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了長右巷,秦玉徑直回了磐石大營。此時營中已操練起來,秦玉隻略看了看,便回了二堂簽押房。


    房中隻劉遜與徐恒二人,劉遜正坐在書案後謄抄文書,徐恒卻一手拈著棋子,一手握著一卷棋譜,正自打譜。


    秦玉進房,二人都未理睬,秦玉也不在意,徑自在一張椅上坐了。坐了片刻,見他二人仍不言聲,秦玉忍不住道:“這早晚,那起子人都到哪裏去了,怎的隻留你兩個在這裏?這般不知起止?”


    “啪”的一聲,徐恒落下一子,卻未理會秦玉。劉遜頭也不抬,道:“營中無事,將士們正自操練,這裏留那許多參軍做什麽?不過閑坐罷了。又快要過節了,是我打發他們去了。有家的顧一顧家,無家的尋一個去處吃上兩杯,豈不是好?”


    秦玉“哼”了一聲,道:“你隻一味寬仁,打發他們躲閑去了,你卻一人在這裏忙。”


    劉遜道:“我這也不是什麽急事,做與不做都無甚要緊。這兩月營中無甚大事,我便將舊日文書歸攏起來,分門別類。有些字跡不清的,便再謄一遍,日後找尋起來,也便宜些。我一人慢慢做去,也免得無事懶散。”


    秦玉道:“我隻見你勞累,一時也不得清閑。”


    劉遜笑道:“製司又不是不知我,我是閑不得的,若是一時閑了,便耐不住。”


    徐恒放下手中棋譜,道:“璧城哪裏去了?莫不是在哪裏惹了閑氣回來?”


    秦玉一愣,道:“哪裏惹了什麽氣,我不過是去陳都司府上了。”


    徐恒道:“陳崇恩不曾見你?”


    秦玉又是一愣,道:“永業如何知曉?他非但不曾見我,便是通稟,也不曾通稟一聲。”


    徐恒微笑道:“陳崇恩必是命家人不論來了何人,都不許通稟,可是麽?”


    秦玉道:“永業又是如何知曉?莫非你近日修了道麽?他府上下人說,陳都司以軍法治家,吩咐不準通稟,便是萬萬不敢通稟的,否則便要治罪了。”


    徐恒道:“璧城也不必生悶氣,陳崇恩如此,不是為你,是為防政事堂那班人到他府上尋他。”


    秦玉道:“哼,隻怕除非是聖旨,否則憑他何人也難見他一麵。他這般遮遮掩掩,這事斷然不小,隻是如此一來,我們這班人便是想為他分憂也是不能了。”


    徐恒道:“陳崇恩此時不宜見人,他將你們這班舊將拒之門外,料你們也能體諒。但若是朝中身份貴重之人登門拜訪,一聲通稟之下,他又豈能不見?因此才有這道鈞令。縱是宰相上門,他也可不見,宰相卻也不能以此怪罪於他。”


    秦玉道:“說的是,隻是現下怎樣能見他一麵才好,縱是禍事,眾兄弟也能為他分擔一二。”


    徐恒道:“璧城趁早打消這念頭。自打羽林衛與金吾衛合為禁衛軍,洪溢之升為都指揮使後,這禁衛軍便成了當今的耳目了。洪溢之名義上仍是在盧象山麾下,實則卻隻聽從當今之命。這禁衛軍兵士遍布梁都,皆為當今之耳目,璧城你能躲得過去?現下無論是誰見陳崇恩都有結黨之嫌,這事傳到當今耳中,立時便又是一場禍事。陳崇恩正是為避此嫌,才不得已而為之。”


    秦玉歎氣道:“陳都司上疏奏請立儲之時,便該想到有今日,他卻為何不與我等商議,便做出這等事來?陳都司上疏之後,朝中諸臣皆有響應,如今請立太子的奏疏隻怕已有幾十份之多。但上疏之人卻皆是文臣,武將更是一個也無,哪個將軍敢言及國儲之事?陳都司身為統兵十萬的上將,竟敢輕言立儲,這...這豈不是自取其禍?陳都司如何如此糊塗?”


    劉遜早已放下筆,聽他二人說話,此時忽插言道:“製司,此事陳都司是斷然不能與眾人商議的。不與眾人商議,便是陳都司一人之意,縱是錯了,也是他一心為國,不顧個人榮辱。若是與眾人商議後再奏請立儲,那便是結黨謀逆了。”


    徐恒道:“退之說的不錯,陳崇恩可半分都不糊塗。隻看他上疏前不與同僚商議,上疏後又閉門謝客,便知他必是深思熟慮才行此舉,亦可見陳崇恩之謀略了。”


    秦玉道:“永業還說什麽謀略,我知陳都司是為國事不顧個人身家性命,但如此一來,前日一番功業豈不是付諸流水?自古以來,統兵將領結交皇子者,有幾人有好結果?更何況是涉及儲位之爭。”說到此處,忽地想起徐恒父親徐雲正是結交廢太子才不得不致仕養老,忙噤口不言。


    徐恒卻不以為意,道:“璧城大錯特錯矣,陳崇恩此舉乃是一石三鳥之計,正可謂深藏不露,深通韜略是也。連你秦璧城也看不出他這計策,陳崇恩此計必成也。”


    秦玉不解道:“永業莫要危言聳聽,陳都司此時前程性命尚且難保,又有何韜略?”


    劉遜也道:“若說陳都司是為鄭國不計個人安危,尚可算一說,但若說陳都司有何韜略,我也是著實看不出。”


    徐恒哈哈大笑道:“劉退之是信實君子,看不出這計謀也便罷了,你秦璧城卻是深通兵家詭道,竟也看不出?”


    劉遜道:“詭詐之術,哪個及得上你徐永業?你莫要賣關子,速速說來。”


    徐恒笑道:“我說陳崇恩這是一石三鳥之計,這其一,便是以退為進,韜光養晦。陳崇恩立下滅蜀大功,正是意氣風發,為人所忌之時,隻怕當今也有心略敲打於他,以免他生出功高震主之心。當此時,陳崇恩正可求田問舍,示人以淡泊,若是出些差繆,受些挫磨,反可為進身之階。偏在此時,陳崇恩做出這事來,將自家把柄交予當今,你二位以為,陳崇恩是無心之失麽?”


    劉遜道:“莫非永業以為陳都司是存心犯過麽?”


    秦玉道:“這番道理程無患也曾說過,隻是這過錯未免大了些。縱是我朝從未有殺功臣之事,但若是當今就此尋個由頭,罷黜陳都司,他半世拚殺,一世前程豈不毀於一旦?這得失之間,該如何權衡?”


    徐恒冷冷一笑道:“璧城,陳崇恩心中,卻比你清明許多。他是當今一手提拔,著力作養,才成就今日這番功業,況且他正是年富力強之時,你道當今真的舍得就此不用麽?當今天下,正當盛年之武將,有幾人及得上陳崇恩?當今雖年老,卻不糊塗,這樣人物,他豈能棄之不用?有了今日這番敲打,正可消磨陳崇恩傲氣,才可為當今所用。”


    秦玉道:“雖如此說,此事之後,陳都司必為當今所忌,日後又怎能放心任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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