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敲門聲,一名家臣過來開門,馮敬悄悄塞上一串銅錢,大約有一百錢,討好地道:“微庶馮敬,謹為李尉牧壽!”


    可能是看在一百錢的分上,那名家臣讓馮敬在門外等著,自己進去通報。馮敬在門外,一點也不敢失禮,十分恭敬地執手捧贄等候。但讓馮敬感到意外的是,門開後,李牧竟然親自出來迎接——在馮敬的心目中,有一名家臣出來傳喚就已經很不錯了,至少李牧願意見他。


    李牧出來,執手當胸,道:“諸父在堂,先生請入!”


    如此禮遇,讓馮敬一時不知如何是好!他匆忙地獻上手中臘鵝,俯首道:“微庶馮敬,謹為李尉壽。”李牧現任雁門尉,在北方防禦草原牧民。冬春之交,正是牲畜受胎產仔的季節,牧民們一般不會在這時南下劫掠,是一個相對空閑的時間,所以負有軍事重任的雁門尉也可以告假回家,而不會有失職之虞。


    見到馮敬如此恭謙小心,李牧笑了,他隻有一隻手,另一側上肢肘以下沒有發育,是先天殘疾;但在博袖之下,也看不出來,一般人都不知道。但他接過臘鵝後,無法交到另一手,要先交給家臣,才能拉起馮敬的手,兩人攜手共入門內,直上大堂。


    到了階前,馮敬自動立於階下,就要通報。李牧用力握著他的手,不許他行禮,拉著他上了台階,立於堂口。李崇和李璣都坐在堂內。李牧道:“請馮先生至!”


    李璣雖然官爵比李崇高,但在家中是幼弟的身份,坐在下首。見李牧通報,兩人都跪起道:“請先生坐!”李牧揖讓,將馮敬請進堂中,揖到西席就坐,自己就立在兩位長輩身邊。馮敬見李牧不坐,自己也不敢坐,隻站在李牧身邊,向李崇和李璣行禮。


    李崇對李牧道:“汝不坐,先生不自安。且入席。”


    李牧到自己父親的下首坐下,馮敬才敢在西席就坐。


    李璣道:“牧在北地,先生少顧,不得請教!”


    馮敬拜道:“微庶死罪!尊卑有別,微庶不敢擅請。”


    李璣道:“牧與子善,子如吾子弟,何謙之甚也!”


    馮敬道:“微庶何敢,妄攀高第。牧守辱與遊,微庶之幸也!”


    李崇道:“先生馮氏之子,焉得為卑!又甚賢。惟俗務纏身,不聞高論,崇之過也!”


    聽到這裏,馮敬哪裏還有不懂其中的意思的,馬上接過話來,道:“得大夫過愛,微庶雖剖肝瀝膽不足報也!”


    李崇也不繞彎子,直接道:“秦公子正見在邯鄲。彼自髫齡,願以受教。然年甚幼,非賢者不足教之。先生溫潤君子,多才而賢,其願教之乎?”


    馮敬也是學縱橫說客的,雖然沒能搖唇鼓舌,為自己謀一個出身,但縱橫學術還是學了不少。


    所謂縱橫家,有些類似於現在的“職業經理人”,靠著一張張ppt為自己謀取職位。真實的才能倒在其次,那理論功夫、對世事的洞察,以及指直人心的口才,都是基本功。給一個孩子講課,應該不是什麽難事。他能夠引起李家,特別是李牧的注意,縱橫家的功夫是主要原因。隻不過在趙國當官,主要是靠背景,而不是口才,甚至不是才能。有背景才有資源,有資源,自然幹什麽成什麽,所謂長袖善舞,多財善賈,才能的大小倒在其次。所以馮敬雖有一身口才,也沒能撈到多大的官職,勉強糊口度日。去貴人家教書,雖然隻是家臣的身份,但十分實惠,而且如果所教的公子有前途,教師自然也跟著上進。馮敬自然沒有不願意的。但馮敬卻知道,現在應該如何表態。他道:“大夫惠微庶,薦以大府,以事貴人,本不敢辭。然微庶受大夫之恩,惟願在大夫駕下執轡。秦公子,非所聞也!”


    李崇也不知聽出了馮敬的虛偽沒有,耐心解釋道:“秦公子正,為質於秦,願結好也。趙王嘉之。然秦與趙人或有深怨,其有不明大義者,每欲害之。王深有憂也。故命臣掌邯鄲之政,以拱衛之,必得秦公子無恙。吾思之再三,能隨公子左右而佑護之者,非子莫屬。吾之孫李信,年且幼,將入府伴學。子其力承之,則幸甚!”


    馮敬立即借坡下驢,應承道:“微庶無能,未及大夫之遠智也。大夫既以大任付微庶,敢不盡心竭力,以圖報也!”


    李璣道:“子入秦公子府,但盡心傅之。汝之子,王將入為郎,久必騰達,勿慮也。”


    馮敬立即明白自己的這一任命,真的是關係到秦趙兩國的和戰大計,很有可能卷入一個深不見底的漩渦——但這不正是一名說客所追求的嗎?如果侍候好秦公子,將來或隨龍騰飛,或以功歸趙,前程不可限量;但若時運不濟,立時就有殺身大禍,也自不待言。趙王將自己的兒子晉為郎,明裏是提拔,暗中未嚐不是警告。要讓趙王親自出麵作出這樣的警告,馮敬自感深有榮焉!就連李家,也要舍棄自己的孫子,怕是這個任務,是地獄級的難度。


    回到家中,馮敬陷入沉思。自己是李家舉薦的,政治上站李家的立場,沒有任何問題。但在秦趙之間,到底要站哪邊?還是先觀望一番再作決定?


    秦人無疑是強勢的,但秦的強勢招致天下諸侯的忌恨,幾乎所有的諸侯都在給秦國挖坑,希望他跌一個大大的跟頭。趙國就是諸侯給秦國挖的一個坑,而趙國很不幸地與秦對抗了好幾年,卻落得個國破民疲,不得不再度與秦交好。而秦國似乎還有餘力與諸侯對抗,甚至可以強迫諸侯奉其為天子!從這一點看,投靠秦國似乎於己最有利;而趙王簡直就是一個憨憨。但是……秦國真的可以與天下相對抗嗎?


    馮敬一直悶坐到晚餐時間。夫人來請他進餐,他才緩緩地踱出房來。馮敬和夫人生了兩個兒子,一名忇,一名劫。馮忇已經行冠禮,算是成年;馮劫則隻有十歲,還是個孩子。趙王說將聘入宮為郎的,就是馮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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