鬱拾華眼神涼涼:“看哪個不正經的穿著個睡衣出來晃。鬱寰大樓可都是規矩穿衣的正經人。”


    “哦豁,我不正經……”程善北哪裏會在意這點玩笑,吩咐著人上菜,又道,“昨兒閻家有人來我這兒玩了。”


    “哪位?”鬱拾華隨口一問。


    “剛回來的那位唄。”程善北抬腳合上了包廂的門。


    鬱拾華連多問一句的興趣都沒有,一邊的喻姝掛好兩人的外套和自己的包,聽著這話,右眼狠狠跳了下。


    那條短信……


    就說的是藍度。


    總不能這兒也裝了炸彈吧?


    喻姝一想就小心翼翼地東張西望,好在鬱拾華和程善北在說話,就孫綰留心著她,笑著過來挽她。


    “受了驚嚇?”孫綰聽程善北說過一嘴,鬱寰大廈有炸彈的事兒。


    “不至於,我沒碰上。”她勉力一笑,有意不想往那倆人中間去,就窩在調酒的地方,擺弄著幾個杯子。


    孫綰眼神微閃:“你認識蔡姐嗎?她全名叫蔡亞青。”


    喻姝麵上紋絲不動:“認識。就薛慕荷接風宴那天,我和她撞上了,說了幾句話。”


    孫綰麵上一驚,上下打量了她一圈。


    那蔡亞青說白了,就是依托皮肉生意的主兒,年輕時候自己賣,這會兒歲數長了,帶著人一塊做生意,算是個雞頭。


    喻姝怎麽看身上都沒那股風塵氣,兩人哪裏來的交集?


    “怎麽了,綰姐?”她淡淡一笑,不甚在意,“總不能造謠我在她手底下幹過吧?”


    孫綰擺了擺手,知道她不愛酒,倒了杯溫水給她。


    “誰不知道你在我這兒的金貴,她說的沒那麽離譜。”孫綰不多賣關子,低聲道,“也是酒多了,嚷嚷著要不是當年眼皮子淺,如今早成鬱拾華的丈母娘了,哪裏用得著這麽辛苦。”


    可能是丈母娘三字過分喜感,喻姝連麵皮都輕輕一顫。


    “是真喝多了。”她微歎道。


    又覺得旁觀者不一定清,怎麽就那麽多人看好她,甚至篤定她能嫁給鬱拾華呢?


    這段關係裏,她始終保持著清醒。


    喻姝始終認為,當局者清,旁觀者霧裏看花,才是一團迷霧。


    “看來沒什麽要緊的?”孫綰故作輕鬆,微微撐著手臂,倚靠在吧台上。


    “都多少年了,沒什麽大不了的。她愛說就說吧。”喻姝一說完,便想起閻家那位私生子對藍度的關注點,一時間眉心攏起。


    萬一又被拉著做文章,整出她意想不到的幺蛾子呢。


    “還是有麻煩?”孫綰試探著問。


    喻姝舔了舔唇,又思量片刻:“她和我父親,有點關係。後來我想辦法讓她打掉了孩子。”


    言簡意賅,信息量巨大。


    孫綰聽得眉毛連續動了幾下,很是震驚。


    “說什麽呢?你眉毛都飛起來了。”程善北回首道,又誇了孫綰的眉形修得好,特別符合她妖冶淩厲的形象。


    孫綰扭著腰過去,一臉柔情似水:“問一問情況啊,省得人家在你的地盤上被算計了。”


    一說算計,鬱拾華的眼神立刻射了過來,目露疑問。


    “嘖,護得真緊。”程善北想起方才某人的問詢,心裏多少有點意外,胡謅著給了個建議,卻被某人一眼回絕。


    ——這不容易,你換個女人試試唄。指不定就是你饞人家身子,欲望驅使腦子,你領會錯自己的心意了?


    喻姝說得比之前更簡練,兩句話說了個清楚。


    “真打掉了?你那會兒才多大?”程善北一臉沒見過世麵的鄉巴佬模樣,嘴大得都能吃下雞蛋了。


    喻姝一臉無奈,她不想展開多說,便朝鬱拾華投去求助的眼神。


    “飯來了。”鬱拾華接到信號,當仁不讓地切了話題。


    “真小氣。”程善北純粹就是一問,嘴裏還嘀咕著,“早知道就給你吃個炒飯好了,虧我荷包大出血,點了個滿漢全席。”


    等到他口中的‘滿漢全席’露了真容,鬱拾華直接甩了記眼刀過去。


    “誒,這可是帝王套餐,五個九的。”程善北一張嘴就沒停過,還閃著雙丹鳳眼去征詢喻姝的意見。


    “你說說,這菜不好嗎?”


    喻姝分著碗筷,聞言不假思索道:“程少破費了,我覺得很好。”


    程善北嘴角扯了扯,懶得再自找沒趣,他真鬧不懂,一個清淡如白開水的人,怎麽就找了個更寡淡的清湯女人?還愛得死去活來的那種。


    聽剛剛的口風,簡直要一生一世一雙人了。


    飯是簡餐便飯,口味肯定比不上正經餐廳的,但虧得兩個上班狗都餓了,竟也吃了個七七八八,喻姝格外給臉,一份煲仔飯都要吃完了。


    “你眼光毒,找的女人也是好養活的。”程善北不知第幾次感歎,他這發小心性如此就算了,偏生看中的人也半斤八兩,活得中規中矩,給啥吃啥不挑食。


    孫綰適時調節著氣氛,打趣道:“怎麽,我難養了?”


    “哦,我的乖乖。”程善北一臉愛不釋手的賤樣,摟過她笑,“姑奶奶,你最好養了,整個藍度我都拿來養你了。”


    冰火兩重天,說得就是他們四人吧。


    喻姝如是想著,慢慢起身去拿果盤和糕點。


    *


    大概是喻姝在喻建國麵前立下的婚事軍令狀正中紅心,剛讓侍應生來收完碗碟,她便接到了來自親媽的電話。


    與其說是關懷,不如說是打探。


    “大姐兒,最近工作還順趟的哦?老板沒為難你吧?”


    “都挺好的。”


    “咋的忽然有對象了?是單位裏認識的?不是同事吧?辦公室戀情是不是不好?”


    她沒吭聲,隻瞟了眼和程善北在談項目的鬱拾華。


    “老板怎麽說的?你結婚了還上班嗎?”


    兩三句話的功夫,喻姝便品出了周淑娣的醉翁之意不在酒,上幾回通話就奇怪得很,言談間既有種一如既往的敷衍,也有種無法言說的怪異。


    看來在這方麵周淑娣難得比喻建國快了一步。


    她更早察覺到了大女兒的陌生與矜貴。


    會往那方麵想,簡直是順理成章的。


    鵬城這邊,太多這種例子了,不管老的小的,拚命往港城撲,倒貼的也大有人在。主要近十年經濟好了些,總算明麵上沒人以此為榮了。


    “媽,後年過年再說吧。我這會兒總不能給你現編個女婿出來,那不是糊弄你麽?”喻姝笑意淡泊,卻不敢不笑。


    周淑娣似是在電話那頭嗔怪了她幾句,無非是些老生常談的舊話。


    兩人在千裏相隔的電話兩端佯裝出一派母慈女孝的美好場景。


    可惜…


    “哎,大姐兒這幾年碰到過小六嗎?”周淑娣關心完自家女兒,難免念叨起娘家侄子。


    小六。


    喻姝的笑僵了一瞬,又努力重新揚起。


    她許久沒聽到這個詞了。


    小五,這是她在外婆家的孫輩排行。小六則是她舅舅的兒子,外婆最小的孫子,周演。


    周淑娣仍絮絮叨叨著:“翻年也三十的人了,不知有沒有找女朋友?港城那房價離譜啊,一早勸他回鵬城,彼此有個照應,多好。”


    她又自然而然地遷怒於早早離開自家弟弟,拋夫棄子的周演親媽,說是什麽沒心沒肺,一心顧著新孩子,一點不為小六籌劃,那麽早的由著他輟了學,連個正經文憑都沒有。


    喻姝默然相對,唇角弧度已然僵硬。


    “今兒星期三,大姐兒你下班沒?”周淑娣嘀咕完自己心裏念的,破天荒地關心了下女兒。


    喻姝望著不遠處高高掛著的壁鍾,輕聲道:“八點半了,學校晚自習到點了吧,媽你可以出發接弟弟了。”


    果不其然,周淑娣連連失笑:“看我昏了頭了,差點錯過點,再過幾天你弟弟就從學校回來,專心在家備考了。”


    電話很快掛了,隻剩嘟嘟的忙音。


    百試百靈,永不出錯。


    可喻姝心底還是日複一日地升起一縷極淡的惆悵。


    其實還是有過期待的。


    希望有朝一日周淑娣能將分給兒子的注意力勻一點給自己。


    而不是一提弟弟,人就跟沒了魂似的。


    掛斷電話後,喻姝稍稍做了個深呼吸,一個不當心便吸進了從邊上飄過來的二手煙,氣息交錯間忍不住地嗆了幾聲。


    “去樓下給我調杯酒。”


    身後有淡淡的男聲傳來。


    喻姝求之不得,連頭都沒回,胡亂嗯了聲便離開了。


    門合上的一瞬,隱隱有嘴賤的程善北拿著她在涮鬱拾華,伴著幾聲細微的嘲笑。


    藍度一樓的舞池此刻群魔亂舞著,有五彩繽紛的燈光晃在男男女女的身上、臉上,試圖勾勒出一幅紙醉金迷的靡靡之相。


    喻姝穩穩從樓梯上走下,摔一次是不小心,摔兩次可就成笑話了。


    調酒台的小哥自然識得她,殷勤而妥當地推薦著。


    另有心思活絡的和她搭話,言語間不免觸及那幾位燕京數得著的貴人。


    喻姝這些年見慣妖怪,輕描淡寫地糊弄著人,言語間具是些無關緊要的閑話,時不時打量著酒櫃上的名酒烈酒,情緒穩定地一匹。


    “喻小姐大概想象不出那蔣芹的可笑,頭一回來,居然直接挑了格林納達和poit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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