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帝道:“此間隻你我二人,朕還能將你的話傳出去不成?朕命你說,你說了便是無罪,你若執意不肯說,那便是抗旨了。”


    遲疑半晌,陳封道:“陛下,臣與二位殿下從無往來,也不知二位殿下其人如何,臣何敢妄言?然陛下命臣說,臣不敢不說,臣以為..臣以為,當立周王殿下為儲君。”


    鄭帝瞥了陳封一眼,道:“哦?這是為何?”


    陳封垂首道:“稟陛下,自古以來立長立賢便爭論不休,然周王與魏王二位殿下並無賢愚之分,如今陛下並無嫡子,自然要立長子了,此其一。”


    鄭帝道:“嗯,有其一便有其二其三了,看你能說出幾分道理。”


    陳封道:“是。其二,周王長魏王兩歲。國有長君乃是社稷之福,長君繼位,自然杜絕權臣之患。”


    鄭帝道:“也有些道理。”


    陳封道:“其三,臣聞去歲陛下已將盧太尉孫女指配與周王為妃,有盧太尉輔佐,周王定可安然繼位。倘若陛下立魏王為太子,隻怕...”


    鄭帝道:“隻怕盧太尉不服,要生禍亂是麽?”


    陳封叩頭道:“臣無此意,請陛下明鑒。”


    鄭帝道:“盧太尉是我鄭國忠臣,定然不會參與儲位之爭,你這顧慮卻是大可不必了。也罷了,你今日的諫言可說完了麽?”


    陳封道:“稟陛下,臣說完了,請陛下治臣之罪。”


    鄭帝淡淡道:“以你今日的位份,有諫言要進,也不是什麽罪過,朕也不能閉塞言路,不準你說。如今你既說完了,便聽朕說。”


    鄭帝穿鞋下榻,走到陳封身旁,卻不看陳封,隻憑欄遠眺,說道:“你是朝廷重臣,又有大功於國,論理也該參與朝政之事,但立儲,卻實不該論及。朕信你是忠心為國,但你也該有所避忌。你是武將,隻管在外殺敵立功就是,若參與立儲之爭,朕實難保你日後福禍。這事你說便說了,朕如何處置你卻不必再問,你這便去罷。”


    陳封叩頭道:“謝陛下寬仁,然陛下不肯從臣所請,臣明日當再上一道奏疏於政事堂,再請陛下立儲。”


    鄭帝忽地回過頭來,盯著伏於地下的陳封,道:“你這是要逼宮麽?”


    陳封道:“臣不敢。臣敬陛下如敬天神,怎敢有不臣之心?然臣不敢以私廢公,此事關乎國本,陛下一日不肯立儲,臣定以死相爭。”


    鄭帝走回幾步,重重坐於榻上,粗聲道:“好,好,你是定要逼朕了,你是當真不怕死麽?朕原想著你歇了這許久,隻怕是想上值當差了,如今看來,你是尚未歇夠。罷了,你便在家中好生歇著,何時上值,等朕的旨意就是。”


    陳封又叩了一個頭,道:“臣謝陛下恩典。臣今日所請,請陛下三思,以社稷為重。臣這便去了。”說罷起身出了亭子。


    出了臨華門,兩個羽林衛兵士在身後施禮,陳封頭也不回去了。長長的甬道空無一人,陳封仰天,卻未歎氣。今日說出這番話,他有如釋重負之感,這兩日壓在心上這塊大石終於去了,隻覺身子輕快許多,至於明日禍福,便也不放在心上了。


    八月十三,秋高氣爽。眼見中秋將至,卻不見陳封蹤影,也未有消息傳來,秦玉不禁心中焦躁。如今陳封奏請立儲之事已傳的滿城皆知,秦玉卻不知內中底細,原想著趁中秋武將宴請部將之機探問內情,卻苦等不到陳封傳信。


    午時末,秦玉打馬到了長右巷。自陳封搬來後,這巷子中著實熱鬧了幾日,如今卻又冷清下來,秦玉走了一路也未見行人。到了正門前,卻見大門緊閉,門前一個陳府家人不見,對過秦府下人宅院也皆是緊閉著院門,平日裏常在門前玩耍的幾個半大小子也不見了蹤影。


    秦玉又回馬到東角門外,這角門也是緊閉著。秦玉拴了馬,上前推門,卻推不開,這角門竟也閂了。秦玉心中詫異,這角門平日裏從不關閉,他常來常往,素日還未到門前,便有陳府家人迎出來,今日卻為何是這般?秦玉叩動鋪首門環,卻無人應門,又等許久,才聽到門內傳來腳步聲響。


    隻聽門閂聲響,“吱呀”一聲,那門開了一道縫,一個家人從門內探出頭來。見是秦玉,那家人急忙打開門,邁步出來,恭恭敬敬施了一禮道:“原來是秦大官人到了,小的失迎了。”


    秦玉自然識得那家人,點點頭道:“喜兒,都司可是在外書房中。”說著抬步便要進門。


    喜兒卻一閃身擋在秦玉身前道:“大官人莫怪,小的要攔大官人一步了,主人吩咐了,這幾日不見客,大官人還是莫要進了。”


    秦玉停住腳步,斜了喜兒一眼道:“難道我也不見麽?”


    喜兒急忙躬身施禮道:“小的不敢攔秦大官人,大官人稍候,小的去請林都管來與大官人說話。大官人莫怪。”說罷又施一禮,轉身一溜煙去了。


    秦玉便想進院尋陳封,卻又想陳封如此吩咐,定是有他的道理,若貿然闖進去隻怕也多有不妥,便隻得安心等候。


    等不多時,便見陳府管家林孝快步走來。林孝上前施禮道:“小人見過秦大官人。”


    秦玉道:“不必多禮,林都管隻說說,這宅中出了什麽事?都司為何不肯見客?便連我也不肯見麽?”


    林孝道:“不瞞大官人,前幾日主人便吩咐了,這些日子一概不見客,不論來了何人,一概不許通稟。”林孝偷看了秦玉一眼,又道:“主人說了,縱是高官顯貴、至交親朋來了,也是一概不見,一概不許通稟。”


    秦玉心中犯疑,沉吟片刻道:“林都管可記得都司是哪一日下的命?”


    林孝道:“小人不敢瞞秦大官人,前幾日初七日主人從宮中回府便再未出門,初八一早遣人喚來近衛親軍都尉衛綰,命衛都尉將一份奏疏送到政事堂。待衛都尉去後,主人便下了這道命。小人們哪敢問緣由,隻從命罷了。這幾日以來,非但主人足不出外書房,便是小人們這些下人,除出門買些柴米等必需之物外,也都是一步門也不出的。”


    秦玉已是想通了七八分,道:“我豈與旁人一般,你去通稟一聲,隻說我來了,看他是見與不見。”


    林孝躬身道:“大官人莫要拖累小人,主人是大將軍,平日裏便是以軍法治家的,小人豈敢違了主人之命?小人若是通稟時,少不得一頓棍棒,大官人原宥則個。”


    秦玉笑道:“你這都管,怎的這般小心,你又豈能與尋常家人一般?都司怎會責罰你?罷了,我也不為難你,我這便去了。你尋個空時,向都司稟報一聲說我來過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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