潦草?林如海怒從心頭起。


    就是這個裝模作樣的家夥,為虎作倀,搬弄是非,欺負眾人不懂醫理,在這裏信口雌黃。


    卻不知,他這些年久病成醫,偏是醫書也看過幾本的。


    這醫者用藥,向來講究辯證施術,從來沒有絕對好、也從來沒有絕對不好的藥材,端得要看如何配伍。


    林如海正欲批駁李院判,便聽到一個清亮的女聲響起。


    “任何拋開談劑量談毒性的,都是包藏禍心。”


    眾人一驚,連忙循身望去,隻見迎春已經從幾個貼身丫鬟的回護中走了出來,俏生生站在人前,一臉從容鎮定,眸光冷冽,鎖定在劉院判的身上。


    劉院判被迎春盯得心中發寒,強辯道:“賈姑娘這是什麽意思?你開的藥方在此,我講話句句屬實,你怎可血口噴人?”


    “屬實?”迎春黛眉微挑,不屑道:“你既看了我的藥方,怎麽不把我後麵標的劑量念出來?你說的那張方子,一共用到藥材十五種,其它十二種,最少的用量是二兩三錢,最多的用量是四兩五錢。


    而你說的那兩味虎狼之藥,一劑的用量是兩分,一劑的用量是一分半。


    這兩味藥與其它藥材用量之懸殊,不是說微乎其微,隻能說微不足道。


    那是我用來做藥引子的。你既是太醫院的院判,別說你連這都不懂。”


    哎呀,原來是這樣……


    這樣一大包藥,裏麵隻有一分兩分猛藥,真不算什麽。


    藥引子嘛,自然是什麽稀奇古怪的都有,我以前吃過一劑藥,是用老鼠屎作藥引的。


    你說的那是蝙蝠屎吧……


    一時間,人們又紛紛議論起來。看向李院判的目光愈發不善。


    賈姑娘說得對,他故意不告訴大家用藥的劑量,隻挑那嚇人的藥名字念出來,不是別有用心是什麽?


    ……


    聽著眾人的議論,李院判額頭上的冷汗冒了出來。


    他剛剛還真沒仔細看過迎春方子上的劑量。因那藥方子上,藥名字寫得十分醒目,可標注劑量的字卻十分細小。他隻看到那兩味藥開得不妥,便迫不及待地嚷出來了。


    不過,為了“教訓”迎春,他倒是準備好跟迎春辯一辯藥性藥理。


    以他太醫院院判的身份,且畢竟秦氏已死,就算是胡攪蠻纏,他也相信能把黑鍋扣到迎春頭上,讓她有口難辯。


    誰曾想,迎春隻一句藥引子,便把他的攻勢輕輕化解。


    再談到那一分兩分的劑量……好吧,這一點點的份量,便是直接吃也不會有什麽影響,何況還有其它藥材中和化解,但凡是個懂醫的,都知道是不礙的。


    想到這裏,李院判汗如雨下。


    他膽戰心驚地悄悄眯眼看向賈珍。可是,賈珍根本就不看他。


    他又悄悄眯眼看向王夫人。王夫人此時卻擰眉垂目,手裏撚著一串翡翠佛珠,也不曾給他半點眼風。


    李院判徹底懵了,他張口結舌,說不出半個字來。


    ……


    另一邊,林如海聽到迎春開口說話,便第一時間把目光轉向她,卻在與她對上眼光的一瞬間狠狠沉下了臉。


    迎春剛剛綻開的笑臉頓時凝住。義父這是……生氣了?


    迎春心中泛起不安,也不知是自己說錯話了,還是怎麽樣?


    但是,此時此刻,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她的身上。


    李院判已被她問得無話可說,賈珍和王夫人也不出聲了,她此時必得將這群落水狗徹底打翻。


    至於義父這邊,隻能等一會兒再說了。


    ……


    迎春心念電轉間,又向前走了兩步,從容淡定地站在了賈珍麵前,揚聲道:“珍大哥,蓉兒媳婦的方子,你還有什麽疑問嗎?”


    賈珍頹然無語,深恨自己輕敵。早知如此,前一夜先把那方子給了李院判……或者……總歸來得及做些手腳,何至於纏雜不清、一擊不中?


    迎春見狀,又道:“既然珍大哥不說話,那便是沒問題了。


    那我這裏還有一問。


    請問珍大哥,生老病死,人之常情,縱然蓉兒媳婦天不假年,怎麽珍大哥就認定是我害了她呢?”


    賈珍一愣,連忙道:“二妹妹誤會了,我絕無此意。隻是……隻是秦氏的族人有所疑問,我才……”


    “珍大哥,”迎春冷笑一聲,打斷了賈珍無力的辯解,“秦氏族人有疑問,你自可細細去查。


    行止坐臥、貪嗔癡怨,一個人要死去,原由多著呢,怎麽就單單怪到了醫者呢?”


    賈珍暗暗咬牙,恨迎春牙尖嘴利,臉上卻隻得賠著笑道:“這人有病,都先想著請醫生,病死了,難免也……”


    迎春再次打斷賈珍,不給他胡浸的機會,隻道:“便是如此,珍大哥也不至於非得在這靈堂之上,當著這麽多親朋故舊的麵,大張旗鼓地查我的醫案和方子吧?


    這些東西始終在你府裏,又不會長腿跑了去,你急什麽呢?”


    “我……”賈珍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半晌才道:“皆是因為秦氏去了,我疼得心都碎了,腦子也糊塗了。”


    “你腦子糊塗了,蓉兒也糊塗了嗎?”


    迎春淡淡掃了站在一旁表情呆滯的賈蓉一眼,一字一句道:“你們父子竟都糊塗得,連我是誰也弄不清了嗎?


    我可不是那醫館裏坐診的大夫,也未曾收你半分診金。


    我是蓉兒媳婦親自請來的,是好心照料她的長輩,是你賈將軍的親堂妹!


    你們父子但凡還顧念半點親情,也不至於如方才那般咄咄逼人,隻聽李院判一麵之詞,便要置我的罪吧?


    還是說,你們父子從頭至尾,就是會同了李院判,想要害我啊?”


    ……


    迎春的話如同潑入熱油中的涼水,頓時在人群中又激起了一陣熱烈的議論。


    哎喲,這話說得……有些道理啊。


    對呀,那秦氏是兒媳婦,這賈姑娘是堂妹,都是一家人,有什麽事不好私下商議?


    親親相隱、親親相隱啊,可看著賈將軍那股勁兒頭,怎麽倒像是對著仇敵反叛?


    細想想,這事兒不簡單啊,怕是有事……


    ……


    人群中的議論聲越來越大,賈珍和賈蓉局促地站在人群中央,麵色如土。


    這是怎麽搞的?怎麽說來說去,如今倒成了他們爺們被人指責了?


    這可真是打雁不成,反倒被雁啄瞎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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