銅鏡前,小蝶輕輕為江小樓摘下釵環,一雙眼睛緊緊垂下,看都不敢看她一眼。


    “覺得我很可怕嗎?”江小樓突然開了口。


    聲音又柔又輕,但刹那響在這樣的寂靜裏,著實讓小蝶嚇了一跳,她猛地抬起頭,一下子撞進了銅鏡裏那雙漆黑的眸子裏:“不,小姐,奴婢沒有……”


    江小樓的目光像是落在光滑的銅鏡上,又像是穿過銅鏡落在了小蝶的身上,那如影隨形的目光令她無比緊張。這座國色天香樓不知迎來多少位美麗多情的佳人,但這位小姐卻是不同的,當她翩翩起舞的時候,仿佛壁畫上的絕色美人被吹了口仙氣複活,那樣精致絕倫的美麗,誰能匹敵,誰舍得傷害?


    隻是當小蝶逐漸走近真正的江小樓,又仿佛窺見了某些了不得的秘密。


    江小樓總是不知不覺中迷惑了你的心智,將人引入萬劫不複。這場景,仿佛廟中廊柱上的美麗蜘蛛,平時恭聽佛音,共享香火,轉身卻布好絲絲繞繞的陷阱,眼也不眨地將獵物吞噬殆盡。


    “你是覺得我做法太殘忍,從劉耀到金玉都是那麽不留情麵,不是嗎?”江小樓平靜地敘述著。


    小蝶手下一驚,不小心扯斷了一根青絲,不等小樓說什麽,小蝶已經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連聲道:“小姐,是奴婢的不是,都是奴婢的錯!”


    江小樓輕輕笑了:“小蝶,世上的一百個人中,真正的好人隻有一個,真正的惡人也隻有一個,我們大多數都隻是普通人。如果他們沒有對我作惡,我可能一輩子就那麽懵懂的活著,告訴自己善良是對的,忍耐是對的,一直不放棄、不拋棄地祈求老天爺保佑是對的,毫無怨言地原諒他人是對的,可後來我才明白,就是這樣的我,一直在縱容那些人作惡。我的軟弱可欺成全了他們的惡毒自私,一味忍讓成全了他們的毫無悔意!他們會得到報應嗎?誰會為我懲罰他們,老天爺嗎?笑話!老天爺不會的,他隻是高高在上的看著,一直看著世人痛苦掙紮!”


    小蝶下意識地抬起頭看著江小樓,對方的麵孔皎白晶瑩,神情卻極度陌生。


    “小蝶,你的父母是最誠實的莊稼人,他們一年當中拚命地勞作,到頭來因為一場天災赤貧如洗,不得不將你送到這種地方來。你的父母不是好人嗎,他們不夠忍耐、不善良嗎,可最終得到了什麽?隻有無盡的壓榨,數不清的痛苦,甚至是毫不留情的踐踏以及一輩子都還不清的債務。世道如此,天道如此,當別人把你當成羊羔踐踏,你必須告訴自己,你不是羊,你是狼!沒有人能傷害,沒有人能踐踏,懂了麽!”江小樓盯著小蝶,一字字地道。


    小蝶讀書不多,卻聽懂了江小樓那些違背常理的觀念巨浪,這巨浪猛然襲來,一時讓她頓生困惑。


    “他們親手造就了一個這樣的我,一個這樣可怕的我,現在輪到他們承受這惡果的時候了!”江小樓看著小蝶,認真地、蠱惑地說著,“我不需要你為我做什麽,但該保持沉默的時候你必須懂得閉上嘴巴。作為回報,我會給你足夠的財富,徹底改變你的命運,明白了嗎?”


    江小樓的提議極具誘惑,如果認命她還是要做一輩子的婢女,但答應了對方卻有可能鹹魚翻身,論情、論理、論利都無從拒絕,小蝶全身竟哆嗦了一下,思慮片刻,她隻能輕輕俯身下去,認真而恭敬地道:“是。”


    等小蝶起身的時候,突然覺得一陣心慌氣促,看江小樓瞧過來,她連忙笑道:“小姐,是奴婢蹲的麻了,不礙事。”


    江小樓仔細看了看小蝶,笑道:“這些日子倒是豐腴了些。”


    小蝶剛剛和江小樓達成了協議,此刻心情鬆快了許多,麵上泛起三分笑:“小姐,奴婢也不知怎麽回事,最近突然就圓了起來,這件小姐給我的衣裳還特地放了兩邊腰身呢!”


    江小樓發現小蝶的麵頰的確豐腴,纖瘦的身體圓滾滾的,就連原本扁平的胸部都變得鼓鼓囊囊,腰身更是有原來兩個粗。


    變得豐腴不是不好,隻是她發胖的速度也太快了,簡直就像是一下子被吹足了氣,小樓不由笑著搖了搖頭:“這樣也好看,原先實在是太瘦了。”


    小蝶也跟著笑起來,她家裏是長莊稼的農戶,當然比不得那些講究纖瘦飄逸的小姐們,越壯實才越好,自然沒把發胖的事情放在心上。但與此同時,她也有胃口大增、變得嗜睡的奇怪現象。如今她一進屋子就想睡覺,還經常有頭暈、乏力、胸悶氣喘的情形,但她以為這不過是夏日人倦怠,不知不覺就忽略過去了。


    兩人正說著話,外麵突然起了一陣喧嘩。小蝶連忙出去查看,卻不想外頭突然闖進來一個滿麵驚惶的白衣女子,小蝶立刻攔住她:“珊瑚小姐,您這是幹什麽?!”


    在國色天香樓的美人之中,姚珊瑚年紀隻有十六歲,白皙的麵孔上生著一雙黑葡萄似的眼睛,極有靈氣,在一眾美貌絕倫的女人之中,她總顯得那麽與眾不同。從前江小樓與她見過兩回,與旁人的拈酸吃醋不同,她總是靦腆的笑著,神色楚楚,所以給江小樓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


    現在姚珊瑚一臉的驚慌,不顧小蝶阻攔徑直衝到江小樓跟前:“桃夭姑娘,你救救雪凝吧!”


    她一張素白的麵孔掛著晶瑩淚珠,似斷了線的珠子墜落,許是過於驚慌的緣故,說話又急又快,江小樓幾乎聽不清她說的是什麽,便立刻將她攙扶起來:“珊瑚,你這是做什麽?快起來!”


    姚珊瑚卻是十分固執,滿麵淚水:“你若是不答應我就不起來……算是我求你幫忙……”


    “你先別哭了……”江小樓用力將她托起來,極為冷靜地道,“不管是什麽事,你總得說清楚,不然這樣稀裏糊塗的我怎麽能明白呢?”


    “是……是我的一個好友,病了大半年了,金玉姐一直逼著她接客,她也倔強,死忍著,病得越來越重!昨兒晚上不小心惹惱了客人,金玉姐要趕她出去!”姚珊瑚咬著唇,忍住焦急,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江小樓蹙起眉頭。


    姚珊瑚讓她去救人?


    “你剛才說雪凝?”


    “是,酈雪凝,以前也紅過,但得病後就不行了,我……我求了金玉姐,她怎麽都不肯聽我的,你不同,肯說一句話比我說十句都管用!”姚珊瑚又急起來,眼淚怎麽都止不住。


    酈雪凝,這個名字聽起來很耳熟,可她如何都想不起。


    姚珊瑚看江小樓站在原地一動不動,慌了一般:“你忘了嗎,那時候你被趕出去……是雪凝好心出錢找人把你葬了……那時候她已經病得很厲害了,自己都沒什麽錢的……”


    對方說得磕磕巴巴,但江小樓卻倏然變色,眸子裏的寒意漸漸擴散。金玉無緣無故找茬挑事,選擇的還是酈雪凝,又想耍什麽花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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