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到如今,賈珍隻得拚命地給賈蓉使眼色。


    賈蓉心知老爺是讓他頂鍋。他本就怨恨賈珍,但此時也沒有別的辦法,隻得咬緊牙關,準備再來一次跪求。


    就在賈蓉一抖衣襟,準備跪下來的時候,突然一個細細的聲音傳來,“不管怎麽說,那秦氏總是死了的。”


    嗯?這話是什麽意思?


    就在眾人莫名其妙地抬頭去尋說話人時,一個人突然竄了出來,抓住賈珍的衣袖大叫:“我不管你們家的事,我就問可卿是怎麽死的?我們家的姑娘也不能白死了呀?”


    王夫人低著頭,並不去看是誰在說話,隻看著手中的佛珠,聽著這說話的口氣,眼中閃過一道精光。


    剛才那話兒,是她讓身後的婆子說的。


    那秦家人很好,總算是聽懂了的。


    賈珍被嚇了一跳,忙轉頭看時,竟還是那個枯瘦的中年男子。他的那個披頭散發的媳婦也站在旁邊,衝著賈珍一個勁地點頭。


    賈珍怒從心頭起,恨不得一腳踹死這兩個沒成算的。眼下這時候,還鬧個什麽?


    他拚命把袖子從那中年男子手中抽回來,怒道:“這裏有你們說話的份兒嗎?死就死了,還想怎的?”


    那中年男子一愣,感覺有點不對頭?敢情剛才那個遞話的,不是賈珍安排的?


    王夫人也愕然抬起頭來,賈珍怎麽不按牌理出牌?眼下迎春那小賤人占了上風,但讓那秦家的再攀咬攀咬,總好過就這樣輕輕放過吧?


    萬一咬下塊肉來呢?


    賈珍這時候也意識到,剛才那拱火的話,定是王夫人那邊說的。


    他心中暗恨,看向王夫人目光閃爍、晦暗不明,隻死死閉緊嘴巴,再不開口。


    王夫人見賈珍不配合,心中也是氣恨非常。


    還是個爺們呢,讓人撅了一回就蔫了?怪道東府裏亂成那樣,兵熊熊一個,將熊熊一窩嘛。


    眼看著賈珍指望不上,王夫人又不甘心就此罷手,隻得咬牙親自出馬。


    她輕咳一聲,看向賈珍,一副慈悲表情,溫聲道:“珍哥兒也是可憐見的。這秦氏一出事,各種大事小情俱都壓在這裏了,一時含混不清,也是有的。


    咱們這樣的人家,斷不能讓人說欺負了親戚去。這秦氏的死,依我看,確實是該給秦家一個交待。”


    賈珍的手在袖子裏攥成了拳頭。


    這個老虔婆,一點兒眼力見兒也沒有。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真後悔跟她糾纏在一起。


    現下你在交待?交什麽待,這些事情還不是你挑出來的,你現在倒想撇清?


    賈珍這邊還沒想好該怎麽答對王夫人,王夫人卻已經轉頭看向迎春,皮笑肉不笑地又問了一句,“是不是這樣啊?迎丫頭?”


    林如海怒極。


    這王夫人是不見棺材不落淚,非得陷害迎春,跟林家作對,準備一條路跑到黑了?


    那可以成全她。


    林如海安撫地拍了拍一直靜靜站在他身後、此時卻忍不住拉他袖子的黛玉,正欲開口,卻聽迎春那邊已經接口道:“二太太說得很對。”


    林如海蹙眉,從迎春的聲音裏,他甚至聽出了一絲雀躍。怎麽回事?難道這丫頭早有準備?


    林如海疑惑地看向迎春。隻見迎春微不可察地搖了搖頭。


    好吧,女大不由爹。既然這丫頭覺得她自己可以接住這一招兒,那他且等等看。


    林如海收回了邁出一半的腳,把目光投向了賈珍。


    賈珍此時的感覺,何至是如芒在背,隻能說是萬箭穿心。


    他鼻子裏喘著粗氣,忍不住四下張望。事到如今,那個人會不會來幫他一把啊?


    可惜,他等了半晌,也沒見有人出來幫腔。


    倒是王夫人,大概是被迎春出乎意料的回答給驚到了。迎春居然附和她的說辭,這是糊塗了,還是怎麽的?


    不過,迎春說了這話就沒了下文。王夫人等了一會兒,沒見賈珍那邊有什麽反應,忍不住心下惴惴地問道:“珍哥兒,你怎麽說?”


    我說你能不能閉上你的嘴?賈珍死死咬住嘴唇,才沒讓自己脫口罵了出來。


    他忍了又忍,又是搓手,又是跺腳,半晌才道:“這幾天是秦氏的大日子,且讓她安心地去了,咱們有什麽話說不得?還請親家給我薄麵,先把秦氏的喪事辦了吧。”


    說罷,他一雙眼睛死死盯住了秦家那一對中年男女。若是目光能殺人,這一對男女必已死得千瘡百孔了。


    秦家這兩口子,本就是賈珍買通的,到底還是畏懼賈珍,見著賈珍那殺人的目光,雖心有疑惑不甘,到底也不敢再糾纏,隻好支吾著不出聲。


    賈珍鬆了口氣,生怕王夫人那邊再出幺蛾子,連忙向眾人團團一揖道:“今日是我家思慮不周,剛剛靈前混亂,倒讓各位親朋見笑了。咱們……”


    “珍大哥,這樣不妥吧?”賈珍話還沒說完,便被人打斷。


    他轉頭看去,竟然是迎春。


    賈珍此時一心想息事寧人,沒想到,迎春竟然出言反對。


    他心裏掂量著迎春在打什麽算盤,卻百思不得其解。


    “二妹妹,你這是什麽意思?”賈珍幾乎是從牙齒縫裏擠出了一句話。


    迎春此時麵籠輕愁、眼含薄霧,一改之前冷冽凜然之態,蹙眉道:“隻因秦氏的家人對她的死因生疑,珍大哥便把我拘了來,不問青紅皂白、不念半分親情,就要給我定罪。


    雖我光明磊落、行得正做得端,並不怕那起子小人陷害。但如今秦家人還是糾纏不清,豈不是害了我的清白?”


    說到這裏,迎春略頓了頓,四下環顧,見身邊諸人神色各異。


    賈珍自是不願與她對視,王夫人暗沉的眸子裏卻有一絲得意。秦家人則是一副膽怯又賊心不死的架式。至於其它看客,似乎有些興奮。套一句後世的俗話,便是看熱鬧不怕事大。


    迎春心中有數,不待賈珍答話,便又揚聲道:“依我說,咱們清者自清、濁者自濁,與其在這裏糾纏,不如報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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