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風吹過,即使是夏天,但喬時宴卻覺得全身悚然。


    他想起一個月前,護士送來檢驗單,他曾對著孟煙說——


    【你害怕抽血,我陪著你。】


    【以後我們好好過!】


    ……


    但是後來,秦詩意心髒出了一點兒問題,他陪在秦詩意身邊,卻打電話給孟煙,讓她找家裏的傭人陪著。


    他真該死!


    喬時宴上車,趕往醫院時,他在想什麽呢?


    他想,孟煙早就知道病了。


    她卻沒有說,她是不是一直在等死,一直在等著這天的到來?


    路口紅燈,他一個閃神,急刹車的聲音刺耳難聽,四周也響起此起彼伏的罵聲——


    “不要命啦!會不會開車?”


    “趕死啊?”


    “臭傻杯!”


    ……


    喬時宴恍若未聞,油門一踩,闖了紅燈。


    半小時後,陸氏醫院。


    1004病房門口,喬時宴握著門把,卻遲遲未打開。


    這些年他做事狠辣,鮮少有這樣難以決擇的時候,但是這一刻,即將麵對破碎的孟煙,他卻裹足不前了。


    害怕、恐懼,還有憤怒!


    病房裏,隱隱傳來說話的聲音,很是熟悉……好像是喬熏。


    病房門在他麵前打開。


    果真,是喬熏跟陸澤,他們似乎正準備離開的樣子,看見喬時宴在門口,喬熏有些驚訝,爾後就哽著聲音說:“回來了!”


    喬時宴目光,落在病床上。


    孟煙就躺在那兒,她瘦得跟紙片人一樣,那薄被幾乎沒有起伏。


    喬時宴收回目光:“是!回來了。”


    孟煙在休息,這會兒不是吵架的時候——


    喬熏克製又克製,才按住了脾氣:“你先看看她!等會兒再跟醫生聊一下,當然,如果你不想過問的話,我跟陸澤會接手安排她的一切,津帆我們也可以接來照顧……甚至,你現在想跟她離婚,都是可以簽字的,今天馬上就能辦好,你就能娶了秦詩意、娶了那個要害死津帆的女人。”


    “喬熏!”


    喬時宴皺眉,但終是沒有發火。


    喬熏不看他,扭頭對張媽說:“有急事兒,就直接打我電話,或者是陸先生的手機。”


    張媽十分感激。


    她真心覺得,有喬熏跟陸澤在,太太就算真的有了依靠。而且她還聽說,這間醫院都是陸先生的,那太太的病,應該就還有得救。


    張媽一連說了幾聲“唉”。


    太太睡著,她就代替太太送送姑小姐、姑爺,盼著能拉近關係,以後太太的日子也好過一些。


    張媽送人回來,喬時宴站在病房門口。


    張媽嚇了一跳。


    她慢慢地蹭了過去,語氣都不自在了:“先生怎麽不進去看看太太?”


    喬時宴盯著她。


    張媽心裏一陣發杵,就在這時,喬時宴淡聲開口:“過來!”


    片刻,兩人在過道盡頭。


    喬時宴從衣袋裏掏出一包香煙,取出一根來,習慣性地在窗邊輕敲,他目光微垂著低聲問:“太太什麽時候知道生病的?你又是什麽時候知道的?”


    張媽心中大駭,開始不肯說。


    喬時宴,有的是手段。


    他拿張媽的子女威脅,好半天,張媽才猶猶豫豫地說了老實話:“太太在香市的時候就查出來了,她一直不肯說,我也是上次太太體檢我才知道的。但那時太太的病情已經很重了,她不讓醫生告訴姑小姐,更不讓我告訴先生……”


    張媽難過,不禁抹淚。


    “有好幾次,我打電話要告訴先生,先生都把電話掛了。”


    ……


    喬時宴點上香煙。


    他保持著低頭的姿勢,抽了幾口,又問:“太太有交代你事情吧?”


    張媽不敢再隱瞞,支支吾吾地說了。


    末了,她低喃:“除了那5000萬,太太給津帆小少爺織了六件毛衣、兩條圍巾……她還想讓津帆少爺過繼給姑小姐,姑小姐也同意了。”


    5000萬,六件毛衣、兩條圍巾……


    她還要把津帆送人,


    她在香市查出病來,就沒有想活吧!


    喬時宴輕輕眨眼,而他指間那根香煙,莫名地就滅掉了。他恍惚了半天,聽得張媽不安地說:“那5000萬,我交給先生?”


    “不用了!”


    喬時宴淡聲開口:“她放你那兒的,替她收著吧。”說完,他折斷了那根香煙,朝著病房走去。


    推開門,孟煙仍安靜地躺著,薄如紙片。


    才一個月,


    她瘦得脫相,全身上下沒有幾兩肉。


    他記得才認識她時,她雖纖細,但身上是有肉的,一摸到處都是少女的綿軟……此刻,躺在病床上的女人,那樣陌生。


    陌生得不像他的妻子,不像孟煙。


    喬時宴坐到床邊上,他伸手握住孟煙的手掌,低喃:“我回來了!”


    孟煙的手掌,冰涼如水。


    他悚然一驚。


    爾後,他慢慢地低了頭,將自己的臉孔埋在她的手掌心,他不斷地跟她說——


    我回來了!


    孟煙,我回來了……


    她沒有回答他,仍是安安靜靜地躺著,與世無爭。


    其實,她本就是一個天真的、與世無爭的小姑娘,是他用仇恨把她拉到他的世界裏,是他讓她受了那麽多的苦,是他讓她連活下去的勇氣也沒有。


    可是,他仍是怪她!


    怪她,為什麽不肯活下去。


    驀地,喬時宴閉上眸子。


    他的眼角眉梢,不受控製地痛苦抽搐、痙攣……


    深夜,孟煙幽幽醒來。


    她全身都是痛的,她沒有一絲力氣,那些透明的藥水滴進她的身體裏,好冰又好冷。


    她的手動了一下,


    她想抱住自己,她想讓自己暖一點點。


    喬時宴的手掌,握住她的,她慢慢轉動眸子對上他的。


    他們有一個月沒有見麵。


    他離開時,丟下驚嚇的津帆、丟下生病的妻子去陪一個凶手,如今再見麵……差點兒天人相隔。


    孟煙並不想看見他。


    她緩慢地閉上眼睛,往日天真的眉眼,添了愁苦。


    喬時宴猜出她的心思,他握緊她的手,他傾身過去貼在她的耳邊,他靠得很近很近,聲音亦是緊繃顫抖的,他說:“孟煙,我知道你聽得見!”


    “在香市,你就知道生病了,為什麽不告訴我?”


    “你安排了津帆,安排了張媽……”


    “那我呢?”


    “孟煙,你抱著必死的心,究竟是為了孟燕回,還是為了懲罰我?你是懲罰我當初欺騙了你,還是懲罰我後來的不忠?”


    ……


    喬時宴說著狠話,但是他的眼睛卻紅了。


    孟煙緊緊閉著雙眼。


    他的手掌托住她的臉蛋,溫熱熨燙著冰涼,他的聲音哽咽了:“可是孟煙,我就不在意嗎?你覺得我不在意何默嗎?”


    當初,對她是虛情假意,但後來卻是弄假成真。


    可她……卻不給他機會!


    她一心隻尋死!


    喬時宴慢慢地把臉貼到她麵上,片刻後,臉頰接觸的地方,溢滿了溫熱的淚水……


    一時間,竟然分不清,是誰的!


    一旁的張媽,不斷地抹眼淚,她並不為太太高興,因為她知道這不是太太想要的……太太對先生,已經死心了!


    病房門,吱呀一聲開了。


    一個小護士在門口,小心翼翼地說:“喬先生,林醫生想跟您談談。”


    片刻,喬時宴才應了。


    林醫生是外科權威,是陸澤特意指定的主治醫生。


    待喬時宴過去,


    林醫生將一疊病曆,推到他跟前,這個時候林醫生也沒有往樂觀的方麵說了,他很如實地告知:“已經擴散了!陸總正在尋找適合的肝源,但是如果情況再惡化下去,即使有適合的肝源也沒有移植的必要,隻會增加痛苦。”


    喬時宴點了一根香煙。


    他手指顫抖,聲音亦顫抖:“不移植的話,還有多久?”


    林醫生輕道:“不到一個月!”


    不到一個月……


    喬時宴喉結不住聳動,他一連吸了好幾口煙,嗆得咳嗽:“你們陸總是找的孟燕回吧?他人……找到沒有?”


    林醫生輕輕搖頭。


    喬時宴輕輕合眼,找不到孟燕回,等於判了孟煙死刑。


    走出醫生辦公室,喬時宴失魂落魄。


    深夜,醫院過道裏,似乎有著不一樣的動靜,似乎藏著無數的魑魅魍魎,那些聲音都是他雙手沾過的血腥,都是他犯下的罪過。


    是他做了錯事,可是要死的卻是孟煙。


    夜深人靜。


    孟煙無聲息地躺著,


    張媽一直守在身邊,她哽咽著說:“醫生說要守著,因為太太……因為太太隨時可能會走掉。”


    喬時宴厲聲說:“胡說!”


    但是,病床上的人臉色蠟黃,沒有一絲人氣,證明張媽並不是撒謊。


    喬時宴脫了鞋襪,躺到病床上,從身側抱住孟煙。


    他將臉埋在她頸邊,聲音很溫柔,他說:“小煙,等你病好了,我們去旅行好不好,我們帶著津帆一起去旅行!你不是很想去首爾嗎,我們第一站就到那邊去,以後你想去哪裏,我都帶著你過去。”


    “旅行的途中,我們再要個孩子,生個女孩子好不好!”


    “津帆一定很喜歡妹妹。”


    ……


    孟煙恍恍惚惚地聽著,聽著他這些深情的話。


    她露出一抹淡笑。


    她很不在意他,但她在意他現在還在煩她,她撐著自己輕聲開口,打碎他的美夢,她跟他說:“喬時宴,我馬上就要死了……你何必偽裝深情!”


    “要死的人,怎麽會跟你去旅行?”


    “要死的人,怎麽可能給你生兒育女?……喬時宴,我連津帆都舍得送人了,因為你不配當丈夫,你更不配有兒子伴你終老,你這樣的人,就該是孤家寡人……”


    “不!我忘了你還有秦詩意。”


    孟煙恍惚地笑著,繼續說:“那天,你離開時你說一周會回來,但你一個月沒有回來,你是陪著秦詩意的吧!你既然那樣愛她,為什麽不給她一個名分?你何苦對著一個憎惡你的人,說喜歡,說要度過餘生。”


    “可是你知道嗎,別說餘生,我不想看見你一分一秒!”


    “我恨不能,從未遇見你!”


    “隻有津帆,是無辜的!我為他難過,有你這樣的生物學父親……但是沒關係,很快你們就沒有關係了,我會將他送給喬熏跟陸澤當兒子,我想在他們身邊長大,他一定會開朗很多,正常很多。”


    ……


    孟煙說了很多,字字誅心。


    喬時宴扳過她的臉,他握著她瘦削得不成人樣的臉蛋,忽然就發了狂一樣地親吻她,他的嘴裏說著:“津帆是我的兒子,你是我的太太,這一點誰也改變不了!”


    他迫不及待地證明。


    他想證明,她還是他的,她還是喬太太。


    這時候,他瘋的,哪怕孟煙斷氣。


    他也要追到黃泉路上。


    孟煙仰頭,靜靜地望著上方的吊燈,她的聲音充滿了疲憊和不堪,她輕聲歎息:“喬時宴我們放過彼此吧,你別再出現在我麵前,讓安靜地離開……行嗎?”


    當然不行!


    喬時宴紅著眼睛,死死地盯著她,他驀地吻住她。


    他跟她接吻,纏綿入骨。


    他抬眼看她,他的聲音帶著決然:“我不允許你離開我,不允許你忘了我,我更不許你就這樣死掉,不允許你想擺脫我!”


    “孟煙,生生世世,都是喬時宴的妻子。”


    “這輩子,我們都會糾纏在一起。”


    他會治好她的病,哪怕走遍全世界,他都要為她找到一顆適合的肝髒,


    如果治不好,


    他會跟她,一起死,然後合葬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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