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寨舊村位於墳頭山山腳,房屋是沿著山路建造,呈曲線盤旋,越往裏走,平地越窄,房屋越少。


    沿著小路徑直往裏,倒數第三家就是陸柳和黎峰的家。這個房子因加建小屋,顯得奇形怪狀。


    兩個爹在院門外張望,引起了二黃的注意。


    二黃是獵犬,平時在後院的狗窩裏待著,但它是會看家護院的。


    它的鼻子很敏銳,聞到陌生的人氣就汪汪叫。


    陸柳聽見狗叫,思緒被打斷,來不及細想,趕忙往家裏跑去,連魚都顧不上撿。


    他不知道兩個爹怎麽找過來了,是發現他跟哥哥互換了,還是單純想來看看哥哥?


    到了家門口,雙方碰麵,你看我,我看你,半天沒人說話。


    要是別家來了兩個人,話也不說,就在門口幹巴巴望著,指定挨罵。


    可他們這一家三口,性格都被動,還是二黃的叫聲迫使陸柳先打破僵局,試探著客套:“你們找誰?”


    陸二保跟王豐年在家都想好了,他們照著親戚關係說。


    “我們是陸家屯來的,你娘是叫陸三鳳吧?她是我們三妹,好些年沒見,聽說她家小哥兒嫁人了,我們來看看。”


    這樣親近的關係,連婚酒都沒來吃,探親還探到了出嫁的孩子家,實在不正常。一般人還要誤會他們是來打秋風的。


    陸柳卻立即開了院門,迎他們進屋。


    “你們坐,我去後麵看看狗,等會兒過來。”


    二黃叫得凶,陸柳先去安撫了一番,心中急思不斷,偏偏前院又來人叫門,讓他無法深思細想。


    來人是姚安,他來給陸柳送魚。


    村莊空曠,靠山的地方容易產生回音,二黃叫聲大,姚安聽見了。


    他往裏屋裏瞅,見堂屋裏站著兩個拘謹的人,便問:“來客人了?我還以為你家進東西了,剛還招呼大強來幫忙。”


    靠近山林的宅子,偶爾會有獸類來訪,蛇也多見。家裏獵犬能頂事,需要人力配合,才好免除煩擾。


    陸柳顧不上害怕,隻說:“沒呢,是我二舅來看我了。”


    姚安聽了好奇,又往屋裏瞅一眼。


    陸二保跟王豐年拿了肉跟糖,人還沒坐下,一看就是上門禮。


    姚安的羨慕藏不住:“你家真有錢,隨便來個舅爺都大氣,來看小輩,還帶這麽厚的禮,我長這麽大都沒見過。”


    他沒跟陸柳多說:“去吧,回頭咱倆嘮嘮。”


    陸柳應了,拿了魚進屋。


    他被姚安提醒,才注意到兩個爹帶了禮上門。


    家中情況,他再了解不過,這禮不能要。


    “來就來了,這麽客氣做什麽?我這裏什麽都不缺,你們待會兒拿走吧。”


    陸二保跟王豐年帶來的東西,還是陸楊回門拿的肉和糖。


    他們心裏惦念,又實在愧疚,隻恨家窮,拿不出更好的,說什麽都不拿走。


    陸柳體諒他們對哥哥的一番心意,幾番推辭,把東西收了。


    收了禮,有一陣沉默。


    陸柳想念兩個爹,不敢盯著看。他怕露餡兒。


    陸二保跟王豐年卻忍不住,錯開視線又看回來,把陸柳細細看。


    像,實在是太像了。


    感歎過後,是撲麵而來的熟悉感,他們以為這是血脈親緣帶來的感覺。


    再看看,發現這孩子的眉眼越看越眼熟。


    兩兄弟長得像,因脾性氣質不同,五官略有區別,一個英氣,一個柔和。


    若是隻知其一,不大看得出來,覺出差異,也隻會當心情影響了神態。


    兩個都看了,還知道這樣像的人有兩個,就很難把他們混淆。


    夫夫倆越看越心驚,越驚越看。


    他們越看,陸柳也就越慌,慌起來坐不住。


    陸柳忙著找事做,他去灶屋把魚放到水桶裏養著,再把爐子提到堂屋裏來。


    屋裏燒爐子,可以烤火暖一暖。


    昨晚才拿了些年糕回來,家裏紅糖沒有了,但兩個爹帶了糖過來,可以烤紅糖年糕吃。


    陸柳不知道,忙起來才會露餡兒。


    他做事的姿勢、習慣,都是兩個爹熟悉的樣子。


    陸楊的蹲姿像個小漢子,單膝略低,燒爐子是在側麵蹲著,玩火熟練,爐子裏放兩根柴火,就把一束稻草拿手裏點燃,看它們燒了小半,火勢大了,才往爐子裏遞。


    陸柳則是乖乖蹲爐子前,兩個腳後跟都落地,正麵生火,規規矩矩地架柴火,往柴火底部的空窩窩裏塞幹草,火折子點燃幹草,他會拿燒火鉗去夾,不會大膽用手去遞。


    王豐年前幾天看陸楊燒爐子,都沒多想,今天再看陸柳燒爐子,心都在抖。陸二保跟他同樣的心情。


    夫夫倆又驚又怕,他們的情緒直接影響到陸柳。


    陸柳忙忙碌碌想改習慣,結果把幾塊年糕烤得亂七八糟。


    兩個爹看破不說破,慌慌張張給他找補遮掩。


    三個人互相看一眼,什麽事都藏不住了。


    家裏除了他們,隻剩兩隻兔子一隻狗,但他們不敢挑明了說。


    陸柳想,他隻要不承認,就沒有露餡兒。


    兩個爹則怕認錯,哪怕有萬分之一的可能,他們都不敢說。怕傷了陸楊,也怕影響到陸柳。


    他們變得客套又熟悉,寒暄的話題讓陸柳眼睛發酸。


    王豐年問他在黎寨過得怎麽樣:“還習慣嗎?”


    陸柳一串串答了很多:“有些不習慣,但我不常出門,就都挺好的。家裏什麽都不缺,每天都能沾點葷腥,不是雞蛋就是肉,前天我還吃了雞蛋餅!加了四個雞蛋的餅子!昨天跟著大峰一起去打年糕了,他娘也挺好的,給我拿了兔子回來養。母兔下崽,又能換錢。公兔養大了,過年吃掉……大峰很厲害很可靠,二黃也會看門,沒誰來找麻煩,哦,二黃就是那條狗,家裏還有騾子車,去縣裏也方便……哦哦,還有,我今年有好幾身棉衣,最重的那件足足三斤!穿身上跟裹了棉被一樣,可暖和了!”


    這一番話聽得兩個爹眼睛濕潤,王豐年擦擦眼角,連連點頭說好。


    陸柳問家裏怎麽樣,王豐年說挺好的。


    距離他們出嫁沒多久,家裏變化不大,現在大伯家幫他們買賣土地。


    他們家裏雞都賣了,隻剩菜園子在料理,夫夫倆閑著,去給養豬的人家幫忙,隨怎麽忙活,今年辛苦一些,來年養豬就熟悉一些,努力養大肥豬,掙了錢,什麽都好了。


    陸柳聽得眼睛晶亮,還是哥哥厲害,豬崽都能弄到。


    他也不喜歡家裏那幾畝地,太散太瘦不出糧,以前總不敢換,怕斷了收入來源。現在好了。


    王豐年看他喜歡聽,就跟他說陸楊去賣肉包子的事。


    話沒說破,提及賣包子,他們說的是“柳哥兒”。


    陸柳聽著怪,心裏想著別的事。


    初遇那天,哥哥一直盯著包子攤看,原來不是餓了,是在觀察?


    他又記起來回門時,陸三鳳說陳老爹想吃他做的包子。


    哥哥的手藝一定很好,他還沒吃過呢。


    聊一陣家常,陸柳放鬆下來,笑容乖乖軟軟,看得他兩個爹的心直直往下墜。


    太熟悉了,真的錯不了。


    兩個孩子膽大包天,不知什麽時候換了身份。


    他們出了家門,回看一眼,都不敢在黎寨多留。


    到了官道上,夫夫倆想商量個事,張張嘴,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他們茫然無措,心裏又空又擠的,雜亂無章。


    原來他們惦記的那個孩子,早就回家了。


    他們要去上溪村,看看陸楊。


    此時的陸楊,正在哄陳老爹。


    陸楊和弟弟見麵以後,對陳老爹的埋怨就淡了。


    不是親生的,還是小哥兒,能養活就不錯了。


    陳老爹今天來賣豆腐的,集市上叫賣一個多時辰,才把豆腐賣完,老遠聽見陸楊喊爹,他都不樂意搭理。


    陸楊看他這樣,猜到肯定是算計落空,有點想笑,也很好奇,趕著驢車追上去。


    “爹,怎麽了?氣成這樣?”


    路窄,兩輛車並排擋路了。陸楊把驢車停到牆根,扭頭看陳老爹沒走,坐騾子車上等他,又笑眯眯問:“你還跟我生氣啊?”


    陳老爹看他這沒心肝兒的樣就來氣:“你讓你男人扒了我的棉衣,你還笑!真是翅膀硬了,連爹都算計,又吃又拿,我給你找門親事,不是讓你來討債的!”


    陸楊聽得一愣,愣完又憋不住笑,心中驚歎:弟弟真猛啊。


    他已經出嫁,不用吃陳家的飯,不再害怕陳老爹會把他賣了,如今跟謝岩生米煮成熟飯,在謝家的家庭地位高得很,對陳老爹少了恐懼,說話輕快,還有幾分打趣。


    “爹,你也是真是的,哪能拿了銀子連個陪嫁都不給的?不就是件棉衣嗎?大冷天的,您就當心疼我了。”


    陳老爹冷哼:“回門就給我帶了五斤年糕,把我棉衣扒了不算,還翻櫃子又搶走兩件,新做的豆腐都拿了一板走,模具都不還!你是黑了心肝兒,以為有男人就不用要娘家了?往後有事也別求上我!”


    話說這麽硬,人卻不走,還在這裏等著陸楊應話。


    這姿態明擺著,生氣,要哄。


    陸楊了解他,這是個不達目的不罷休的主。


    他勸了一句:“爹,要我說,這事是你太著急了,黎家再闊綽,那也是住山村,家裏沒營生。你要銀子,要貼補,須得給他攢錢的時間,糧食都是一年一收,這銀子哪能幾天要一回?”


    看陳老爹眼皮子翻啊翻的,陸楊又道:“您消消氣。棉衣豆腐都拿了,就算親事平了賬,兩邊修補修補關係,往後還能抱外孫。兩家這樣親近,姓黎的能不給麵子?哪能剛成親,就把事情做絕?您又不是拿一筆聘禮就跑路,慢慢來,以後要什麽沒有?”


    陳老爹聽見“平賬”二字,氣不打一處來。


    “你娘沒說錯,你就是心野了,胳膊肘往外拐。”


    陳老爹也不想抱外孫,他就想抱孫子。


    陸楊早知道小哥兒不值錢,聞言並不介意。


    他垂眸想想,把話題繞到了作坊上。


    陳老爹早點把作坊開起來,就能少去找弟弟麻煩。


    對陸楊來說也有好處,以後他們在縣裏碰見,陳老爹就不能惦記他的鋪麵。


    “抱孫子也不急啊,你這麽厲害,挑著扁擔就去縣裏把生意做起來了,還怕不能東山再起?你就是差個幫手,一個人能做幾板豆腐?叫老大老幺都來幫忙,年後就能開起作坊了。”


    陳老爹正因做過生意,知道沒錢的艱難,也知道從擺攤到開作坊之間需要多少銀子,算算每日的利潤,才心急如焚。


    他不年輕了,兩個兒子也大了,沒有時間慢慢攢錢發家了。


    縣裏一個鋪麵,按年來租,少說也得八兩銀子。他們上個作坊是連帶物件一起典賣的,再重新開作坊,全都要添置,這些零散來算,約莫三兩左右。


    他要開,肯定要選地段,成功開起來,怎麽也得十六七兩銀子打底。


    作坊開起來,要收購大量豆子,這都是錢。


    前期可以苦一些,就住作坊裏。


    他們兩口子住一屋,兩兒子住一屋,等生意做起來,再攢攢銀子,租個小院子住,就能給老大說親了。


    原本黎峰的聘禮是剛好夠數的,他手裏也餘有一點。結果辦喜事前,拿了些醫藥費,最近又是這這那那的開支。


    尤其是棉衣!沒有棉衣怎麽過冬!?


    看病的錢跟買棉衣的錢差不多,他當然選擇買棉衣。


    寒冬臘月買棉衣,貴都貴死了。他添置了兩件厚實的棉衣,就去了二兩銀子。


    陳老爹越想越氣,又罵了陸楊一句:“真是白眼狼!白養你了!”


    陸楊聽多了這種罵,過耳朵都當沒聽見。


    他仔細盤算一番,說:“趁手裏有銀子,先把作坊開起來?有個攤位,比散著賣掙錢多了。”


    散著賣,路上耗時久,貨品有限,頂了天就兩百多文錢,把成本刨除,一天約莫掙個一百文左右。還不能保證每天都能去縣裏,去了都能賣完。


    有攤位就不一樣了,整天都有人氣,周邊住戶一日三餐要吃飯,總有人光顧。做多了不怕賣不完,賣不完就做豆腐乳,怎麽都不吃虧。


    到了縣裏,更加穩定,還能跟酒樓談價,固定送貨。這不是村裏條件可以比的。


    陳家三個孩子,陳老爹最樂意跟陸楊說這些事。陸楊聰明,總能說到點子上,算賬算得明白。


    陳老爹讓他想想家裏情況,陸楊想了。


    陳老幺懶,又愛惹是生非,豆腐坊就是被他折騰沒的。


    老大就老實些,原想著說親,現在作坊被老幺作沒了,老幺還懶著,他自然勤奮不起來。


    兩個兒子都幫不上忙,作坊開起來,每天也就兩板豆腐。


    兩板豆腐不頂事,年頭忙到年尾,去除租子,隻夠糊口,這有什麽意思?


    陳老爹說:“你跟黎峰好好說說,算他借我的。再拿個十兩銀子出來,我給老大說個親,作坊也開起來,這頭順了,以後不煩你們。”


    陸楊:“……”


    再拿十兩,黎峰能把你的皮扒了。


    陸楊說:“爹,這事好解決,你現在不能一碗水端平,你要偏著老大。老幺做錯事了,就得給他個教訓。而且他年紀小一些,說親要晚兩年,你先把老大哄來幹活。


    “你跟娘這麽勞累,還不是為著他倆?先緊著老大的婚事,解決一個算一個。你跟老大說,掙錢以後,刨除成本開支,分他一半的利,讓他攢錢說親,他肯定樂意。老幺麽,你不要管他,讓他在村裏待著貓冬。不然到縣裏又惹事,我們可賠不起了。”


    陳老爹定定看陸楊,冷哼:“長本事了,教你爹辦事。”


    他直接走了。


    陸楊看他這態度,追著哄了一句:“這事好商量嘛,您別氣,改天我給你送包子吃!今天我等人,就不和你走啦!”


    陸楊沒說等誰,陳老爹默認是黎峰。


    他對黎峰還有恐懼,聽聞這話,使勁趕騾子,跑得可快。


    陸楊看得直笑,心想著,陳老爹吃硬不吃軟,遇見黎峰這個拳頭硬的,也算一物降一物。


    弟弟跟黎峰才回門鬧過一場,短時間內肯定不會去陳家。他趁早給陳老爹送包子,到家再勸勸,讓他們早點去縣裏把作坊開起來。這樣對大家都好。


    他不知道,陳老爹急急忙忙趕到城門口,跟黎峰正麵撞上,躲都躲不及。


    城門口人群熙熙攘攘,黎峰跟三苗他們分開賣年糕,跑了很多地方,約好在城門匯合。


    見到老丈人,黎峰不如以前熱絡。


    “爹,今天來賣豆腐啊?”


    陳老爹才給陸楊甩完臉子,見了黎峰,臉皮抽動,問了句廢話。


    “……你在這兒等楊哥兒?”


    黎峰搖頭,說了大實話:“沒有,他今天沒跟我一起出來。”


    陳老爹冷笑不語。


    心眼真多,還騙他。


    他轉眸想想,猜著陸楊也是來賣貨的,不然黎峰沒必要防著。


    養大的孩子,去別人家掙錢了。


    陳老爹突然理直氣壯:“家裏柴火不多了,你家靠著山,看著幫我弄些過來。”


    黎峰答應了。


    陳老爹客套問:“多少錢一車?”


    黎峰在空屋子裏都堆滿了柴火,給老丈人送一車過去不算事。


    他說:“不用錢,你不找我要錢就好了。這兩天給你送去。”


    陳老爹:“……”


    這樣小氣,白長這麽大的個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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