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公主有種被看穿一切的窘迫,強忍著恐懼行禮告退。


    九叔一個瞎子,避居城外不問世事,尚且一眼就能看穿她動了手腳,父皇那邊更別想瞞得住。


    喜樂勸道:“公主且寬心,陛下到底是您的生身父親,怎會忍心由著您跳火坑葬送一生?


    隻是婚事是陛下欽賜,要退婚就必須由方家開口。陛下既然答應退婚,想來是不會追究您的。”


    三公主腦子渾渾噩噩的,一向將喜樂當成主心骨,聽她這麽說,頓時放心不少。


    黎晏州發了話,三公主不敢耽擱,吩咐喜樂收拾東西,明早拜別太後啟程回宮。


    黎晏州始終覺得方蘭竹奮不顧身跳湖救人很不尋常,生怕他對夏瀾動了不該動的心思。


    原本有駙馬的身份約束著,方蘭竹不敢輕舉妄動。


    可如今沒了駙馬的身份,還獲封忠毅侯,病體大好之後,那姓方的小子豈不是近水樓台先得月?


    黎晏州坐不住了,當即叫梁溪去把夏瀾接回來。


    梁溪馬不停蹄跑到鎮北大將軍府外,卻連門都沒能進得去。


    門房老張哭天抹淚:“好叫梁將軍知道,我家大公子剛出宮門就昏過去了,這都半天過去了,人還沒醒呢。


    大小姐身邊的春紅姑娘說了,大小姐要守著大公子,誰來也不見。梁將軍,請回吧。”


    梁溪心頭打了個突,問道:“忠毅侯他……情況不好麽?”


    老張腦袋搖成了撥浪鼓:“半個時辰前,喜木壽衣已經送來了。”


    梁溪隻知道夏瀾醫術高明,但並不知道她身懷異能,還當方蘭竹真因落水而病情急遽加重,快撐不住了,忙回臥雲莊複命。


    黎晏州一聽就知道是在做戲,但形勢如此嚴峻,想必是到了最最要緊的轉折點。


    他黯然歎道:“罷了,讓她守著吧,終究是她義兄,總要讓她盡一盡心意,否則一旦方大郎有個三長兩短,她定要愧疚難安。”


    ——


    鎮北大將軍府。


    夏瀾讓方蘭溪出麵,將方叔公全家老小都請到將軍府來,商議方蘭竹的治療方案。


    “叔公,叔婆,三位堂叔堂嬸、各位堂兄們,我爹爹經過多日苦思冥想,斟酌出一套治療方案。


    因義父不在府中,大哥昏迷不醒,小弟年幼做不得主,這才將眾位長輩請來,共同拿個主意。


    此療法凶險,乃置之死地而後生之法,爹爹隻有三分把握,算是與天賭命。”


    不等夏瀾說完,方叔婆便驚叫開來:“三分把握?那不是送死是什麽?不行!我不答應!”


    方蘭溪紅著眼圈,哽咽不止:“叔婆,您老人家先聽阿姐把話說完。”


    夏瀾低著頭,拈帕子抹抹眼圈,強忍悲戚:“這法子若有成效,大哥可恢複健康,如常人般生活,得享常人壽數。若是不成……”


    “不成會怎樣?”方叔婆坐不住,枯樹皮似的雙手死死交握,攥的發抖。


    夏瀾仰起頭,用力眨了幾下眼睛,將幾乎兜不住的熱淚憋回去:“若是不成……活不過三日。”


    方叔婆眼睛倏地瞪大,仿佛被抽空渾身力氣,一屁 股跌坐在地,拍了兩下大 腿,“哇”的一聲嚎啕大哭起來。


    “我的竹哥兒啊!那樣好的孩子,閻王爺怎麽忍心帶走他啊!


    竹哥兒在我跟前長到六歲,那孩子身子弱,我老婆子一天恨不得十八個時辰摟在懷裏,一眼也離不了,他不能丟下我老婆子啊!


    老天爺!佛祖菩薩!閻王爺!要索命索我的命,別索我竹哥兒的命!


    恒兒命苦啊!三歲沒了爹娘,好不容易出息了,就這倆兒子,一個都不能少啊!”


    方叔婆一哭,三位堂嬸和堂妹,以及年歲小些的堂弟們都跟著哭了起來。


    方叔公和三位堂叔也不停的背過身去用袖子抹眼淚,滿屋子都是放聲嚎啕與低聲嗚咽。


    夏瀾扶起方叔婆,淚如雨下:“叔婆先別急著哭,大哥隻有最後三兩日的光景,是要賭一把,還是……還是就此認命,全仰仗著各位長輩拿個主意。”


    方叔婆嘴唇哆嗦得厲害,渾濁的老眼如同兩口泥潭,大顆大顆的淚珠洶湧而出。


    “瀾兒,你求求袁神醫!袁神醫他是神醫啊!他一定能治好竹哥兒!”


    夏瀾哽咽搖頭:“神醫是人,不是神,人力終究有限……


    叔婆,拖不得了!依我看還是賭一把,好歹有三分勝算。”


    “要是……要是賭輸了呢?”


    方叔婆死死地抓著夏瀾,常年做農活的老太太力氣大得很,抓的她手腕紅了一片,生疼。


    夏瀾不回答,低著頭嗓音嘶啞的催促:“拖不得了!連太醫都叫準備後事,是真的無路可走了啊!”


    方叔公六神無主,眼神直勾勾望著方蘭溪,數次張嘴卻發不出聲音。


    “叔公,咱們不懂醫理,要我說,還是……還是聽袁神醫的吧!總不能真的什麽也不做,眼睜睜看著大哥斷氣吧?”


    方叔公渾身一顫,臉色灰撲撲泛著青,顫抖著嘴唇喃喃:“賭!賭!”


    方叔婆仰臉望著他,老淚縱橫:“老頭子,你糊塗!才三分把握啊!這和送死有什麽兩樣?”


    方叔公別開臉不看她,艱難的問:“你沒聽瀾兒說,若是不治,竹哥兒隻有三兩日可活?這三兩日,你還能請到更厲害的大夫不成?”


    方叔婆啞口無言,身子一軟,仰麵向後倒去,驚得兒媳孫輩們驚叫連連,手忙腳亂去扶她。


    方叔婆摔了一下,仿佛把腦子摔清醒了,陡然一聲大喝:“都別哭了!跟我去靈安寺跪著!


    咱們去求菩薩保佑竹哥兒,竹哥兒是個好孩子,菩薩會保佑他的!”


    方叔公欲言又止,伸出粗糙大掌,用力拍了拍方蘭溪的肩頭,帶著一家老小走了。


    方蘭溪忙叫人備車,送他們去靈安寺。


    方叔婆擺了擺手,率先跪下,小輩們見狀有樣學樣,也跟著跪下。


    三步一叩九步一拜,從長安居一路向府外跪拜,嘴裏念念有詞,祈求佛祖菩薩保佑方蘭竹能平安長壽。


    夏瀾站在門邊,怔怔地望著那些粗衣襤褸的背影一點點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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