敞開的窗戶湧進一陣涼風,卷著飄白的煙將薄荷的味道帶離這方空間。


    衝水的聲音轟的一聲在隔壁隔間炸開,香煙隨著漩渦一起流進下水道,三人熟稔的消滅了最後的證據,說笑著就走了。


    機會轉瞬即逝,可剛剛放言要給這個三人點教訓的陸寧並沒有追上去。


    她現在的注意力全都在牧秋雨身上。


    小球沒有特定視角,陸寧轉動著自己的視線朝遏製住自己身體的那股力量看去。


    就見一隻骨骼分明的手穿過她身上散發著的光暈,那虛無的球身好似有了實體,被這隻手牢牢的握著。


    牧秋雨的聲音平靜而冷漠,可她輕閉著的唇始終都沒有張開。


    她是在用宿主跟係統之間的腦內對話方式跟她說話。


    牧秋雨果然可以看到她!


    “你騙我!”陸寧想起今早在做的那一係列測試,激動起來的心又被委屈占了一半。


    而麵對陸寧的指責,牧秋雨不為所動。


    她漠然瞧著這顆亮到過分的球,表示:“我從沒否認過我可以看到你,聽到你的聲音,也沒有覺得你奇怪。”


    這都是陸寧早上問過的問題。


    她猝不及防,有點被牧秋雨的解釋繞進去了,但心裏的委屈依舊很大:“那你也好歹回應我一下啊,你知不知道我以為你看不到我有多害怕!”


    好像是聽到了什麽有趣的話題,牧秋雨的眼眉抬起了幾分。


    她將手裏拿著的這顆球往跟前拿近了些,饒有興趣的問道:“係統也會害怕?”


    這個問題算是問住陸寧了。


    她的確會害怕,但她好像不是係統吧?


    那她是人嗎?


    好像現在也不算了。


    她真是被這場穿書害慘了。


    陸寧欲哭無淚,為了保住自己在牧秋雨這微弱的信任度,默默選擇將自己非人非係統的事情對牧秋雨保密,硬著頭皮點頭:“當,當然。”


    聽到陸寧的肯定,牧秋雨冷漠的提醒她:“既然會害怕,有些事情就不要做。”


    “早上劃破姨媽手指的事,是你做的吧?”


    生物總是能對對麵人對自己的態度好壞有所察覺,這種潛意識此刻的陸寧感覺尤甚。


    她覺得牧秋雨好像對自己這個看上去人畜無害極了的小球沒什麽好感,聲音比在餐桌前對牧靜琴的還要冷。


    所以她也有些心虛,弱弱的“昂”了一聲,解釋道:“我也是看不過去她欺負你。”


    “不必。”牧秋雨對陸寧的好意也並不領情。


    她輕輕轉動手腕,將這顆發光的小球舉到了自己麵前,提醒:“你說你是為我服務的,所以我是你的主人,明白嗎?”


    同今早陸寧主動湊到牧秋雨跟前嚇她的時候不同,小小的隔間裏沒有流動的風,空氣好像都隨著牧秋雨的動作凝滯了。當那雙淡漠到極點的瞳子占據陸寧全部視線的時候,漆黑的壓迫感隨之而來。


    陸寧聽到牧秋雨告訴她,她是自己的主人。


    那有著標記意味的詞語裹著少女的吐息,同晨間那般落進了陸寧的身體,人類的溫熱似太平洋滾下的暖流,在這個係統裏入侵,擴散,填滿。


    陸寧一時有些定住,直到牧秋雨的手指捏著她的身體,不算重的捏了兩下:“理解不了?”


    陸寧身上的光暈被捏著撩動,好像一團漂在水中的海藻。


    陸寧感覺這個感覺奇怪極了,她完全被牧秋雨握在掌心,少女冰涼的手指貼著她的身體,隻指腹上沾著點熱意,叫人有點舒服,又有點……


    羞|恥。


    分不清是早上撞在果醬刀上粘到的草莓醬,還是什麽別的東西,陸寧頂著一團淺粉色的光飄出了牧秋雨的手心,然後對著自己的宿主點了點頭:“……我明白的。”


    .


    陸寧也不知道一個隻有十七歲的少女怎麽會有這樣的壓迫感,而且今早她故意無視自己的事情,仔細想來怎麽也說不過去,她給自己的解釋也根本就不能算解釋。


    難道反派在成為反派前,就已經心思深沉到無法揣測的地步了嗎?


    “鈴鈴鈴——”


    清脆的鈴聲空蕩蕩的被隔著門外,早自習的鈴聲響起來了。


    牧秋雨要去教導主任辦公室辦轉班,陸寧則根據她剛才的提醒,乖巧的做起了一個聽話的係統,飄在牧秋雨身旁,和她一起去了。


    等陸寧跟著牧秋雨走到辦公室的時候,教導主任就坐在辦公桌前,沒有去巡查。


    陸寧正在心裏感慨牧秋雨運氣真好,不用幹等教導主任巡查回來,就看到教導主任將牧秋雨轉班需要填寫的文件拿了出來。


    “秋雨來了,你今天狀態看起來很不錯。”教導主任笑眯眯的看著牧秋雨,招呼她到一旁的會客區坐下。


    “謝謝老師。”牧秋雨臉上沒有少女靦腆的笑意,她隻是微微頷首,接過了自己需要填寫的文件。


    陸寧飄在一旁看著,重新意識到,這並不是牧秋雨的好運氣。


    教導主任是知道牧秋雨會在這個時間來,所以才沒有去巡查,她們是提前溝通過了。


    牧秋雨做事有條不紊,簽過提前準備好的文件,轉班手續很快也辦好了。


    教導主任印下最後一個章,將生效的文件放進了牧秋雨的學籍:“好了,從現在起你就是普通班的學生了。”


    教導主任的眼裏對牧秋雨有著許多憐惜,摩挲了一下桌上的學籍袋,接著對牧秋雨道:“你也不用著急今天就過去,一切還是以下午的比賽為先。明天我會讓你的新班主任帶你去新的班級,放心,十三班是咱們年級普通班最好的班。有什麽需求,盡管找我。”


    這已經是在有限的條件下,對牧秋雨最好的安排了。


    比起一早聽到的太多冷言冷語,教導主任的話讓同為教師的陸寧心裏暖暖的。


    而牧秋雨的臉上依舊沒什麽多餘的表情,更沒有因為教導主任伸出的援手紅了眼眶。


    她隻是像今早對牧靜琴那樣,同樣禮貌的對教導主任表示感謝:“謝謝老師。”


    少年人太過平靜的處世,並不會讓老師放心,教導主任忍不住開口叮囑:“秋雨,你要相信,無論自己身處什麽環境,都可以獲得更好的未來,知道嗎?”


    “我明白。”牧秋雨點頭。


    實在是太淡了。


    教導主任眼底抹過一層晦澀,猶豫了一下,還是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道:“好孩子,回去吧,好好準備下午的比賽。”


    “我會的,老師再見。”牧秋雨微微頷首,平步離開了辦公室。


    剛剛牧秋雨在辦理轉班手續的時候,校園裏響起了兩段鈴聲。


    陸寧很輕易就分辨出哪次是下課,哪次是上課,她跟著牧秋雨走出辦公室,毫不意外的融入安靜的走廊。


    剛剛牧秋雨在辦手續,陸寧沒好意思打擾她。


    不過現在她覺得牧秋雨空閑了,嚐試用好奇心拉近她跟牧秋雨的距離:“宿主,你下午有比賽啊?”


    聽到這句話,牧秋雨側目看了陸寧一眼。


    那無聲的眼神似乎在對陸寧說:這不是你身為係統應該知道的事情嗎?


    的確,在陸寧過去看過的係統文,係統對宿主的情況都是了如指掌。


    可陸寧現在的情況跟她看過的哪本文都不一樣,牧秋雨的關鍵信息都被打上了碼,她無能的,像是大反派身邊的吉祥物。


    想到這裏,陸寧就歎了口氣。


    她也不想自己這麽沒用,這件事她一定要找上頭掰扯才行!


    但當務之急,她還是得先糊弄住牧秋雨對自己專業性的認同。


    “我剛來到這個世界,今天早上忙著跟宿主相認,還有很多東西沒整理好。”陸寧扯謊。


    她說著就轉向了牧秋雨,別有目的的請求她:“所以宿主可以先給我說些你的事情嗎?”


    透明的小球承不住任何實物,在日光下散發出一種可憐兮兮的光感。


    牧秋雨瞧著這個故作可憐的小東西,麵無表情的盯了她一會,盯到陸寧心生忐忑,懷疑自己裝可憐是不是被牧秋雨看穿了,她才簡略的跟陸寧說:“下午有比賽,所以我才選今天回校。”


    “原來是這樣啊。”陸寧一下放下心來,若有所思的點點頭,臨了還不忘拍一拍牧秋雨的彩虹屁,“宿主還是很有集體榮譽感的嘛。”


    牧秋雨聞言看了一眼身邊的小球,接著在她的眼底露出一抹不屑的笑意。


    國際班的第一節課是英語課,牧秋雨剛走到班門口就聽到英語老師在用她引以為傲的倫敦腔讀著時報上的內容。


    牧秋雨是班上口語最好的學生,英語老師很喜歡上課點她互動。


    許久未見,她在班門口看到要打報告的牧秋雨,眼睛立刻發亮。


    女人朗讀的語調都揚了起來,接著便對牧秋雨揮了一下手裏舉著的報紙,示意她回座位坐下。


    “牧秋雨回來了?”


    “她剛剛去幹什麽了?”


    “誰知道啊。”


    ……


    這樣的動作很難不引起班上同學的注意,大家對牧秋雨的再一次出現紛紛討論起來。


    最甚的還是坐在牧秋雨前排的兩個女生,你往左左我往右右,說話間就湊到了一起。


    “聽說她要去普通班,怎麽回來了啊?”


    “可能舍不得吧,再賴一會兒,體會最後的美好時光。”


    “你好損。”


    “我隻是實話實說,掉了毛的鳳凰不如雞。”


    ……


    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的,好像在說相聲。


    嗤嗤的笑聲夾在英語老師的朗讀聲裏,聽上去格外刺耳。


    “上課時間聊什麽天,都好好聽課。”


    就在這時,一個女孩的聲音從另一側響了起來。


    她聲音壓得低低的,雖然沒有牧秋雨的聲音那樣具有壓迫感,但還是頗具有恫嚇力,說著剛剛那兩個交頭接耳的女生就將自己的頭埋回了課本。


    幹得漂亮。


    陸寧在心裏為這為仗義執言的女生鼓掌,激動之餘還是擔心的看向了牧秋雨。


    這樣近的聲音,牧秋雨不可能聽不見的。


    而牧秋雨依舊麵無表情,攤開筆記本記錄著老師說的重點。


    陸寧越是看她這幅樣子,心裏就越是不好受,想說點什麽安慰她。隻是她還沒有開口,接著一道黑黑的陰影就覆了下來。


    微涼的手指貼過小球的身體,將春日的暖意消解。


    那是牧秋雨的手,不著痕跡的將停在書桌上的陸寧摸了過去。


    該怎麽形容陸寧現在的狀態呢。


    她在旁人看來是沒有實體的虛無,可在牧秋雨手裏,她就是一個會發光的小球。


    少女細長的手指輕輕並攏,像是一張密不透風的網,將陸寧困在其中。


    牧秋雨一手記著英語筆記,一手捏著陸寧,頗具彈性的小球在她的掌心中滾來壓去,長指繞過光暈,有一下沒一下的挑起縷光,好像編麻花辮一樣撥弄著。


    這動作簡直比剛才在洗手間的時候還要過分。


    陸寧完全被牧秋雨握在掌心裏,任由她揉捏。身上的光像是她的毛發,而牧秋雨輕而易舉的就穿過了她的毛發,直抵軀殼,好似在撫摸小動物般隨意又懶懶的撓著她的身體。


    很舒服。


    但也怪怪的。


    還是剛才那種莫名羞恥的感覺。


    陸寧在牧秋雨給予她的舒服中淪陷,又在羞|恥感中掙紮,想要維持自己身為係統的尊嚴:“唔宿,宿主……你可不可以把我從手掌拿出來啊?”


    牧秋雨卻惡人先告狀一般,低頭看了陸寧一眼:“你能不能調一下自己的亮度。”


    陸寧被牧秋雨玩的整顆球都亂糟糟的,撐著光暈從牧秋雨掌心出來。


    她身體有些淩亂,思緒好像也是,順著牧秋雨的話思考了下去:“啊,是我太刺眼了嗎?”


    “極為刺眼。”牧秋雨答道。


    這淡漠的聲音讓人不起懷疑,陸寧聞言立刻嚐試尋找麵板上調控自己光亮度的程序。


    可她在今天之前還是個人類,現在新手上任,破係統連個說明書都沒給她,手忙腳亂一陣,什麽都沒找到。


    陸寧正要再次大罵係統,瞬間她的麵前就彈出了一個新的提示框:【請係統在進入宿主體內後打開】,下麵綴著個壓縮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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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牧秋雨看到陸寧剛剛還忙忙碌碌不知道幹什麽的身體猛亮了一下,淡聲問道:“調不了?”


    她好像知道陸寧半瓶咣當的水平,說著就將手又伸向陸寧。


    而陸寧被牧秋雨揉亂的光暈登時一炸,立刻閃身對她表示:“可以調!但是調整這個需要重啟,我,我先消失一會兒,等調好了就來見宿主,很快的!”


    光球擦過牧秋雨的手指,讓她撲了空。


    她盯著陸寧這顆球看了一秒,輕握起撲空了手:“好。”


    “那宿主待會兒見嘍!”陸寧懷著愉快又激動的心情跟牧秋雨揮了揮手,接著按照提示框的指示,朝牧秋雨的心口飄去。


    太陽沿著窗戶落在牧秋雨的書桌上,清晨的雨將日光洗的幹淨。


    白色的襯衫隱隱透著少女瘦削的身形,青澀的還未長成,就像是窗外垂下的櫻樹花苞。


    陸寧對進入宿主身體這件事還有些打鼓,畢竟從一早上開始,她就沒經曆一件順利的事情。


    可這次她進入的意外順利。


    空氣中慢慢散發出一陣皂角幹淨的香氣,她在貼近牧秋雨胸口的瞬間,就沒入了進去。


    所以陸寧也沒能夠看到,牧秋雨在注視著她鑽進自己的心口後,沉鬱的眼神莫名頓了一下。


    也說不上來是什麽感覺,可能任何人對於有一個存在於世界外的東西要進入自己的身體這件事,都要停頓一下的吧。


    宿主的身體並不是宿主的□□,陸寧在進入牧秋雨身體後沒有看到什麽人體器官,周圍白茫茫的一片,像是一條看不到頭的甬道。


    她按照提示框的指示往前走著,直到在光路的盡頭看到一扇木門,古老的做工讓更亮的光從它的縫隙中透出,引誘著人推開它。


    陸寧總覺得會主動引誘人的東西都不安全,抬起的手猶豫了一下。


    提示框卻又跳了出來,催促她去開門。


    算了,來都來了。


    歎了句人類最不能拒絕的一句話,陸寧抬手推開了門。


    卻不想就在她推開門的瞬間,迎麵忽的吹過一陣風來,強勁到要把她整個人都掀翻了過去。


    而提示框裏的內容也在此刻變了,上麵洋洋灑灑的寫著一行字,好像是序幕結束後的正式開場:【恭喜係統成功進入牧秋雨的內心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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