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二十一巳時正,一份名帖送到陳封帳中。


    陳封看時,見那名帖上隻寫四字“太傅費熲”。陳封拍案而起,喝道:“來了。傳將令,大開轅門,擺儀仗相迎。”


    陳封身穿輕鎧,外罩朱紅色戰袍,率程備並一眾將領迎到轅門外。


    走出轅門,隻見不遠處立著十餘匹駿馬,後邊還有百餘隨從,帶著絹帛酒禮。當先一人見陳封等一眾人迎了出來,這才款款下馬。


    陳封細看,隻見這人大約六十餘歲年紀,身材高瘦,麵容清臒,三綹胡須頗為濃密,卻已花白。身穿著蘭紫色蜀錦雲鶴紋長袍,外披猩紅錦麵白狐皮裘,頭戴紫金七梁通天冠,腰係六瓦金鉤玉帶,正是蜀國文官之首,官拜太傅,兼領成都府郡刺史的費熲。


    二人相見,各自作禮,陳封道:“素聞費太傅大名,陳封仰慕久矣,今日一見,果然高風峻節,令人忘俗。”


    費熲嗬嗬笑道:“陳將軍聲動四野,名震天下,今日引十萬大軍兵臨成都城下,莫非隻為一見老夫?”


    陳封笑道:“費公為蜀國太傅,莫非忘俗久矣?我大鄭伐蜀檄文傳遍天下,太傅卻不知?陳封是為太傅而來,這十萬天兵卻非為太傅而來。”


    費熲笑道:“陳將軍當世名將,少年高才,老夫隻聞將軍文武雙全,謀勇兼備,不想言語上也這般不肯讓人。”


    陳封笑道:“陳封素無口舌之好,然今日見到太傅這等當世高人,不免一時起了爭勝之念,望太傅見恕。”


    二人相視一笑,攜手步入營中。


    大營之中早已有數百兵士列隊排開,旗甲鮮明,刀劍放光。眾將士個個昂首挺胸,虎視狼顧。蜀國太傅費熲卻是麵不改色,笑語晏晏步入鄭軍大營。


    眾人步入中軍帳中,陳封請費熲坐了左首客位,自坐了右首主位,兩方隨從官員各自在下首安坐。


    茶點齊備,寒暄已畢,陳封道:“費太傅,我鄭國大軍已將成都圍住半月有餘,卻是圍而不攻,太傅可知為何?不過是我大鄭皇帝陛下有好生之德,恐成都生靈塗炭,蜀帝宗廟難存而已。然太傅半月前便曾言成都欲降,卻至今仍無降意,莫非是欺我大鄭天兵不能攻破成都麽?”


    費熲道:“蜀鄭兩國兵戎相見已有十數年,其間誰是誰非已不及分說,然鄭強而蜀弱,如今你鄭國大軍已兵臨我成都城下,我蜀國皇帝亦是宅心仁厚,不願生靈塗炭、山河破碎,若兩國當真在成都城下刀兵相見,以致玉石俱焚,於國於民又有何好處?是以我主早已有心獻降表,息兵戈。然蜀國立國已有四十四年,朝中盤根錯節,豈是說降便能降的?如今孟軛孟司空已應允降鄭,朝中再無阻力,老夫便遣少府郭南為使來商談歸降之事,將軍卻不肯納降,何也?將軍不肯納降,卻說我蜀國食言而肥,無意歸降,卻是為何?鄭國雖為大國,卻也不可如此欺人。”


    陳封大笑道:“如此說,倒是陳封莽撞了。然我大軍已至此,勝負已分,況蜀國四郡,利州已在我手;梓州無兵,我唾手可得;現今夔州又降;蜀國隻餘成都府郡獨力支撐,卻也是兵不過兩萬,將不過綿竹敗將,又有何倚仗與我十萬大軍周旋?若非看太傅麵上,我早已揮動大軍,攻下成都城,豈容蜀國君臣喘息?貴國使節至我軍中,卻大言存國祚、續宗廟,又要我退兵,豈非無妄之言?太傅此來,若仍稟此念,陳封隻得駁了太傅情麵,鄭蜀兩國仍舊在戰陣之間一較高下就是。”


    那費熲極是老道,聽了陳封之言,卻不動怒,隻道:“陳將軍何必動怒,我到將軍軍中,也為商談是戰是和。既是商談,自然要討價還價,有商有談。若商談得好,便以和為貴,若談不攏時,再戰不遲。”


    程備插言道:“費太傅,陳將軍敬太傅乃是忠厚長者,又德才兼備,事蜀至純,這才不忍掃了太傅情麵。現下之勢,太傅莫非不知?哪有“和”字一說?蜀國隻有兩條路可選,或戰或降,悉聽尊便。”


    費熲仍不動怒,隻看了程備一眼。費熲身旁一人似是武將模樣,手按佩劍站起身喝道:“我蜀國雖敗了,卻不能任人宰割,城中尚有數萬將士,可以一戰。你鄭國莫要欺人太甚,要戰便戰,我卻不怕你,我大蜀更沒有怕死的將士。”


    程備下首徐慷也倏地站起,怒聲道:“既如此,何必多言,你且歸去,我等擺開陣勢,殺他一場便是。”


    陳封叱道:“住口,費太傅德高望重,不可失了禮數。”


    費熲也命那蜀將坐下,向程備、徐慷道:“將軍不必意氣用事,老夫與陳將軍還未商談,何至於便要開戰?是和是降,將軍也不必錙銖必較。”


    陳封道:“太傅恕陳封直言,我這長史之言雖有些急切,卻也是實言。當此之時,蜀國若要求和,當可不必再談,唯有蜀國舉國降鄭,方能罷兵息戰。我本以為太傅今日至我軍營,是為談蜀國歸降之事,這才舉寨相迎,然聞太傅之言,陳封實有不解。太傅若無降意,便不必在此虛耗,但請回城,陳封恭送。”說罷沉下臉來。


    費熲歎了口氣道:“陳將軍何不顧情麵至此哉?適才我便有言,我主已有意獻降表,歸降鄭國,更複何言?”


    陳封道:“保成都、鎮蜀中、存廟堂、續宗廟,這卻非降表應有之意。若如此,這降與不降又有何差別?”


    費熲道:“以將軍之意,要我蜀國朝廷如何才是?”


    陳封道:“我大鄭無開府之藩王,無割據之將軍,蜀君若有此念,可打消矣。蜀庭降鄭,大開城門,蜀君麵縛,將士解甲,倉帑封存,文武臣僚悉聽我大鄭差遣,等我大鄭皇帝旨意,蜀國王室需往梁都朝拜天子。如此,可息幹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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