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鼠狼修煉不易,俗話說千年黑,萬年白,這隻黃鼠狼是家族中的翹楚,皮毛已將近完全變黑,至少有七百年往上的道行。


    三百年前,黃某修煉成人形,第一次討封,遇到個小孩,問他自己像不像人,小孩貪吃貪玩,指著它拍手大笑說像個大西瓜,導致它修行盡毀,從頭再來。


    能夠第二次討封的黃鼠狼寥寥無幾,這次黃鼠狼嗅到了這個世界不一樣的地方,經過它的多方觀察,選擇了傅清微這個絕佳宿體順利附身,發誓絕不重蹈覆轍。


    就在它準備討封的當口,穆若水送上門來。


    道士是在天曹登記過名字的神職人員,言出法隨,比常人不知勝過凡幾,若得她親口承認,說不定能直接得道成仙,何苦它再修煉千年。


    這道士若想反過來降服它……


    自己有八百年道行,她看起來不過二十來歲,說不定連張符都畫不成,簡直癡人說夢!


    況且自己還拿著她的軟肋。


    傅清微的記憶很難調取,但隱隱約約閃過一副兩人纏綿在一起的畫麵,暗色昏紅,道士的臉埋在傅清微的脖子裏,一定是她很重要的人。


    “道長,你舍得嗎?”黃鼠狼用這副皮囊的聲音說道,對方果然慢慢將它放了下來,隻是依然麵無表情。


    黃某的雙腳踩到實地,喉嚨的禁錮也漸漸鬆開。


    它左右動了動自己幾乎要重獲自由的脖子,得意地微微一笑,想要再一次發問,卻發現脖頸上的那隻手再一次攥緊。


    “你也配?”道士陰著臉說。


    “神歸廟,鬼歸墳,妖魔鬼怪歸山林,急急奉玄武真君律令。”


    平淡的咒語聲在麵前低聲響起,黃某隻感覺一股巨大的力量將它排除出傅清微的身體,人臉上數次浮現出黃鼠狼的原型,它色變道:“不可能!你怎麽可能把我驅逐出去?”


    隻是念了一段咒,連黃紙符籙都沒有,怎麽可能?!


    黃某忽然回想起她方才念咒時,空著的右手垂在身側畫了幾筆的手勢。


    “虛空畫符!”黃某瞳孔驟縮,半個靈體已經從身體裏擠了出來,終於露出它本來的聲音,一男一女兩道聲音同時響起,雌雄同體,異口同聲,不似人能發出來的。


    這下黃某不想封仙了,隻求能在這厲害的道士手底下活過一命。


    見勢不好,黃鼠狼的靈體麵龐扭曲,拚命大喊:“仙師饒命!仙師饒命!”


    此刻它的靈體已完全脫離傅清微的身體,趁著穆若水沒反應過來的功夫竟是扭頭向外衝去!


    它逃了!


    它竟然逃了,靈體化作一陣煙,頭也不回。


    它的本體在幾十裏開外的郊外,隻要讓它回到本體,隻要讓它回到本體,它就安全了。


    隻要……


    黃某發現自己的靈體停滯在空中,像是被棺材釘一樣地牢牢釘住四肢,底下是小區的燈火。它被迫轉過臉,看見那名樣貌年輕的紅衣道士一手抱著它原來附身的宿主,一隻手緩緩伸向半空。


    “不……”黃某心中升起巨大的恐懼,拚命抵抗,卻如同蚍蜉撼樹,飛也似的飛回了八樓陽台。


    它的咽喉也再次回到道士的手中,與先前不同的是,這次是它自己,沒有皮囊再為它擋槍。


    “我說過,你一定要死。”


    靈體被一掌輕而易舉地打散那一秒,黃某看清了,這次道士既沒有畫符,也沒有念咒,她隻是輕輕地一抬手,自己的靈體便遭受到了無法想象的痛苦,痛得它連聲慘叫。


    魂魄爭前恐後地撕裂,修行與命俱喪,驚恐和不甘交織,黃鼠狼在生命前的最後一刻嘶聲質問道:


    “你不是道士!你究竟是——”


    聲音隨著靈體的徹底消散戛然而止,連尾音都沒留下。


    穆若水撚了撚指腹,甩去手上不存在的灰,低頭看向昏迷在她懷裏的年輕女人,對方原本就蒼白的臉更是毫無血色,尤掛淚痕,穆若水環著她腰間的手臂圈了圈,似乎在留戀這份觸感。


    高處的狂風灌滿她鮮紅的衣袖,穆若水在夜色裏難得出了會兒神,抬手點上傅清微的眉心。


    冰涼修長的指尖在額頭移動,落成的符文泛起金光一閃,傅清微長長的羽睫顫抖。


    長袖滑落到肘彎,穆若水一手執起她的手腕,輕緩按揉內關穴,另一隻手輕輕拍著她的後背。


    傅清微睜開眼睛,連身邊的人都來不及看仔細,衝進了衛生間。


    剛剛汲取到的一點熱量從懷中抽離,穆若水低頭瞧了瞧空蕩蕩的懷抱,不緊不慢地進了客廳,隔著一扇門看著大吐特吐的年輕女人。


    耳邊傳來難受的嘔吐聲。


    穆若水自然地環視四周,從茶幾的涼水壺裏倒了一杯水出來。


    被黃鼠狼上身時,胃裏塞滿的未消化的食物從喉嚨返上來,傅清微抱著馬桶,足足在衛生間呆了半個小時。


    生理上的反胃過去,心理上的惡心遲遲不過去。


    哪怕已經吐無可吐,但還是時不時地幹嘔,齒間生肉的油膩感襲上她的心頭,她再次嘔出胃酸,虛脫地站不起來。


    最後連胃酸都吐不出來,她扶著馬桶蓋站起來,瘋狂刷牙漱口,一步一步將自己挪出衛生間。


    不行,太惡心了,她得去醫院洗個胃。


    穆若水坐在沙發上神情自若地喝水,腳上穿著主人的拖鞋。


    傅清微:“……”


    和被精怪附身比起來,山上的道長出現在這裏仿佛沒有那麽離奇。


    她與黃鼠狼纏鬥之際,她隱約恢複了一些自我意識,所以傅清微對她的行為沒有任何不滿。


    傅清微撐著虛弱的身體,走到她麵前,認真向她道謝:


    “多謝道長,又救了我一次。”


    道長撩起眼皮,掃了她一眼,冷豔回她:“自作多情。”


    “……”


    不知為何,傅清微竟然輕輕地笑了一下。


    她臉色極白,眼尾卻被咳出了一片浸潤濕意的潮紅,於是膚色愈白,唇愈紅,一向清淡的臉,燈光下美得驚心動魄。


    穆若水攥著水杯的指節緊了緊。


    她視線下意識想移開,一種莫名其妙的勝負欲讓她抬起了臉,筆直地看向對方。


    傅清微又笑了一下,問她道:“道長有沒有看到我手機?就是一個……嗯,比紙片厚一些,長方形……”


    她意識到這樣描述對方也可能聽不懂,所以一邊說一邊比劃。


    “點一下就會亮起來的。”


    穆若水麵不改色從袖子裏掏出她的手機,遞給她。


    傅清微也不動不驚:“謝謝道長。”


    仿佛絲毫沒覺得她的手機在對方身上有什麽不對。


    傅清微從容接過手機,撥打了120,說她不小心食物中毒,要去醫院洗胃。


    120半小時後到,傅清微掛斷電話放下手機,喉嚨和胃部熟悉的感覺翻湧,她又要去衛生間,穆若水叫住她,淡道:“你現在隻是心理作用,吐不出什麽。”


    “我知道,但是我忍不住,覺得惡心。”傅清微苦笑。


    “很惡心嗎?”道長問。


    “是吧。”


    “我有一個方法。”


    “什麽方法?”


    “你走近些。”


    傅清微依言靠近,來到穆若水的身前。


    “再靠近些。”


    傅清微有些不自在,她們倆的臉相距隻有十幾公分,幾乎能看清女人長而卷翹的睫毛。


    “再近些。”女人近在咫尺的聲音像是蠱惑的情絲。


    傅清微咬了咬唇,緩慢靠近,後頸突然傳來一陣劇疼,緊接著失去了意識。


    穆若水接住昏倒在她懷裏的年輕女人,唇瓣微微揚起。


    這樣不就好了?


    但她絕不隻是好心幫對方止吐,而是蓄謀已久。


    穆若水瞧著對方昏迷的臉,食指指背刮過年輕女人柔滑的側臉,輕歎道:“都跟你說過不要自作多情了,怎麽不信呢?”


    穆若水起身,將懷裏的年輕女人橫抱起來,大步向臥室的方向走去。


    幽香拂過鼻翼,穆若水腳步驀然一頓。


    心念動了動,但腦海中一片空白。


    她的動作像是驟然被打斷,幾秒後才重新續起,她的步履變得輕且穩重,平穩地將對方放到了臥室的床上。


    穆若水出去倒了一杯水回來,半扶起對方的身子喂她喝下。


    傅清微隻是昏睡,呼吸變得均勻,安靜地躺在床上。


    女人坐在床沿,暫時遺忘了她的來意,一動不動地凝視對方的睡顏。


    就好像……


    就好像她曾經這樣看過她成千上萬次。


    穆若水恍惚地想道:


    她是不是……胸口有一顆紅色的痣?


    女人鬼使神差地伸出雙手,靠近傅清微的領口,一顆一顆解開她睡衣的紐扣,在左胸口起伏接近心髒的地方,連綿的山巒間,紅痣像是朱砂一樣點在她的心口,隨著主人的呼吸,它仿佛也有生命似的,愈發鮮豔奪目。


    一聲痛苦的悶哼從穆若水的口中發出來,喚醒了她的神智。


    她挽起袖口,手腕的紅線比來時更深了,豔若鮮血,她再次將視線投向昏睡的女人,目中毫無憐惜,隻剩一片冰冷。


    她俯身下來,壓低身子,昏黃的燈光影影綽綽地將兩人籠罩在一起。


    穆若水將她的臉埋進了對方的脖子,唇瓣上眾多的毛細血管感受著薄薄皮膚下血液的流動。


    就像另一種無可奈何,越過歲月長河,終於在這一刻長久地相擁。


    穆若水比上一次遲疑了更久的時間。


    傅清微醒得比她預料得快很多,齒尖正準備刺入血管的時候她就醒了,穆若水下意識抬手蒙住了她的眼睛,語氣帶著不曾有過的安撫的溫柔:


    “我會輕一點,忍一忍,不要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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