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小樓的麵孔平日裏美麗溫和,此刻眸子裏卻突現怒氣,姚珊瑚看著不免心頭一緊,以為自己說錯了什麽話。


    江小樓的腦海飛速運轉著,原來自己沒有曝屍荒野是因為別人的好意。不由自主地,她的聲音變得溫和:“不必著急,你帶我去看看。”


    姚珊瑚這才慌忙點頭:“好!”


    院子裏混亂的一塌糊塗,兩個身材高大健壯的媽媽拖著一個披頭散發的女子,女子死死護著懷裏的某物,這似更加激怒了兩人,打罵之聲不絕於耳。


    “你們還不放手!”姚珊瑚難得滿麵怒色。


    “珊瑚小姐,老板娘親口吩咐把這個喪門星丟出去,奴婢勸您可別插手!”崔媽媽是個滿麵橫肉的壯碩婦人,語氣雖然客氣卻暗含威脅。


    “你……你……”姚珊瑚似是氣得說不出話來。


    江小樓的目光落在了那個麵色煞白、披發掩麵的年輕女子身上,她垂著頭,似乎沒有力氣負荷那纖細的脖子,但卻一直緊緊抱著懷裏的東西。


    崔媽媽剛說完,常媽媽卻變了臉色,連忙捅了崔媽媽一下:“還不住口,當著桃夭小姐說什麽呢!”


    桃夭是國色天香樓的大紅人,達官貴人都要千方百計討好,她們這些不過是下等仆役,又怎麽能在對方麵前失禮,萬一桃夭不高興,一狀告到金玉那裏去,她們這等身份如何抗衡。常媽媽是個聰明人,立刻笑容滿麵地上來,卑躬屈膝:“桃夭小姐,這等肮髒地方,小心弄髒了您的裙子。”她一邊說著,一邊諂媚地作勢想要去抬江小樓的衣裙。小蝶擋在了她的跟前,橫眉冷對:“你是什麽東西,敢來碰我家小姐!”


    常媽媽連忙道:“不敢,不敢!不知道小姐到這兒來有什麽吩咐?”


    江小樓目光依舊停留在那年輕女子的身上,道:“我是來看朋友。”


    常媽媽心裏頭打了個突:“小姐說笑了,這院子裏隻住著酈雪凝一個……”


    江小樓神色平靜卻堅定:“雪凝姑娘就是我的朋友。”


    常媽媽麵色一變,崔媽媽不禁怒形於色:“什麽朋友,那賤人是要被趕出樓裏去的人!”


    江小樓眼中隱現冷芒:“我和什麽人交朋友,需要向你們匯報麽?”


    崔媽媽還要多說什麽,常媽媽將她扯了個趔趄,一邊往門外退一邊連連彎腰:“是,您說的是!奴婢們這就走了,這就走了!”


    走到江小樓瞧不見的地方,崔媽媽一手甩開常媽媽的手:“你怕什麽,差事沒辦完咱們怎麽交代!”


    常媽媽陰陽怪氣道:“沒長眼睛嗎?桃夭現在正當紅,願意橫著走都可以,你我算是什麽東西,要是不怕死就當麵頂撞去,我可要向老板娘回話去了!”說著,她拍了拍身上的灰塵便快步離去。


    “哎!等我,你等等我啊!”崔媽媽滿臉不甘心地看了那破落的屋子一眼,終究一跺腳,趕忙追人去了。


    院子裏,小蝶立刻把人扶進了屋子。這院子破舊而陰森,牆壁汙穢黑暗,門都已經褪了色。進屋以後就更糟糕,隻有一張汙黑的床和兩把椅子。剛剛被扶起來的年輕女子一身的髒汙,麵孔泛出死灰色,一陣咳嗽竟然整個人都蜷縮成蝦子的形狀,可見病得極重。


    姚珊瑚流露出同情的模樣,瞧見江小樓正默默注視著自己,忙道:“多虧有你在才能趕走那兩個仆婦,謝謝你了!”


    江小樓並未回答,隻是輕聲吩咐小蝶立刻去請大夫。等小蝶走了,江小樓才發現年輕女子懷裏抱著的是一個繈褓,她的眼睛裏頓時泛起一絲驚異。


    她抱著的不是什麽珍寶,卻是一個孩子?


    麵對江小樓質疑的目光,姚珊瑚有些猶豫,最終還是吐露實情:“之前雪凝懷孕,金玉大發雷霆,吩咐人給她墮胎,誰料她性子倔強,不顧一切也要把孩子生下來,裝作喝了藥背過身全摳掉了,平日裏隻拚命遮掩著,不久前快要臨產,肚子實在瞞不住,還是被金玉發現,她就吩咐人強行……”


    青樓女子一旦懷上身孕,會被視為不吉祥的事,必須按照規矩強製墮胎。鴇母會想方設法讓她吃各種藥物,不論她的身體是否能夠承受,但也有很多時候吃藥無效,鴇母就會吩咐人用桌子、椅子壓在女子的腹部,讓力氣大的人用力在上麵踩踏直至流產為止。哪怕將人折磨致死,也絕不容許青樓有嬰兒啼哭之聲,這就是規矩。江小樓曾經親眼見過這樣的慘狀,所以她很清楚這個叫雪凝的女子當初受了怎樣的折磨。於是,她沉默了。


    半個時辰後大夫進門。王大夫年逾七十,背著藥箱快步走來卻臉不紅氣不喘,而小蝶上氣不接下氣,喘得非常厲害,江小樓驚訝地看了她一眼,小蝶不好意思地紅了臉。她實在是太胖了,走兩步路都喘得厲害,剛才一路過來那老大夫一直狐疑地盯著她看,她幾乎恨不能把臉遮起來才好,哪裏有人家丫頭胖成這樣,上回的事情呂媽媽到處找她的不是,回頭又該說她懶惰了!


    王大夫走到雪凝麵前,雪凝隻是低頭抱著繈褓,長長的頭發垂下擋住了麵容,叫人根本看不清她的模樣。王大夫替她把脈,慢慢的眉頭緊皺:“身體耗損太厲害,我盡力而為,看她造化吧。”


    王大夫要去開藥,一直悶不吭聲的雪凝卻突然拉住了他的袖子,希冀地望著他:“救救我的孩子。”


    王大夫這才注意到她一直埋在懷裏的繈褓,頓時麵色驚駭地倒退了兩步。繈褓裏是一個嬰兒,麵孔發青呼吸冰冷,明明已經死去,她卻一直死死抓住不放。


    “我的孩子還能治得好嗎?”雪凝這樣問道。


    江小樓這才看清了酈雪凝的容貌,她微微仰著麵,懇求地看著大夫,盡管麵容消瘦,卻擋不住桃花尖臉,秋水杏眸,還有眼下一顆淚痣帶來的豔色,此刻她眼底那份淒愴絕望足以叫人心頭震動。


    大夫被她狀若發狂的舉動又嚇退了幾步,求助地看著江小樓。


    酈雪凝一直沒沾過淨水,更沒梳洗過,渾身有一種難以形容的異味,然而江小樓卻毫無嫌棄地走了上去,蹲在酈雪凝的麵前,輕聲地道:“雪凝,孩子已經死了。”


    酈雪凝的眼珠子動了動,終於第一次落在江小樓的身上。


    此刻,呂媽媽悄無聲息地站在後窗,將屋中一切盡收眼底,心頭冷冷一笑,不過一個十七八歲的毛丫頭,哪裏鬥得過金玉,這麽容易就中了圈套,自作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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