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我、我真的以為就這麽結束了,所有的恨,所有的不甘,所有的委屈,都結束了,我以為我再也不會有奇跡了。”桑禹靠著牆,紅腫的雙眸失神的望著隨意的某處,他喃喃道:“我以為這一輩子真就這麽算了,可當再一睜開眼,我就發現我錯了。”


    緊接著他忽然笑了笑,勾起的唇角暈滿苦味:“我錯了好多。”


    好多好多,


    他知道自己約莫是真的碰到了奇跡,知道這本書所有人的大致結局,知道時望軒的未來多麽破敗不堪。


    知道這個厲害的玄天宗沒有多少年的氣數了,


    饒是如此,在意識到自己真的來到了書中世界後,桑禹仍並沒有像當初的蕭玉書那樣滿心急切的想要回去,而是借著作者的身份在138那邊換了一堆保命的東西,為日後的危險做足了準備。


    再然後,桑禹便盤算起了自己的以後,


    這個身體跟自己生前沒有什麽相似之處,雖然都是小白臉,但前世的自己硬朗過、頹廢過,而書裏的這個細皮嫩肉不堪一擊,


    無所謂了,


    好歹,


    這個身體能夠站起來,能跑能跳,手臂也沒有太嬌弱,最起碼能端的起他上輩子渴望了許多年卻再也端不起來的槍,


    當初桑禹寫這個同名長老的目的也沒有多麽刻意,除了起名廢外,他也就是想,為什麽這麽厲害的宗門裏不能有個吃幹飯的小白臉廢物,


    雖然不合邏輯,但桑禹想著,如果真的有來世,他也想當個小廢物,沒事小嘴叭叭,有時眼淚嘩嘩,隻用被別人牢牢護著就好,


    他總護著別人了,但老天不念他的好,


    索性他自己念自己的好,在書裏全了自己的願。


    再活一次的機會來之不易,他這一次要好好珍惜自己的命。


    往後餘生,他再也不要多管閑事,再也不要做那個勇敢無畏的傻子,再也不要挺直了腰杆,


    他就要做個惜命的膽小鬼,躲在他人身後,不管別人的死活,隻顧好自己就行。


    自此之後,流光峰的花名長老在好色、風流之後,又多了個‘宅’的名號,


    其實桑禹不宅的,夜深人靜的時候他也會在流光峰峰頂上頂著頭上皎白的月光肆意狂奔,跑到酣暢淋漓、大口喘著粗氣為止,


    他享受這來之不易的健康,當然也珍惜這種健康。


    可他來到這裏之後,日日都難以入睡,每次出現在旁人麵前都帶著厚重的黑眼圈,


    這個黑眼圈還經常被柳如蘭誤會成別的,


    挺冤枉的,


    桑禹什麽都沒幹,隻是在夜深人靜裏總想到自己峰上弟子放風箏時的舒心場景,


    他在想,這些紙片人安寧的日子過不了多少年了,


    玄天宗的其他人,不管是長老還是弟子,不管是厲害角色還是平凡路人甲,他們的大致結局桑禹都知道,


    正是因為知道,他才宅在自己的屋裏死活不肯出去,


    灰太狼大王走的時候他哭喊的撕心裂肺,頭昏腦脹了許多年,那種被逼到生死分離的滋味兒,他嚐過了,但再也不想嚐第二次了。


    所以這些注定要死的紙片人,他絕對不會去接觸的,


    不接觸就不會產生交集,不產生交集就不會有感情,不有感情就不會感覺到痛。


    桑禹就打算一直宅,宅到時望軒成長起來之後,假死脫逃,尋一處小地方安穩度日。


    但他的第一錯就在這兒了,


    他本以為自己心裏可以毫無波瀾,本以為自己可以做到毫不在意、置若罔聞,


    但直到他無可避免的在大比上見到時望軒的時候,對方麵黃肌瘦、渾身都是未好淤傷的慘狀著實在他的眼中插了一刀,從眼睛深入,紮到了心上。


    這可是他筆下的男主啊,


    怎麽就被他寫成了這樣?


    穿著最破最單薄的衣服,站在人群之後最不起眼的角落,身體瘦削的風一吹就能倒,哪怕是自己做足了努力卻還是敗在了他筆下必敗的結界下,


    那時甚至桑禹這個作者都有那麽一瞬間覺得時望軒對上那個小配角會贏,但卻沒想到敗的會這麽突然,


    回去之後,桑禹一直再想,那不是時望軒的錯,是自己的錯,是自己三劃兩劃,就扼殺了一個人的努力。


    桑禹原本就不好睡的著的,在親眼見到自己筆下的男主淒慘的身世“活”起來了之後,他之後的每一夜更是輾轉反側寤寐難安,


    他碰上了奇跡,再好好活了一回,


    那時望軒呢?


    這個苦命的主角依舊是慘,而最終的結局還會更慘。


    愧如野草般瘋長,心虧的桑禹沒法在時望軒麵前抬起頭來了,他不敢直視這個孩子,不敢跟這個孩子說半點硬氣話,更不敢違了對方的要求,


    當初那些淘氣孩子在流光峰上打鬧的時候,桑禹肯定知道任何事端都跟時望軒脫不了幹係的,但他怎麽敢怪對方呢?畢竟這點屬性、這點不好的命都是他給的,


    這是桑禹的錯,


    為此他想要彌補對方一點,哪怕是一點,


    所以他常常在挽醞麵前頂著對方凍死人的眼神為時望軒說些話,


    挽醞可不是個好說話的主,


    尤其是桑禹的名聲還尤其糟糕,那就更不好說話了,


    不過作者還是有點作者的本事,憑借巧奪火種,他終於能在挽醞麵前說上話了,


    但一提到時望軒,挽醞該炸的時候還是得炸,


    他知道挽醞為什麽討厭時望軒,畢竟是他寫的,


    解鈴還須係鈴人,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情還得桑禹這個罪人來幹。


    所以桑禹這個死宅趁著劇情平淡還算悠閑的時候在其他峰上來回轉悠做客,致力於將時望軒在其他長老麵前不好的印象掰正,


    那段時日,桑禹幾乎把自己做輪椅那些年沒跟人說過的話全說完了,


    好在有了顯著成效,


    那些長老的態度轉變的比挽醞還快,會在弟子集訓結束後趁挽醞不知情的時候偷偷給時望軒塞一堆東西。


    終於啊,


    他筆下的男主過的好了一點,比原書好了一點,


    桑禹本想讓時望軒再好一點,但他的能力就到這兒了。


    幸好,


    幸好折雲峰上來了個蕭玉書,


    這個家夥,雖然嘴上經常罵罵咧咧,行事吊兒郎當嬉皮笑臉的,但好在良心比桑禹多的多,在桑禹不知道的地方好好照顧了時望軒一程,讓對方在折雲峰的夜過的沒那麽孤寂寒冷,


    嗯......


    盡管有點照顧過了頭。


    “怪不得呢,以前在玄天宗裏,我想要什麽道具你就給我玩什麽,一點也不藏私,”蕭玉書了然道,“你是......在謝我嗎?”


    桑禹苦笑笑:“我要謝你的事情,多了去了。”


    他以前總暗自嘲笑蕭玉書泛濫的好人心,覺得這家夥真是初出茅廬,啥也不懂,就知道一門心思對別人好,


    整天替這個考慮,替那個著想,


    哼,


    等什麽時候那些被你幫過的人反咬一口之後,你就知道老實了。


    桑禹當初是這麽想的,


    可萬萬想不到,這種潑天爛事真的實現了。


    “我......我怎麽也沒有想到事情會演變成這樣,我從來沒寫過這些,我都懷疑這些東西究竟是我不清醒的時候又改的還是本來就不是我寫的,我不知道......”


    桑禹胡亂的捋著頭發,愁容滿麵之中藏著無盡的愧疚:“我當時也隻是想想,卻沒想到真的變成了這樣。”


    “我自以為我什麽都知道,結果我什麽都不知道,我以為我最先做出的決定都是對的,沒想到竟都是錯的。”


    一開始,桑禹覺得這裏遍地都是紙片人,隻要他不去接觸,不去產生感情,那麽任何人的死活他都不在意的,


    可是他再錯了,正如當初說不明白的那些錯一樣,


    緣分這種東西人真的沒法預料,他還是跟這裏的人產生了交集,


    約莫是一個人太久了,桑禹居然還挺喜歡那種熱熱鬧鬧的氛圍,喜歡跟這幫孩子一起胡鬧奔跑,一起逛街買好吃的,


    他上輩子最快樂最輕鬆的日子就是上學的時候了,他沒想到在這裏居然還能將那段快樂的日子再經曆一遍,再交到那麽多純率無惡意的朋友。


    所以,學府那段時光,簡直就是老天給桑禹的補償,是他在這個世界最深的羈絆


    可同時,這種羈絆也給他帶來了巨大痛苦。


    沒人會想眼睜睜看著自己朝夕相處的同伴死在自相殘殺之下,


    桑禹也同樣。


    所以他無時不刻都在提心吊膽著時望軒的黑化,


    他怕時望軒還會想後麵那樣報複世人,害怕時望軒會在劇情的推動下仍舊對蕭玉書由愛生恨痛下殺手,


    害怕了那麽些時日後,


    直到蕭玉書跟時望軒徹底解除誤會,桑禹才放下心來,那夜跟大家一起坐在折雲峰上聚餐時,是桑禹自從來到這個世界後吃的最安穩的一頓飯了。


    他以為什麽都結束了,


    可是,他又錯了,


    老天好像一直在戲耍他,給個甜棗打個巴掌,打個巴掌再給個甜棗。


    命運給痛失所有的桑禹再來一次的機會,又讓他懼怕和忌憚這裏的一切,等他好不容易敢嚐試融入這個世界時,又讓他陷入無窮無盡的自責和擔心,再到他好不容易接受了這裏、準備暢想未來的美好時,又給他沉痛一擊。


    桑禹覺得人心險惡,但是玄天宗裏的人真的會用心保護自己,


    桑禹覺得世界灰暗,但流光峰上有個小灰灰、其他峰上有好多朋友,


    桑禹覺得未來可期,但懷裏那個軟軟的小娃娃就這麽毫無征兆的死在了他的麵前,


    命總是這麽矛盾,總狠狠的扇桑禹一巴掌告訴他這就是天真的代價,


    在乎的人還是會出事,人心到哪裏都不會變,


    玄天宗門外,他親眼看著外麵修士百姓的臉上浮現起了自己最懼怕厭惡的東西,


    忘恩負義,自私自利,


    桑禹本以為書外的東西跟書裏沒有關係,卻忘了書裏的東西都是書外的人寫的,


    書裏書外,現實虛幻,又有什麽區別呢?


    人心還是不能賭,


    安寧還是不會一直維持下去,


    這是多麽矛盾的事情,矛盾的像千萬根絲線,將桑禹纏繞在裏麵,絞的死死的,擰成了一股五彩斑斕的繩,勒得他最緊、最喘不過氣來的還是那些壓死人的黑。


    “我不是為你吃那個藥,我隻是......隻是......”桑禹低聲道,“那些人,不管心性善惡,不管麵目如何,都是我寫的,我寫出來的人心險惡,我寫出來的世道自私,也該我來承受這些。”


    “這都是我的錯,不該你來承擔,也不該別人來承擔。”


    蕭玉書安安靜靜的聽完桑禹的心裏話,隨後忽然輕輕笑了:“我也錯了。”


    錯在不該一次次往你的傷口上撒鹽,


    錯在不該一次次嫌棄你的膽小,


    錯在不該一次次吐槽你的小說,


    我怎麽能嘲笑你呢?


    我怎麽配呢?


    “不止如此,我還要謝謝你。”蕭玉書接著坦然一笑,雙眸真摯道:“若是沒有你肯寫這本小說,恐怕也沒有我的現在了。”


    “我要謝謝你,時望軒或許也要謝謝你。”


    謝謝你搭的這個搖搖晃晃的獨木橋,連了兩個人的一切,


    這橋原本是不穩的,但好在兩個人都穩穩的站了上去。


    “不客氣。”桑禹道。


    看著對方仍舊蒼白的臉色,蕭玉書問道:“你現在感覺怎麽樣?那藥據說可不是什麽好藥。”


    桑禹虛弱道:“對你來說才不是什麽好藥,對我們無礙,你簡直都猜不到那藥究竟是什麽做的。”


    蕭玉書問道:“什麽做的?”


    桑禹唉道:“你還記得你們第一個副本嗎?裏麵那個雙子參,那可是天地靈物,天克魔修,更克你的純魔血,我平平無奇的吃了還好,若是你,指不定被燒成什麽樣了!幸好是我吃了......”


    雙子參......


    蕭玉書突然想起來,當日那些修士前來要人的時候,丹華並未出現,那時他還以為是心性非人類的對方對此並不關心,


    現在這麽一想,隻怕是對方此刻的處境也沒好到哪去吧。


    “那好歹是,放在身邊教了那麽多年的徒弟。”他忍不住皺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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