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狐尋怎麽想不到蕭玉書居然能問的這般直白,驚弓之下,他竟是沒有點頭也反應不過來以搖頭做掩飾。


    “師叔,我沒猜錯吧?”沒等他回話,蕭玉書緊接著便又道。


    對方的雙眸深沉黑亮,一看就知道並不是在猜測,而是一種篤定。


    在這種情況下,令狐尋深知自己無論再說些什麽避開的話,心裏那點早已被人看透的想法恐怕也無處遁形。


    因此,他低下頭去,認錯般點了點頭。


    令狐尋低著眉,眸中斂著黯色,唇也抿著鬆不開,他這個樣子,這個神情,仿佛思念一個跟自己血脈相連的哥哥是犯了什麽天大的錯。


    在世人的眼裏,令狐尋想念一個心狠手辣殺人無數的禍害確實是一個天理不容的罪過,


    所幸,


    令狐尋的想念隻流露在了蕭玉書麵前,並未透出這個簡陋破舊的小木屋。


    “師叔,我心裏一直有一個問題想問問你。”


    令狐尋頓了頓,隨後妥協般低聲歎道:“你想問什麽?”


    對於令狐司這個人,蕭玉書最初的印象僅限於原書中在主角麵前僅僅出場的幾章,


    而那幾章對令狐司的描述也同現在世人的講述大差不差,


    令狐司這個人,弑父殺母,又強娶逼迫,甚至連親兒子都下得去毒手,為了一己私欲,兩大族氏的命說殺便殺了,


    這樣的人,真當是個畜生、惡人。


    可後來,


    在令狐司死前的那段經曆又讓蕭玉書對這人的印象又多了些,


    並不是有所好轉,隻是他對此人的看法除了陰險歹毒之外,又多了幾絲微不足道的唏噓。


    這點唏噓沒有多少,其實真正算起來應該是歎息,


    蕭玉書歎,


    歎一個好好的人,竟然真的會活成這般狠無人性的樣子。


    他想知道,這樣的角色究竟是桑禹這個作者筆下命中注定的罪,還是世界本來就是個無常吃人的多舛軌道,總要把一部分人扭曲成沒法在陽光底下活著的樣子。


    所以蕭玉書沉吟片刻後,道:“令狐司,為什麽要這般執著得道成仙,做那萬人之上呢?”


    難道真的是因為過去被一個人壓的久了,積年累月的不服氣?


    難道真的是因為父母曾經嚴詞厲色的攀比,讓他隻知道往上爬?


    難道真的是因為追求世間永生不死,想要壽數無盡、把別人踩在腳底下?


    蕭玉書不敢全部否認,但也覺得不能全都認,


    因為若真是如此,以令狐司的頭腦和心性,他為什麽不一開始就早早的把令狐尋這個隻會給自己搗亂的弟弟解決掉,以防後患?


    令狐司可是連親爹親娘都下得去殺手的狠人,居然會留著一個什麽忙也幫不上還時不時胳膊肘往外拐的弟弟,


    這其中緣由,蕭玉書想知道很久了。


    而此刻,令狐尋也被這個問題給困住,整個人陷入了無端的沉默。


    蕭玉書也不急,對方不答,自己就安安靜靜的坐著,等這位當事人弟弟給出個回答。


    兩人安靜之中,


    時望軒有點無聊,桌上的手指尖無所事事的輕輕點著,藏在桌下的手卻緩緩捉住了蕭玉書放在膝上的手。


    這位男主已經跟原書中那個紅顏知己遍地走、知音好友滿大街的社交男主相差甚遠了,


    原書中後期成長起來的時望軒在修真界上廣交好友,兄弟無數,朗朗健談,知道多個朋友多條路,


    但現在的時望軒不一樣,他所有淺薄的人際關係都是建立在蕭玉書這個人的基礎之上,隻要是蕭玉書願意說話的人,他也就勉強端個好臉色,杵在旁邊安安靜靜的聽著,隻是不怎麽插嘴,


    若是蕭玉書討厭的......


    不清楚,蕭玉書此人心胸實在寬宏,這世上還沒多少能讓他恨得牙癢癢的家夥。


    所以此刻的時望軒就同以前一樣,在蕭玉書跟旁人談論甚歡時默默陪在身邊,靜靜等著他同對方聊完。


    聊的什麽,時望軒是不在意的,


    他最多在意在意蕭玉書跟旁人待在一起時的心情是否喜笑顏開的特別,然後在意一下對方杯裏的茶有沒有涼透或者見底,


    再然後......


    這位牛逼哄哄的男主會想其他幼年時期的小朋友一樣,百無聊賴的等著蕭玉書這個家長跟別人搭話完。


    可聽這種聊天實在是沒意思,因此時望軒會在無關緊要的人看不到的地方偷偷把玩蕭玉書的手指頭玩。


    蕭玉書的手指纖長白皙,骨節分明,因為如今更偏向使用火靈根,所以他的手比尋常人都熱些,攥在手裏暖乎乎的,熱熱的,


    羊脂玉一般的手,修剪整齊的指甲下方是粉裏透紅的指腹,骨節處的紋絡很淺,腕處也是纖細的很,時望軒隻消食指拇指輕輕一圈,就能輕而易舉的圈住,然後拿捏在掌心中慢條斯理的摩挲。


    指腹下的皮膚很細膩光滑,摸著極為舒服,


    舒服的讓時望軒想起這幾日的晚上,就是這樣一雙暖熱的手,


    有時圈著自己的後頸、攀著自己的後背雙肩,


    有時緊緊攥著床褥枕頭輕輕抖動,


    有時撐在桌上牆上苦苦支撐、還時不時顫抖到抓不住......


    這樣想著,時望軒原本清亮的眼神逐漸發沉發暗,心裏的思想也朝著不可告人的方向歪轉。


    而作為某些臆想中主人公的蕭玉書對身旁青年逐漸飄遠的心思一概不知,他隻在全神貫注的等著令狐尋的回答。


    大概令狐尋也不甚清楚令狐司的想法,因為兩人畢竟從離開學府開始到令狐司迎娶白玫之後,就跟忽然之間生了嫌隙一般,再也不複以往的親好,漸漸走向陌生,所以他沉思的時間很長,約莫是在認真努力的回憶著過去自己同令狐司相處的種種細節,


    可最後,他實在是想不出什麽了,隻能低歎道:“過去了這麽多年,我已經快想不起來了,若非要說些什麽,大概就是爹娘當年的要求太過嚴厲,把我哥硬生生逼成那樣罷了。”


    這個回答在蕭玉書意料之中,也確實有道理,但他總覺得差點什麽,有什麽真實的原因沒有被發掘出來。


    因為蕭玉書曾經也是同令狐司有著大致相同遭遇的人,也曾差點被親爹的冷漠和嚴厲逼瘋過,自然也能理解令狐司當時的心情,


    可正因如此,他總覺得能讓令狐司走到如此瘋魔的一步,肯定還有別的什麽在背後推了一把,


    這至關重要的一把究竟在哪兒、是什麽契機能讓令狐司奮起反抗,不惜成為如此歹毒之人也要爬到最高處?


    這一點,蕭玉書非常非常想知道,


    他不是什麽很愛八卦、很愛在背後非議別人的長舌家夥,


    隻是,


    蕭玉書已經從令狐司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另一個結局,


    是那個沒有任何人在意關懷、沒有‘時望軒’三次相助的無助的自己最後悲慘的結局。


    即便是修真界跟現代的生活方式截然不同,


    但本質上都是大差不差的,


    令狐司能在修真界被逼成殺人如麻冷心冷肺的狠人,


    蕭玉書就能在現代被逼成偏激孤僻誰也不理的瘋子,


    都一樣的,


    隻是蕭玉書很幸運,


    而這個幸運兒十分想知道這個壓死令狐司的最後一根稻草是什麽。


    “師叔,除了這些,難道就沒有別的了嗎?”思慮到此,蕭玉書又問道。


    令狐尋苦笑笑,道:“難道這點還不夠嗎?玉書,你因為有挽醞的庇護,在折雲峰上過著安然無憂的日子,這麽多年一直不下山入世,自然也不會知曉我家的規矩。”


    “在爹娘乃至族中其他長輩的眼裏,廢物的命是不算命的。”他苦道,“不論是旁支子弟,還是嫡係公子小姐,誰有本事,有能力,有天賦,誰就會被著重培養教導。”


    “反之,就像我這樣的......”令狐尋笑的甚是淒苦無奈,“我即便是從娘肚子裏出來,是爹的種,是整個族氏名正言順的三公子,卻因為資質平庸,不夠聰慧,照樣被隨便丟在一個院子裏不管不問。沒有價值的孩子不會有任何修行資源,他們會把精力都用在更值得培養的人身上,所以沒有人會管我,更不會有人費心教導我,所以在過去那麽多年裏,我一直都是我哥教大的。”


    “我會的每一招,每一式,認得每一個字,都是我哥教的。”說到這兒,令狐尋忽的哽咽了幾聲,聲音逐漸壓抑,“沒有我哥,哪來我的今日?”


    “你說我是不是想他,”他深呼吸道,“我確實很想他,哪怕他犯了那麽多罪過,害了那麽多人,我依舊很想他,因為那是我哥,是比爹娘還要陪伴我更多的親哥,我怎麽能不想他呢?”


    似乎是因為終於把積壓在心中已久的心裏話說了出來,令狐尋閃著淚光的眸中大肆浮現哀傷和思念,他定定的看著蕭玉書,唇動了又動。


    欲言又止的動作最後止於一句“你沒有哥哥,不會懂我們這種兄弟之情的。”


    可誰料蕭玉書聽完,最後竟真的語氣平緩低沉的道了句:“我也懂的......”


    而後麵的話他不能說,隻能在心底自己默默道:


    我也有個弟弟,跟你一樣笨笨的,不如我年少時學業有成,沉穩自持,同樣被爹媽放在家裏,隨便丟給一個輔導老師教著,


    那兩個親情單薄的長輩一年到頭回來不了幾回,


    所以這個年幼需要照顧的弟弟,自小都是我帶的,絕大部分的事情也是我教會的,


    我怎麽不懂呢?


    我也是個哥哥,


    而哥哥對弟弟的感情,蕭玉書又怎麽會不明白呢?


    所以,在令狐尋這段敞開心扉的悲傷話中,他好像漸漸尋摸出了有關令狐司性情大變的真相。


    興許是覺得蕭玉書此人真的可信,令狐尋好不容易找到了這麽一個能吐露真心的傾訴者,他後麵的話不用蕭玉書問,就又傾訴出來了:


    “在學府裏的那段時日,是我這一輩子裏過的最快活的時候了。”他伸手用力抹了把酸澀的眼睛,強裝無所謂道,“在裏麵我不用看爹娘的臉色,也不用聽族中叔伯對我的嫌棄,更不用每天都頭懸梁一樣的努力修煉,生怕被別人落下一大截再也追不回來。”


    “我在裏麵玩的很開心,特別特別開心,還認識了一堆人。”


    應該是想起了曾經那些年少意氣的故人,令狐尋原本含淚悲戚的眼眸終於浮現了星點笑意,他抽抽鼻子道:“那裏麵的人很好,資質也很優越,懂得東西會的本事更是不少,但他們跟我族中的那些人截然不同,他們不會因為我資質差而瞧不上我,也不會因為我家世大而巴結我,更不會因為旁人家世不好而疏遠對方。”


    “在他們眼裏,人好像沒有高低貴賤,也沒有資質優劣,人好像就是人,普普通通的人,一點區別都沒有,”令狐尋回憶著,想起那段快樂的時光,他的眼睛都是亮的,“我在裏麵過的很好,若不是因為想陪著我哥,往後餘生一直到死,我也想留在裏麵再也不出去了。”


    蕭玉書聽著他的講述,自己也回憶起了之前在學府裏嬉鬧說笑的歡快日子,


    毋庸置疑的,


    學府裏的那段時光又何嚐不是他這一輩子最快活自在的時候呢?


    因此蕭玉書會心一笑,道:“學府跟外麵就是兩個世界,那裏麵人人平等,確實沒有任何爭搶之愁,我也很懷念那段時光。”


    他懷念的是,自己曾經跟時望軒在同一個屋簷下朝夕相處,一起起床上學,一起放學回家,一起吃飯上課,


    那段輕鬆的日子,兩人做什麽都是一起的,並且身邊還有那麽多放下高低貴賤之分的朋友。


    學府裏的日子就是如此,陽光明媚,歡快無比,


    所以蕭玉書覺得,在其中的令狐司,應該或多或少的也會受其影響,沉鬱的心情變得開明一點才對。


    可後來又為什麽變成了那樣呢?


    “後來,你們出來之後呢?”帶著心中的疑問,蕭玉書接著又開口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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