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崇回到邯鄲時,當夜就拜訪了平陽君。次日上朝,即與趙王會。第三天朝後,就拜訪秦公子府;同一天午後,趙王的任命就下達了,李崇為邯鄲尉。


    邯鄲是一座古城,早在趙國建都之前就存在,很可能是商王朝所建。邯鄲北邊不遠的沙丘,傳說就是商紂王的肉林酒池所在。趙國從晉陽遷都到邯鄲,並沒有把王城建在已有的邯鄲城內,而是在邯鄲城南又修了兩座城,與邯鄲城呈“品”字型排列。那兩座城被統稱為“王城”。而邯鄲有時統稱這三座城,有時則專指王城之外的那座古城。李崇就任的邯鄲尉,指的是北邊那座古城。兩座王城還輪不到他來保衛。


    按理,秦公子入邯鄲為人質,趙王應該將其安排住在王城,既方便監管,又方便照顧。但公子子楚入邯鄲時,正值秦趙長平之戰後,趙人對秦人怨恨極大,故而羞辱式地將秦公子安排在邯鄲城內一處偏僻、破敗的房舍中。但不想子楚得到呂不韋的資助,偏僻、破敗的小房舍,一變而成為獨立、高大的府邸。由於邯鄲城內居住的都是商賈、市民,少有士大夫,更沒有權貴,誰也建不成如此規格的府邸,秦公子府一時成為邯鄲城內的地標性建築,無人能匹。


    秦公子府門第高了,但當時秦趙關係十分緊張,秦王並沒有派更多的人來,隻由太子和華陽夫人給了些賞賜,秦王給了呂不韋一個榮譽多於實際的“傅”的地位。多半還是抱著犧牲掉子楚的態度:如果一定要犧牲,也就犧牲些財物,人就不要犧牲了。


    秦軍兵臨邯鄲城下後,趙人一度要求殺掉子楚,但由於秦軍的旗號是趙王失信,而且秦王已經讓對等的趙公子平原君趙勝回國了,而趙國還扣著秦公子不讓回國,趙王自覺理虧,沒有同意。結果在呂不韋的運作下,子楚孤身逃離了邯鄲,其他人還留在邯鄲。為此,趙王還裝模作樣特地派出樓昌到鹹陽來問罪:公子子楚作為人質,擅自逃離,是何道理?子楚順水推舟說,自己因為父親病重,要回國照顧父親,但把自己的大子留在邯鄲,並不算棄質而逃。由於樓昌的真正使命其實是來向秦媾和的,子楚的花言巧語樓昌也就認了。——這倒給了趙正一個為質於邯鄲的秦公子的名分!


    到別的諸侯國去當人質,這在當時是大功,通常都是太子去幹;沒有太子時,去當人質的公子回來就能成為太子,最不濟也能封君。趙正從在娘肚子裏就開始當人質,為國立功,加上還是子楚的長子,如果能夠回到秦國,當子楚的太子幾乎毫無疑問。——如果子楚即位秦王毫無疑問,那趙正毫無疑問會成為秦王。


    所以,邯鄲城內養著一位秦王,——雖然他目前還隻是秦王的重孫,一個五歲的小兒,但卻幾乎篤定能成為秦王!這個人的分量和他的年齡是那麽不匹配,各種政治勢力都會把他當作目標,或爭取,或毀滅,或爭取不成而毀滅……


    如果呂不韋認為子楚奇貨可居是眼光獨具,那趙正是更大的奇貨可居就不需要任何眼光。在這一問題上,呂不韋奇妙地和趙王有了共同立場:兩人都希望從趙正身上獲取利益,不容趙正有失!


    官師將馮敬也住在邯鄲城內。所謂官師,其實應該寫作官士,意思大致與官吏同,加個“將”,表示屬於軍事部門。官師將大約相當於現在軍隊中的士官。官師將可以帶兵成為什伍長,但更多還是在各個官司當差。馮敬就是在邯鄲當差。


    不算周圍的鄉裏,光邯鄲城就有數萬戶,十多萬人口,基本都是脫離了農業生產的市民,靠工商業為生,也有不少是小官吏。


    馮家祖居滎陽,與魏室有很遠的血緣關係,但很早就已經自立門戶,不算魏室成員了。馮家未能保住自己的地位,淪落成落魄的士子,雖然還能受到教育,但生活境況十分窘迫,要靠給人打工為生。


    馮亭比較成功,打動了韓王,被任命為上黨守,完成上黨一女嫁兩夫的任務,引得秦趙兩國決鬥,為其他諸侯贏得喘息的機會。但馮亭很機智,沒有接受趙國的冊封,還是回到韓國去當他的官員。馮敬是馮亭的晚輩,早年來邯鄲謀生。他推銷自己不太成功,隻在邯鄲混了個小職員。馮亭與趙國上層拉上關係後,也引薦了自己的這位晚輩。但趙國封馮亭華陽君三萬戶,是打算著讓馮亭在上黨為自己賣命。馮亭拒絕了趙國的封賞,不願在上黨為趙國打仗,自然也就不得趙國的眷顧,馮敬也沒有撈到什麽便宜。


    不過馮亭在邯鄲當差時,與李家有接觸。李家幼子李璣的兒子李牧,與馮敬有過往來,很欣賞馮敬的才能。但趙國的官吏階層多是靠血緣關係獲得,李牧作為趙國大族,趙氏的遠親,自己也必須到邊疆打仗,為自己謀出路,李家也幫不了馮敬太多,為馮敬謀個官師將已經是盡力了。不過,能夠與李家這個大族拉上關係,馮敬已經很得周圍同僚的羨慕,幾乎肯定能夠再進一步。


    李崇被任命為邯鄲尉後,許多同僚都來給馮敬賀喜:李家成為邯鄲的長官,馮敬多半是能夠升官了!


    不過,李崇是邯鄲尉,高高在上,作為基層職員的馮敬平時連見一麵的機會都沒有。抱著一絲希望,馮敬在新年即將到來時,親自登門拜訪李崇。


    李崇和李璣的父親李曇是柏人侯,李家的根基在柏人,在邯鄲隻能算客居。李璣是邯鄲司寇,在邯鄲有自己的宅院。李崇以前都是地方官,在邯鄲沒有官職,隻能寄居於弟弟家中。現在,李崇在邯鄲當官,家住在王城內。馮敬正好相反,在王城當差,家住在邯鄲城內。


    由於時值新年,李牧從任上告假回家省親。馮敬打聽清楚,這一日,馮敬也在官司裏告了假,執了一隻臘幹的大鵝,來李府請見李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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