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蘭圖的事情,歐陽暖覺得,隻能自己去告訴孫柔寧,若是旁人來說,她不知會不會當場失態。整整一夜,她思來想去,都不知道怎麽開口,可是孫柔寧居然主動來找她了。


    “暖兒,他去了寧國庵,從兩天前就沒消息了,你幫我問問明郡王,是不是讓他出去辦事了?怎麽事先不與我說一聲呢?”


    歐陽暖的神色驟然複雜而不分明,陰翳得如下雪前沉沉欲墜的天際,她輕輕歎了一口氣,道:“大嫂,我有話對你說。”


    孫柔寧一怔,歐陽暖的眼神向來澄靜,如今卻是隱隱帶著一種壓抑的情緒,叫人不敢揣測那其中藏了什麽。她忽然隱隱覺得不對,然而哪裏不對,卻是說不上來。怔怔思索片刻,忽然瞥見歐陽暖眼角微紅,仿佛欲言又止。


    交往日久,孫柔寧知道歐陽暖外表柔弱,內心卻很剛強,並不是會輕易落淚的人。況且……怎麽會好端端紅了眼睛。


    孫柔寧心下忽然起疑,“暖兒,你是不是有什麽事情瞞著我?你照實說!”


    歐陽暖的目光沉靜到底,恍若幽深古井。她牢牢盯著孫柔寧,一字一字道:“既然你察覺了,我也不能再瞞你,今天便是你不來,我也要去找你的,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對你說。”


    孫柔寧聞言,心口沉沉的發燙,喉頭微微發痛,愈加覺得不安,盯著她道:“你吞吞吐吐的,一定是出了什麽要緊的事——是不是他出事了?還是他受了傷?!”


    她的身子微微發顫,歐陽暖一把按住她,迫視她的眼眸,神情憂慮而焦急,銀牙微咬,閉眼道:“是!賀蘭公子,出了意外——他死了。”


    孫柔寧怔怔呆住,幾乎不敢相信。她的愛人,好端端的,怎麽會死了?怎麽會?!他隻是去吊唁而已,從前那麽多難關都無事,怎麽會突然出事了呢?!孫柔寧心口劇烈地跳動著,下意識地咬著嘴唇,眼淚滾燙地流下來,那溫度幾乎灼傷了歐陽暖的眼睛。她怔怔地呢喃,“不會——絕不會——他好好的怎麽會死呢!”


    歐陽暖道:“具體的情形還在調查,他隻是去寧國庵吊唁江海王妃,卻中了埋伏,那些人是衝著他而來,非要將他置之死地不可。賀蘭公子身手極好,不知為何竟然中了迷香,逃脫不開那些人的追殺才會遇害。重華派人查驗了他的遺物,發現一條腰帶上有浸潤了迷迭藥的絲線,可能是有人在上麵做了手腳。這件事你知道了一定無法承受,可是我不得不說。現在府裏耳目太多,若是旁人聽到難免出岔子,這樣的事隻能我自己來告訴你。”


    她一邊說,一邊吩咐一旁的紅玉取過一個托盤,裏麵放著一條鑲嵌著碧璽的精致腰帶。孫柔寧靜靜地聽著,身子一動也不能動,熱淚酥酥的癢癢的爬過臉頰,像有無數隻鋒利的刀子劃過。她的聲音隻是顫抖:“是我,是我送給他的,是我害死了他!”


    歐陽暖見她神色極端異常,連忙扶住她的身體,孫柔寧的護甲掐在她的手臂上,銳利得刺痛,一點點延展開去,歐陽暖驚覺起來,“你在說什麽!那腰帶是你送的!”


    孫柔寧一個勁兒地流淚,顯然是哀痛到了極點:“是我送的,是我給他的!可我不知道那絲線有問題,我不會害他的,我怎麽會害死我自己最愛的人呢!”


    歐陽暖心思回轉,刹那分明,恨道:“他們是有備而來的!一定是府裏的人,知道你們的關係,便有了可乘之機,在那條腰帶上動了手腳!”


    孫柔寧身上一陣陣發冷,嘶啞了聲音,道:“誰……究竟是誰……”種種不解與哀痛,她腦中一時紛亂如麻,糾結一團,幾乎無法想明白。


    歐陽暖用力把她按著坐下,目光雪亮如刀,刀刀分明,“如今不是痛哭流涕的時候。第一要緊的事就是報仇雪恨,他已經被人暗算,焉知仇人是不是在偷笑?你難道要看著他枉死嗎?再者,死者已逝,要緊的是為活人做打算,來人既然已經洞察了你們之間的關係,說不準——”連你也會遭遇不幸,這句話歐陽暖沒有說完。


    孫柔寧勉力鎮定心神,死死抓著自己的衣角,“你說得對。我不能讓他白死,我要讓那些人付出代價!”


    原本說這句話是想要勾起她求生的意誌,隻要一天找不到幕後凶手,孫柔寧就一天不會想不開尋死!可現在看她的表情,歐陽暖心中覺得不安,道:“你先回去查一查,到底誰在那腰帶上動過手腳,哪怕是你身邊的人,也要一一查清楚。這樣說不定能找到殺人凶手的線索,到時候咱們一起想法子報仇!”


    孫柔寧的表情因為這一句話而沉寂下來,她的眼睛裏慢慢的,開始跳動著歐陽暖看不懂的一種火花,然而等歐陽暖仔細去看,卻已經什麽都找不到了。孫柔寧輕輕地道:“他現在哪裏?”


    歐陽暖道:“在距離寧國庵不遠的翡翠峰上。”


    “我得去看看他。”孫柔寧一個字一個字地說完,再也忍不住淚水,她飛快地摸了一把自己的臉,將淚水擦去,像是從來不曾存在過。


    如果孫柔寧控製不了自己的情緒當場失控,歐陽暖會覺得很正常,可她表現的太冷靜,冷靜的讓人不知所措,她總覺得,似乎會出什麽事……


    這一晚天氣特別熱,天上一輪月牙在雲中忽隱忽現。星輝夜沉,歐陽暖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肖重華輕聲道:“怎麽了?”


    歐陽暖搖了搖頭,輕聲道:“我也不知道,總是內心不安,究竟是怎麽回事,我也說不清楚。”


    肖重華略一思索,已經明白了她的意思,道:“你是擔心大嫂?”


    歐陽暖沉默了,不隻是擔心,她總覺得有什麽事情要發生了,可是究竟是什麽事情,她又說不出來。


    聽到外頭奔走喧嘩之聲時已是三更時分了。肖重華蒙矓中警醒過來,輕輕拉了拉歐陽暖,輕輕喚道:“外頭像是出什麽事了!”


    歐陽暖猛然醒轉,隻覺得身上都被汗水浸透了,肖重華正要披衣出去,卻是紅玉慌裏慌張進來,“小姐,可不好了,世子院子裏出事了。”


    歐陽暖麵色一變,斥道:“好端端的出什麽事,不許亂說!”


    紅玉麵色煞白,“奴婢說的是真的,好象是世子爺不好了!”


    肖重華聽得肖重君不好,遽然色變。歐陽暖見他麵色大變,急忙和他更衣,兩人一同往安泰院去。


    剛到大門口,一個小丫頭匆匆忙忙跑出來,臉色極度難看,見到肖重華嚇得撲通一聲跪倒在地,肖重華等不及追問,大步流星地走了進去。歐陽暖連忙跟上他,卻看到此刻安泰院中已是一團亂糟。她走進屋子裏,縱使心中已有準備,不免也大驚失色。屋子裏滿是血腥之氣,肖重君身旁的丫鬟們哀哀哭泣不止,不停地喚著“世子”,並用熱水擦拭肖重君蒼白泛青的臉。


    肖重華麵色大變,快步走過去,歐陽暖跟上去一看,卻發現肖重君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身下的素雲緞褥子盡數被鮮血洇透,連床上所懸的天青色暗織榴花帶子紗帳上亦是斑斑血跡。他整個人臥在血泊之中,衣上盡是鮮血。歐陽暖身後的紅玉驚得掩麵,回頭不敢去看。這是怎麽回事?歐陽暖仔細一看,肖重君的腹部居然有一把匕首,極為可怕的模樣。


    歐陽暖並不關心肖重君如何,她隻想知道孫柔寧在哪裏。她一把抓住一個丫頭的手臂:“世子妃呢?”


    那丫頭哇的一聲哭出來:“世子妃……世子妃瘋了,她要殺世子……”


    歐陽暖心中的猜測被證實,頓時如同一盆涼水從頭澆到腳。是孫柔寧嗎,這一切是她所為?可是為什麽?孫柔寧雖然痛恨肖重君,可她不會無緣無故地要殺掉肖重君。除非——除非肖重君和賀蘭圖的死有關係!歐陽暖的腦海中電光火石般閃現那條腰帶,她心中一驚,對,是腰帶!肖重君當時的那種眼神,她一直都無法忘記,原來如此!下午的時候孫柔寧也已經猜到了,所以才會露出那樣的神情……


    肖重君並沒有死,在昏厥中猶自發出一兩聲因為疼痛而生的呻吟。肖重華強自定住心神,道:“太醫呢?”


    這時候,董妃正領著太醫進來,董妃的整張臉容色都變了,手都在輕微的發抖,她急切地道:“快去看看!”


    太醫一看情況不好,快步進了內室,仔細察看了一下肖重君的傷口,出來的時候他滿頭大汗,語氣裏已帶了哭音,“世子隻怕是——隻怕是熬不住了!”


    董妃勃然大怒:“怎麽會這樣!”


    太醫一指滿床血汙,道:“世子他一直有病,何況出了這麽多血,若是強行把匕首拔出來,也……”他閉口沒有再說。


    董妃的臉色是從未見過的失措,她看著肖重華,道:“你父王不在,你說該怎麽辦?”


    肖重華的眉頭緊緊皺著,他的憂慮沒有寫在臉上,卻能夠讓歐陽暖感覺到。他快速地道:“我立刻去宮中求取九轉丹露,先吊住大哥性命再說!”


    太醫的神色鬆了鬆,九轉丹露是宮廷聖藥,有止血生肌的效果。隻要能拿到這個,肖重君就有救了!


    肖重華快速向外走了兩步,歐陽暖突然叫住了他:“重華!”


    肖重華回過頭,深深望了一眼歐陽暖,在這一瞬間,歐陽暖明白了他的立場,肖重君是他的親哥哥,他不能眼睜睜看著他死!歐陽暖也知道這一點,可是——肖重君殺死了賀蘭圖啊,孫柔寧就算真的要了肖重君的性命,那也是一命償還一命!可是她咽下了這句話,看懂了肖重華懇求的眼神,她一個字也沒有說,這是他們兄弟之間的感情,她不能多言!


    肖重華離去後,董妃終於鎮定下來,臉色也已經比剛才好看了許多,她環視了一眼四周,見到對麵的金絲檀木圓桌上猶有幾碟未吃完的精致菜肴,酒杯中殘餘一些琥珀色的酒。她冷聲問道:“今天晚上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丫頭顫顫巍巍地道:“是——是世子妃說今天要陪世子小酌幾杯,讓奴婢們都退出去,奴婢們不敢走遠,就在屋子外守著,不過半個時辰就聽見屋子裏動靜很大,奴婢們壯著膽子進去一看,世子已經受傷了,而且世子妃還追著要殺他——奴婢們拚了命才從世子妃手上搶下刀子,可世子卻昏迷過去了……娘娘恕罪,娘娘恕罪啊!”


    歐陽暖在一旁聽見,不禁問道:“世子妃人呢?”


    丫頭小心翼翼道:“奴婢們怕世子妃再傷人,暫時先將她關在後院的小書房裏頭。”


    董妃沒有太多的驚訝,隻是冷冷道,“好好的怎會如此?”


    此刻董妃的臉有一半落在燭火的陰影中,看來有幾分可怖,歐陽暖慢慢道:“大嫂無緣無故怎麽會突然魘著了,今日之事或許隻是個意外而已。”


    “不是意外……”董妃霍然打斷道,“她明知他有病,這麽晚了還喝酒,分明是想要害死他,也不知道安的是什麽心,真是個心如蛇蠍的女人……”


    歐陽暖見她如此,不免焦灼,道:“大嫂害死大哥又有什麽好處,難不成還有女人自己想要做寡婦嗎?”


    董妃冷然道:“這可不一定!來人,去搜查世子妃的房間,我倒要看看她到底有什麽理由非要殺自己的丈夫不可!”


    董妃的丫頭應聲去了,歐陽暖皺緊了眉頭,思索這件事情應該怎麽辦。孫柔寧要殺肖重君的事情,所有人都是親眼看見的,若想要逃脫罪過那幾乎是不可能的,孫家又已經漸漸沒落,她也沒有強有力的幫手能夠為她出頭,自己替她說話則是名不正言不順,除非——想到這裏,她悄然起身道:“娘娘,我想起庫房裏還有一支極好的人參,現在就去取了來,或許能幫上忙。”


    董妃冷眼看她,連哼也沒哼一聲,歐陽暖並不在意,帶著紅玉和菖蒲起身離去,卻是出了安泰院,又從側門進去,到了小書房,歐陽暖讓紅玉引開了門口的丫頭,然後自己推門進去。


    孫柔寧蜷縮在書房的角落裏,聽見門打開的聲音,麵上沒有一絲悸動的情緒,隻是雙手緊緊抓著膝蓋。這一次賀蘭圖的死大大損傷了她的精神,不過短短一天,她整個人的麵色如鬼一般蒼白,似春風中的一片飄絮,孤弱無依。


    失去了愛人,她已經夠可憐了,自己一定要想法子幫她脫罪!歐陽暖心中一顫,柔聲道:“大嫂,我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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