她抬手,腕上銀鈴微微響動,那清脆鈴音有如實質,朝暝暝纏繞過來。


    暝暝立在原地,也沒躲,任由那鈴音將她的雙手綁了起來。


    忽地,她發髻上的一簇珠花微微震動,竟將莫盈召喚出的鈴音震碎。


    陸懸壓低了的咬牙切齒聲傳入暝暝耳朵:“昨夜躲我倒是會躲,現在怎麽不會動了?”


    “昨夜?”暝暝沒反應過來這是她與陸懸的秘密對話,自言自語出聲。


    “就是昨夜!”莫盈已喚了侍從上前,將暝暝居住的小院圍了起來,“你沒參加晚宴,定是去嘉山裏偷偷拿了些什麽東西。”


    暝暝心道她確實是帶了些不該帶的東西回來,於是點頭:“是別人不要獵物,我帶回來了。”


    “然後呢?”


    “然後就吃了。”暝暝早就想好了一套說辭。


    莫盈心念一動,瞬間聯想到可能是陸危的什麽靈寵走失了,流落到山裏,被暝暝這個不識好歹的抓回來吃了。


    她怎麽什麽都吃?


    靈寵都到她肚子裏了,無涯君的命燭靠近她才會發亮,就是如此!


    “你知道你吃了什麽嗎?”鈴音再次響起,朝暝暝飛了過去,這次它沒朝著暝暝雙手,而是朝她的脖頸飛了過去。


    這鈴音離暝暝腦袋上的陸懸有些近,所以暝暝不情不願出手擋了一下。


    莫盈在原地搖了好幾下鈴鐺都無濟於事,她怒目看著暝暝,暗中思忖這二小姐何時有了這等修為?


    莫非,是吃了無涯君靈寵的緣故?這一切都串聯上了,意外的有理有據。


    “死都死了,還不能吃嗎?”暝暝耐心回答,她記得莫盈,這姑娘是沈家家主撿回來的孤女,與沈家後輩相處很是融洽。


    當然,這不包括她。


    “去喚無涯君過來。”莫盈回頭,見到也有其他的沈家人跟了過來,怕自己的功勞被搶了,很快說道。


    “無涯君是誰?”暝暝問。


    大中午的,她還沒睡飽,飯也沒吃,就來了這麽一遭滑稽的戲碼,竟然都是這個無涯君搞出來的。


    她的眼皮懶懶抬了抬,心道無涯君煩得很。


    “你不知道無涯君?!”


    “我族中唯一的長輩,我的叔叔。”


    莫盈快被她逼瘋的聲音和陸懸低沉的語調同時響起。


    “哦。”暝暝在院子裏找了處地方坐下,隻淡淡應了聲。


    “他是在找我。”陸懸輕嗤一聲,“我倒成了‘東西’。”


    “你敢不尊重無涯君?給義父知道了,定要罰你!”


    陸懸與莫盈再次一起對暝暝說話。


    暝暝自動無視莫盈,隻應了陸懸的話:“你不是東西?”


    她頂著一張平靜的臉說出這樣的話,倒像是在嘲諷莫盈,一旁有平日裏受不了莫盈擺出大小姐架勢的侍從扭頭笑了幾聲。


    “你偷了無涯君的東西,現在已是戴罪之身,你還說——”


    莫盈一噎,猛然想起自己在沈家不過是個外人,沈家規矩繁多,就算暝暝在族中地位再低,她終究也隻是外人。


    這憑什麽?這樣一個成天睡懶覺,隻想著吃的廢物也能當沈家的小姐,而她卻隻能受著她的侮辱?


    莫盈自己想得越來越多,氣得臉色都發白。


    “沈茗……”陸懸憋了半天,竟也不知說暝暝什麽好。


    “嗯。”暝暝對他倒是句句都有回應。


    “她要被你氣死了。”陸懸也一直在關注這場以他為罪魁禍首的風波。


    “氣死了?”暝暝在陸懸的提醒下,總算願意看一眼莫盈。


    確認她還有呼吸,暝暝平靜道:“沒有吧?”


    暝暝自言自語的那些話串聯到莫盈耳中就是:“嗯,氣死了,沒有吧?”


    “沈茗,你以為過了今天,你還能當沈家二小姐嗎?你闖了大禍你知道嗎?”莫盈終於無法忍受暝暝了。


    她手中銀鈴祭起,在身邊侍從都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全身法力已經匯集到這件法寶上。


    “我今日就替無涯君先教訓你了!”


    ——


    “父親!拿走無涯君寶物的人抓到了!”沈霽受了莫盈托付,奔來稟告此事。


    “我就說二姐不對勁,昨日抓了條又黑又青的蛇回來,還說要抓回去煮了吃。”沈霽奔入大殿之內,高聲說著。


    殿內候著沈付與陸危,還有其餘修仙世家的來客,沈霽話音剛落,這春日裏的仙殿瞬間結了霜。


    冷意襲來,殿內賓客紛紛使出法術抵禦著突如其來的寒意,就連沈付的眉上也覆了層冰。


    “無涯君?”沈付大驚失色,陸危這一怒之下竟直接突破嘉山內部的禁製,讓這座千年大殿陷入冰封。


    這……陸危若是想,這嘉山豈不隨時都是他的囊中之物?


    方才他還是太客氣了些。


    “蛇?”眼上覆著白綾的陸危一步步走下大殿,他思忖片刻,回過神來是怎麽一回事。


    陸懸少時任性,不服管教,他有時也會嚴厲些,陸懸偷看了他書房裏一些畫,變出那模樣,總能從他這裏討了饒。


    陸危心思回轉,隨著他走下的步伐,殿內寒冰逐漸消融,沈霽本被凍僵在原地,眼見著陸危步步走來,身上暖意漸起。


    一瞬間,她望著他,有些癡了神,也不知這樣絕世如雪的男子蒙眼的白綾下,會是怎樣無情無欲的一雙眼。


    “帶路。”陸危銳利如刀的兩個字將沈霽拉回現實,他們瞬息間消失在原地。


    ——


    此時的偏僻小院裏,暝暝還半眯著眼昏昏欲睡,一點也沒感覺到莫盈正舉起法寶要朝她攻擊。


    “莫小姐!”有侍從看到這一幕,慌了神,要知道沈家二小姐憊懶得很,修為低微,被這麽打下去,定要受重傷。


    “沈茗。”陸懸冷聲提醒她。


    “啊?”暝暝睜開眼,還沒看清莫盈祭起法寶的模樣,便有一道金色的光芒占據了他的視線。


    正欲攔下攻擊的陸懸也收了手,繼續當一朵安靜的珠花。


    因為自莫盈身後已多出一人,他從虛空裏走來,足尖甚至還記得離地一寸。


    陸危隻是這麽走了過來,似乎沒有什麽行動,周遭的靈氣也沒有任何的流轉。


    莫盈高高祭起的銀鈴卻在這一瞬間炸了開來,發出最後一道短促刺耳的鈴音。


    鈴音反震回莫盈的耳朵,鮮血流淌,顯然是受了法寶反噬的重傷。


    “無涯君不是說了,發現命燭亮起就要去找他,你……你怎麽自己……”沈霽接住莫盈倒下的身子,慌忙問道。


    這銀鈴法寶被震碎的動靜總算是吸引了些許暝暝的注意力。


    她朝銀鈴破碎聲看去,見到了身著白金色長袍的陸危。


    熟悉的臉,熟悉的身形,熟悉的氣息,他全身上下除了衣著之外的所有細節都深深印刻在暝暝腦海裏。


    即便暝暝沉睡了百年,這記憶依舊清晰。


    畢竟他們曾經在暗無天日的荒夜原裏一起跋涉萬裏,相伴數年,日夜不離,親密無間。


    是他,荒夜原裏那個瞎了眼的倒黴鬼!


    這一瞬間,暝暝的思緒轉得比誰都快。


    倒黴鬼就是陸懸——她的攻略對象的叔叔。


    當年她憑借係統給的畫像找人找到了他,他們是叔侄,有濃厚的血緣關係,這兩個人長得很像讓她認錯了,十分合理。


    暝暝盯著陸危,眼睛瞪到有史以來最大,絲毫沒有之前懶洋洋的神態。


    這這這,這要怎麽辦?他應該認不出來她吧?


    而且她不是給他把眼睛治好了嗎,怎麽現在他還蒙著眼啊,她的藥方不可能出錯啊!


    陸危朝這裏一步步走來,他周身的氣場冷如霜雪。


    暝暝緊張得呼吸都快了些許,她的視線始終落在陸危身上,一刻也不敢移開。


    陸懸冰冷的語調與他的親叔叔如出一轍:“一個老家夥,你看什麽看?”


    他以神念與暝暝對話,自然瞞不過陸危的耳朵。


    陸危已來到暝暝身前,他的注意力隻放在陸懸身上,他朝暝暝伸出手來。


    暝暝甚至不敢發出聲音,這這這家夥的聽力好得很。


    她開口豈不是要被他認出來,雖然他大概率記不住自己聲音,但萬一呢……


    “老家夥?”陸危兩指將暝暝頭頂上陸懸所化的珠花夾了下來,以神念訓斥自己的親侄子。


    “你昨晚變了什麽?”


    “你書房裏那些畫啊,畫了上百年了,就畫那一條蛇,不膩嗎?”


    兩人視暝暝如無物,竟然就這麽以神念交流起來。


    暝暝:“……”啊!!!!!倒黴鬼你殺了我吧!!!這成神也不是非成不可!!!!


    她的內心在無聲尖叫,第一次沒了往常的淡定,連心都跳得仿佛擂鼓。


    陸危麵色微凜,手指一屈,險些要把暝暝頭頂上的珠花捏斷。


    他按下的手指觸到了暝暝頭頂散出的發絲,輕軟如絲,纏著他的指尖,勾出些繾綣的意味。


    這畫麵在外人看來倒是有些唯美,隻是暝暝自己驚得心都快跳出來了。


    由於緊張得喘不過氣,她的麵頰紅撲撲的。


    陸懸以為暝暝天生就是個又呆又鈍的性子,沒想到這姑娘看到了陸危竟然是這副模樣。


    “沈茗。”他又喊暝暝的名字,試圖把她從這個“神魂顛倒”的狀態中拉出來。


    “沈茗?”陸危拿著陸懸所化的珠花後撤兩步,離暝暝這位“沈家人”遠了些許,他覺著自己的手指有些癢。


    “你也敢叫這個名字。”陸危丟下一句嘲諷的話,就要離開,他看沈家人確實是不太順眼。


    暝暝愣了愣,她緩過神來,她不叫這個名字還能叫什麽?


    她忍住了沒發出聲音,開始思考另一個問題。


    她的攻略對象被她前一個認錯的攻略對象拿走了,現在她應該怎麽辦?


    在陸危拿著珠花離開兩步之後,他察覺了不對勁,因為陸懸的心跳在遠離暝暝的時候,弱了好幾分。


    他的機械心難道沒有在命燭靠近的時候重新運轉嗎?


    但周遭有那麽多雙眼睛注視著,陸危也不能當眾取出這等秘密之物查看。


    於是他冷聲對暝暝道:“跟上來。”


    暝暝屁股黏在椅子上,不想動,很難想象,以前的那個倒黴鬼竟然會用這種語氣跟她說話。


    她以為他隻會暝暝前暝暝後的喊。


    不對,現在不是想這種事的時候,她該想些別的,比如他還是和以前一樣香。


    不是……她也不該想這個……事情怎麽會變成這樣呢?


    紛亂的思緒讓暝暝呆坐在原地,像是石雕。


    陸危立在原地,等著暝暝跟上來,他的耐心有限,若再多等一會兒,他不介意拖著一具屍體走。


    畢竟眼下這情況,倒像是暝暝試圖控製問天城的少主被抓了個現行。


    “茗兒,無涯君讓你跟上去,你快些走——哎呀,你這孩子怎麽這麽呆呢!”沈付也不知道是什麽情況。


    但眼下順著無涯君的意才是重點,於是沈付上前推了暝暝一把。


    愣住的暝暝往前一踉蹌,險些撲到陸危背上,但他靈巧得很,側身便避開了。


    “沈家都是些木偶人嗎?”陸危嘲。


    暝暝還是跟了上去,畢竟陸懸真的不能離她太遠。


    虹光飛舟上,陸危在各處下了禁製,才讓陸懸變回了人身。


    這位問天城的少主雖也是冷著一張臉,但遠遠沒有他這位親叔叔來得氣勢凜然、不可接近。


    暝暝靠得離他近了些許,隻希望離陸危遠些。


    “機械心是突然失去效用的,因為我自己的心在她出現的時候……跳起來了。”


    許久,陸懸才不情不願地說出這一句話。


    “現在不是說話本故事的時候。”陸危連自己侄子也嘲笑。


    “事實如此。”陸懸道。


    暝暝坐在他身側,一聲不吭。


    陸危朝陸懸心口一點,機械心緩緩飛出,果然,離開這顆機械心,他竟然還有心跳。


    他雖蒙著雙眼,但暝暝依舊感覺到有一道銳利如刀的視線落在了自己身上,他在審視她。


    看就看,她也沒怕過他,緩過神來的暝暝自然是不怕陸危的。


    她咳了好幾聲,變了聲音,尖著嗓子說了話:“此事與我無關,他昏了過去,我才救他回去。”


    “既然陸懸是……是無涯君家的人,那就放心了,以後我有緣再去問天城找他,對了,問天城在哪?”


    陸懸聽了她聲音,微訝:“你聲音?”


    “變聲期。”暝暝夾得嗓子都發緊了。


    陸危聽到暝暝的聲音,俊眉蹙了蹙,終究還是沒聽出什麽,她完全用法術變了自己的嗓音。


    “問天城不歡迎沈家的人。”陸危很快讓機械心重新運轉。


    它並非是壞了,隻是陸懸有了自己的心跳,它便以為自己完成了職責,不再運轉。


    暝暝屁股還沒坐熱就被陸危趕下了虹光飛舟。


    送她下去的年輕修士看著她,神色複雜:“你還是第一個能上這飛舟的沈家人。”


    “哦,能給我個問天城的位置嗎?”暝暝不想失去和攻略對象有關的線索。


    “你還想去問天城?”那年輕修士笑了出來。


    他低聲對暝暝道,“莫不是相處了一晚上,你喜歡上咱們家少主了吧?”


    暝暝心道自己的未來目的就是這個,這修士也不算說錯,於是她點頭,大方承認:“是啊。”


    “哎喲,我就知道我們問天城的少主很好的,不過你有所不知,咱們的無涯君也是單身了——”這修士頗為八卦。


    哪料這整座雲舟上的動靜都逃不過陸危的耳朵。


    “讓她下去。”陸危冰冷似雪的聲音斷然響起。


    同樣聽見了的陸懸挑了挑眉。


    暝暝自己孤零零地回了沈家,那邊陸危已提前派了人將此事解釋清楚了。


    大致就是問天城那邊多謝沈家二小姐代為保管無涯君丟失的東西一晚,那些靈石就是給她的謝禮。


    兜兜轉轉,那些靈石竟然來到了暝暝手上。


    沈付聞言大喜,自以為與問天城攀上了關係,自然沒有問責暝暝,反而讓她安心回到了主家。


    暝暝暫時還沒機會去問天城繼續尋找陸懸,因為她答應了蘭夫人一件事——去見她為她聯係的未來道侶。


    暝暝想,既然知道了陸懸的位置,她也不用太急,罷了,就依著蘭夫人的意思,應付一下好了。


    那邊的虹光飛舟正緩緩飛回問天城,回程不用太急,所以虹光飛舟在路上花了好幾日的時間。


    是夜,陸危蒙著眼,筆墨蘸了丹青,在紙上勾勒出曼妙的弧線,像是一條蛇蜿蜒前行時的姿態。


    “有那顆機械心就夠了,沈家那姑娘修為不高,過了百年死了就死了,你的性命不可掌握在他人手上。”


    但是,天生的心跳如何能比後天冰冷的機械搏動相比?陸危也知道這個道理,他不過是在提醒陸懸。


    “你隻要不再靠近她,機械心自然無虞,沈家迂腐,最是惹人厭煩,你最好離她遠——”


    “陸懸?”水墨在紙上落下最後一筆,描摹出可愛的、上翹著的蛇尾。


    沉迷作畫的陸危從那丹青之境中回過神後,才發覺陸懸已沒了聲息。


    他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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