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仍未得知山形隼人那天的問題有沒有得到解答,但是排球部的氛圍確實有好起來,牧野鶴雖然還在回避視線,卻不會回避和大家的交流和肢體接觸了。


    “啪!”


    “nice!”


    五色工揮臂擊球後得分,高興地跑去跟牧野鶴擊掌,牧野鶴抬了抬手,回應了這一下。


    二十多點默認精力加上十幾點臨時精力,牧野鶴現在也是有將近普通人的耐久度了——當然,離正常人還是有差距的。


    但是這是好的開始!


    牧野鶴幹勁更足。


    雖然第一次大規模交朋友是被推動著成功的,但也是飛躍的第一步!既然六個人都可以!一個一個單獨擊破也肯定可以!


    的吧?


    “……不行了……要死了……”


    牧野鶴還沒來得及踏出擊破社恐第二步,就先被鷲匠鍛治鎮壓了。


    鷲匠鍛治在訓練時敏銳地發現牧野鶴在場上能停留的時間變得更長,精力也比之前充裕不少,原本的訓練計劃對於牧野鶴已經不夠用了。


    盡管牧野鶴自己會選擇加訓來消耗精力,但是鷲匠鍛治還是給他布置了新的訓練計劃,確保能讓他走不出訓練場。


    “你的腦子如果不活動,那跟擺件也沒什麽區別!既然還有二傳的精力,那就別省那點力氣,無法掌握自己武器的家夥遲早會被別人超過!”


    看著場上汗如雨下的牧野鶴,鷲匠鍛治不由得想起第一次見到牧野鶴的樣子,齊藤明也有些觸景生情。


    “當初那個小孩,現在也長這麽大了啊。”


    在牛島若利高一時,在讀初二的牧野鶴從東京跑到了宮城縣,為了見證自己最好的朋友茁壯成長,他等到排球隊訓練結束後,找到了在加練的牛島若利陪他一起訓練。


    “這一次,白鳥澤得到了非常完整的新生隊伍啊。主攻手有怪童牛若、大平獅音,副攻的天童覺攔網很有一手,二傳手也有風格鮮明的瀨見英太,自由人的位置,山形隼人也是技術高超,真是豐收的一年。”


    齊藤明拿著新入隊的隊員申請表跟鷲匠鍛治走到排球館前,他翻看著手裏的一年級詳細數據,正想問問鷲匠監督日後安排,卻見老人站在了球館半開的門前,神色不明地注視著場館裏麵。


    這個點,學生應該回宿舍了,但排球館裏還亮著燈,於是齊藤明往前走,也站在了門前。


    ——那是齊藤明第一次見到牧野鶴。


    當時他還不知道那個孩子的名字,隻能看見一道白色的身影,助跑兩步後逆著光起跳,像是有氣流在他腳下托舉,他跳得那麽高,如同背生雙翼的鶴鳥,讓人目眩神迷。


    一秒後響起的,是排球落在邊線發出的響徹整個排球館的轟鳴,又因為場館的空曠更顯得這球聲勢浩大。


    排球高高彈起,幾個彈跳後落回地麵,那個白色的少年這才翩然落地。站在網對麵的,是剛剛齊藤明提到的牛島若利。


    齊藤明站在鷲匠鍛治身後,瞠目結舌,眼鏡差點從他臉上滑落。


    “這,這樣的發球,有這樣實力的選手,居然不在今天的正選名單裏麵?”


    他有些急切想要進去問問那是誰、有沒有意向來排球部、如果白鳥澤能擁有這樣的選手……


    齊藤明很心動,但攔住他腳步的,是鷲匠鍛治的一句話。


    “再看看。”


    這一等,就等到了更令人震撼的畫麵。


    少年手下的每一球都力道十足,他應該已經練了不短時間了,皮膚上的汗水在燈光下閃爍,但是發球的力度跟對麵的牛島若利始終不相上下,而上麵加的旋轉更是讓球的落點無法被人輕易察覺。


    齊藤明把這樣的球在腦海中匹配了一下現在最強的高中攻手和自由人,發現居然沒法找出什麽人能發出或者接住。


    這還不是最讓他震驚的,接下來少年跑去給牛島若利托球,於是牛島若利接下來扣下的每一球都堪稱完美。


    一球球帶著爆鳴聲砸在對場,最完美的曲線,最完美的位置,最完美地適配了攻手的一切。


    那樣完美又舒適的托球連齊藤明都看著有些手熱,想試試換他上場,是不是可以也這麽順滑地扣下。


    接下來白發少年的接球更不用說,完美,流暢,舒適就是全部的形容詞。


    幸好他們沒有再練很久,不然齊藤明還要震驚更久。


    也可能是因為白發少年明顯有些體力不支,牛島若利就停下了訓練。


    他收拾著球和地板,少年坐在一邊看著他。齊藤明本以為這時候自己終於可以進去時,那個少年開口了。


    齊藤明已經有些回憶不起來當時牧野鶴說的具體的數據角度位置和雜七雜八的其他描述,但是唯一讓他記住的,是那份宛如剖開了牛島若利的一切的分析。


    分析林林總總從心理變化到身體反應,從發球習慣到姿勢改變,從扣球力度到觸球角度,事無巨細進行匯總的一篇《小若今日排球訓練分析報告》。


    詳細到甚至有點讓人渾身發冷。


    真的有人能這麽完全地知道另一個人的全部嗎?從內到外都被看透,這樣赤//裸地把人用眼睛和語言剖析並展示出來,是人類可以做到的嗎?


    齊藤明甚至有些擔憂。


    而且這樣直白透明的分析,對於一個高一學生來說也實在太……


    “嗯,我明白了,明天我會照這個方向去嚐試,謝謝你今天陪我練球。”


    牛島若利站了起來,把擦好的球放回球框,他伸手拉了一把白發少年,誠懇又坦然地接收了這份分析報告並道謝,白發少年順著牛島若利的力道站起,拍了拍屁股也笑道:


    “我和小若是最好的朋友,所以如果能幫到你,那就再好不過了。”


    這邊青少年惺惺相惜,鷲匠鍛治直接推開了門,先聲奪人。


    “你是誰?哪個班的學生?”


    然後齊藤明就看到背對著他們的少年像是被嚇到了,渾身過電一樣顫抖了一下——暈倒在了牛島若利懷裏。


    齊藤明的心頓時懸起來,跳得七上八下。


    他還不想變成法製頻道的采訪對象。


    他差點以為這麽一個好苗子被嚇出病了,鷲匠鍛治也難得有些緊張地走到牛島若利身邊。


    “鷲匠監督好,齊藤教練好,他是牧野鶴。鶴他沒事,隻是因為太累所以睡著了,沒有死掉,請不必擔心。”


    這番話牛島若利說的很流暢,也不知道說了多少次才讓他能這麽冷靜。


    確實,白發少年看起來睡得很香,除了呼吸微弱以外,完全看不出要死的跡象,雖然好像還是有什麽不對,齊藤明懸著的心還是稍微放下了一點。


    當事人被嚇(存疑)睡著了,鷲匠鍛治於是轉移目標,看向和少年看起來就關係匪淺的牛島若利,沒說幾句就圖窮匕見。


    “他是哪個班的學生?打什麽位置?他想打球的話不用在放學後還在這私下練習,明天直接讓他來排球部報道,偷偷摸摸像什麽樣子。”


    牛島若利的眉毛卻微微蹙起,那是一個困惑的標誌,他深綠的眼裏滿是純然的迷茫,讓齊藤明有了不詳的預感。


    正如他不詳的預感所預示,牛島若利說出來了誰也沒想到的話。


    他說:


    “但是鶴不是我們學校的,而且他才初二——如果明天就來排球部報道,他需要先申請轉學,再考進我們學校和參加跳級考試——這樣也是可以的嗎。”


    當然——不可以啊!!!


    齊藤明懸著的心終於死了。


    這樣一位優秀的選手,是的,比起牧野鶴,排球隊的現任正選們都像是在玩排球過家家,而牧野鶴傳球接球發球技術都已經超出這些人一大截,更像是身經百戰的職業選手。


    如果剛剛他還覺得這個好苗子得來白鳥澤,那得知了牧野鶴的年齡後,他隻有一個念頭:


    這樣的天才,是白鳥澤更需要他。


    不說別的,光是那總結,拋開過於直白的某些內容不談,修飾一下就是一份用詞精確、數據詳細的球員個人發展分析報告+查漏補缺明細+未來發展規劃細則,能夠直觀地讓人知道該怎麽改正,怎麽進步,少走不知道多少彎路!


    但是問題也在年齡上。


    初二的學生,還不是本校生,這就等於他們看上的小蛋糕現在還在別人的鍋裏,未來也不一定來他們鍋裏!


    鷲匠鍛治這邊還沒什麽反應,齊藤明先焦慮起來了。


    白鳥澤就是最好的呀,而且牧野同學都來白鳥澤幫好朋友訓練了,那肯定也是有這個意向的!


    齊藤明為此專門去拜訪了牧野鶴的家長,隻是牧野父母也把情況說明得很清楚:


    牧野鶴有中度自閉症、重度嗜睡症和社交恐懼症,他的焦慮也很嚴重,有時會有軀體化的跡象,雖然這些都有在緩慢治愈中,但真要上場,甚至可能沒法撐過兩局……


    有太多太多影響因素左右著牧野鶴,所以他們作為家長,會尊重孩子的一切選擇,隻要他開心就好。


    家長這邊表示放權,齊藤明卻沒有覺得鬆了一口氣。


    他仔細想了想,那天見到的牧野鶴身材並沒有很健壯,睡著時的臉色也確實太蒼白了,比起他的身高,體重也顯得不夠看。


    齊藤明忽然明白,他那天窺見的,是為了排球燃燒自我的白鶴,帶著鐐銬在火光中起舞。


    這樣的學生,不確定性太強了,不分場合睡著就已經是日常生活都很危險,還要繼續跟他接觸下去嗎?


    鷲匠鍛治在看完資料後沉默很久,最後還是一錘定音。


    “我們需要的就是強者,他足夠強大,所以哪怕一局也足夠。而且決定勝負的從來不止球場上的交鋒,場下的練習和進步也同樣重要。”


    鷲匠鍛治沒有說出來的是——最重要的是,當時牧野鶴看著排球的眼神不是遺憾的,也不是屈服的。


    那樣一個眼底燃燒著野心和貪婪的家夥,絕·對·不·可·能滿足於冷板凳或者隻能打一場比賽,而是要更多、更多的養料……直到吞噬殆盡,或者燃燒殆盡。


    鷲匠鍛治不願承認,自己對牧野鶴有了些期待。


    等你真正翩然騰飛時,會是怎樣的光景呢?


    齊藤明於是繼續去找資料,又意外發現牧野鶴初一就是在白鳥澤初等部讀書,結果初二不知道為什麽轉走了!


    他抓著資料有些茫然,又有些擔憂。


    牧野同學是不是遇到了不好的事情?問題來自外界的話,他作為老師,能不能解決這些問題?


    然後他又有些泄氣。


    因為個人原因轉走難道又是什麽好事嗎?萬一是因為他不喜歡白鳥澤,或者是因為有更喜歡的學校……這樣的設想折磨了齊藤明好一段時間。


    後來鷲匠鍛治和齊藤明通過牛島若利和牧野鶴見了一次。


    這次的會麵更加正式,牧野鶴在家長和牛島若利的陪同下到場,他終於清醒著和鷲匠鍛治交談了一次。


    其實基本上是齊藤明在說,牧野鶴偶爾提問,雖然語句簡短,很多問題卻一針見血地指出了要點。


    牧野鶴是個過於聰慧,又過於敏感的孩子,待人接物上又有種直白的笨拙。談話中,齊藤明很快發現了這點,他相信鷲匠鍛治也一定發現了。


    於是他沒有說什麽假大空的話或者許諾什麽,他隻是告訴牧野鶴,排球部的每一個人,都絕對是熱愛著排球的,這裏(白鳥澤)會是最純粹的樂園,也是最適合牧野鶴的棲息地。


    “樂園……嗎?”


    牧野鶴陷入了短暫的沉默,回神後很爽快地答應了齊藤明的邀請,快得讓齊藤明感覺好像天上掉餡餅一樣。


    於是他小心翼翼地詢問了一下:


    “……如果可以,能不能問一下為什麽牧野同學會選擇轉學呢?”


    牧野鶴不假思索。


    “啊,不是什麽大事。”


    “我是去交朋友了,因為隻在一個地方交朋友太局限,我想著多去幾個地方,說不定就能交到新的朋友。”


    這個心眼通透的孩子許是看出了他的忐忑,於是白色的少年往前傾身,抬手摸了摸齊藤明的腦袋。


    剃圓的腦袋還是有點紮手。


    “安心吧,我的高中選擇隻會是白鳥澤,自始至終都不會變。不過野鶴在築巢前,總會想先出去闖蕩一下嘛。”


    被一個小孩子安慰了的齊藤明想鑽進地底下了,後來也正如牧野鶴所說,他以極其優越的成績考回了白鳥澤,隻是不知道為什麽,社恐程度變得嚴重了。


    太好了,我就說我沒看錯,鶴果然就該是我們白鳥澤的嘛。


    齊藤明欣慰地看著牧野鶴利落扣球的背影,落地正如初見那般輕盈。


    感受到視線,牧野鶴突然一個向日葵回頭,卻沒發現什麽問題,又默默把頭轉回換了個位置。


    因為他當時被嚇暈了,所以根本不知道,其實聽到他的人類觀察日記的人還有一個齊藤明,隻是日常還很疑惑為什麽齊藤教練看向他的眼神總帶著他不懂的熾熱。


    齊藤明看著手裏的表格,向鷲匠監督示意了一下。


    “鷲匠監督,那這個和梟穀的練習賽?”


    鷲匠鍛治看著排球場跳躍著的少年們,淡淡地回複。


    “正好,同樣是盤旋在空中的鳥,正好讓別人也見識一下,我們白鳥澤的新羽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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