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楚漢還在發愣,江小樓優哉遊哉地道:“還不快還回去,你想華陽公主滿城追捕你嗎?”


    楚漢不好再問,一跺腳,消失在窗口。


    江小樓留在安王府,吃穿用度極為奢華,安王妃似乎打定主意要讓江小樓享受一下王府中的富貴生活,以此薄弱她的意誌。若是尋常女子見到這種情形,說不準會真的留下來,可在江小樓眼中,這些富貴其實什麽也不是。


    午飯後,安王妃招來婢女:“今天江小樓在做什麽?”


    婢女連忙回答道:“回稟王妃,江小姐卯時起床、梳洗、用膳,然後就在自己的房間裏看書、寫詩、作畫。”


    安王妃沉思片刻:“她沒有異常舉動嗎?”


    婢女垂首道:“據奴婢觀察,她十分安分,似乎對王府的錦繡生活也很是滿意,說不準還想留得久一點。”


    安王妃嫣然一笑:“這就是了,哪一個女子不慕富貴,似安王府這樣豪奢的生活,她怕是一天也沒有享受過,以後我想趕她走,怕她還不舍得走!”


    聽安王妃這麽說,婢女隻是賠笑。


    珠簾一動,安王從外麵走了進來。王妃起身向他行禮,他微笑道:“婚禮可都準備好了?”


    安王妃滿麵喜色:“都準備的差不多了,我找人看過日子,後天就是黃道吉日,適宜嫁娶。”


    安王鬆了口氣:“這件事情不宜讓太多人知曉,一定要小心謹慎。”


    安王妃笑容微斂,神色矜持:“能有什麽事,又不是官宦人家的千金,隻是個區區商戶女子,王爺何必憂心忡忡!”


    安王妃的話讓安王皺緊了眉頭,瞪著她道:“這丫頭來曆並不簡單,聽說楊閣老十分看中她,楊夫人又把她當成女兒一般對待,我就怕事情一旦鬧出來,會引起很大的麻煩。”


    安王妃冷笑:“無親無故,楊閣老為什麽要替她出頭?再者說女子一旦嫁了人,等生米煮成熟飯,名分已定,閣老又能如何?難道他還能讓安王府休了江小樓,讓她成為失婚婦人?王爺,這對江小樓可沒有什麽好處。”


    安王神情不虞,聽到這話才露出笑意:“你說得倒也不錯,隻要婚姻一成,誰都阻止不了此事!但在婚禮舉行之前,你一定要格外提防,可別掉以輕心。”


    安王妃俯首揚眉皆是嫋娜風情:“我做事向來是謹慎的,這一點王爺大可以放心。”


    兩人正說著,隻見到那癡傻的延平郡王嘻嘻哈哈地進來,手裏還拎著一個炮竹,安王妃嫌惡看了他手裏的炮竹一眼,連忙吩咐婢女替他取了,然後拉著他的手,親自用帕子替他擦幹淨手上的灰塵,才柔聲道:“娘很快就要給你娶一個漂亮的妻子,你可高興嗎?”


    延平郡王哈哈一笑,口水直流,手掌劈劈啪啪地啪起來“好,我娶老婆了,娶老婆了!”他的神情無限歡欣,其實壓根什麽也不知道,更不明白所謂娶妻生子的含義。


    安王爺看他如此,輕輕歎了一口氣:“未免夜長夢多,盡快舉行婚禮!”


    秦府


    秦甜兒一腳跨進秦思的書房,見到他正在案頭作畫,不由勃然怒道:“大哥,這都什麽時候了,你怎麽半點也不著急?”


    秦思抬起頭看了她一眼,神色淡然:“有什麽好著急的?”


    秦甜兒小臉煞白:“哎呀,難道你不知道,江小樓被安王妃請去做客,安王妃還立主把她的胭脂齋推薦給宮裏,你可知道這意味著什麽?”


    秦思嘴角輕輕彎起:“意味著安王妃看中了她。”


    “對呀,安王妃平白無故對她這樣好,一定是這賤人耍了什麽奸詐的招數!大哥你可一定要想法子,不要讓她得逞!若非不然,等她騰出手來,恐怕第一個就不會放過咱們!”


    知道行刺失敗後,秦甜兒一直躲在家中,生怕江小樓順藤摸瓜找上門來。可出乎她的意料,一切顯得風平浪靜。這平靜來得太古怪,她心頭越發畏懼。


    秦思卻輕輕笑了:“你不知道安王妃有意讓江小樓做她的兒媳婦嗎?”


    秦甜兒怔住,不由氣得心口一窒,柳眉倒豎:“什麽?這不行,不能讓她嫁進安王府,好端端的便宜了這賤人!”


    “甜兒,安王府的二公子是個不懂人事的。”秦思不動聲色,落下一筆。


    “這話怎麽說?”秦甜兒完全愣住了。


    “據我所知,今年延平郡王已經有二十二歲了,卻連吃飯、喝水、如廁都不會,是個癡呆兒。”


    秦甜兒半天說不出話,心頭卻湧起狂喜:“大哥,你說的是真的?”


    秦思微微一笑:“你何時聽我開過玩笑?”


    秦甜兒忍不住滿麵歡喜道:“大哥你真狡猾!江小樓這個賤人,斷想不到人家安王妃看中她是要把她嫁給一個傻子!”


    秦思隻是微微一笑道:“鯉魚躍龍門,一躍成翔龍;麻雀飛枝頭,一飛變鳳凰。這是天大的好事!”他這樣說著,唇角浮現一絲隱秘的笑意,“來,瞧瞧我的畫!”


    秦甜兒伸頭看了一眼,秦思筆下的竹子,高低錯落,濃淡枯榮.點染揮毫,無不精妙,畫風更是清勁秀美,超塵脫俗,給人一種與眾不同之感,立刻麵上笑容更深:“果然妙極!”


    謝家書房


    謝康河聽說江小樓被留在了安王府,立刻吩咐備轎。謝連城卻阻止道:“父親,這件事情暫且不急。”


    “什麽不急!你沒看見嗎,小樓被人擄走了!”


    謝連城微微笑著,眼神清遠,宛如無波的深潭:“小樓不是個愚蠢的人,她早已經料到會發生這樣的事,這是她給父親你的信,請好好看一看再做決定。”


    謝康河聞言,從他手中接過那封信,抖開來仔細一瞧,不由眉頭大皺:“這是什麽意思?”


    謝連城嘴角掛著微笑的弧度,神情卻比往常更加鄭重:“安王妃隻是請她去做客,並沒有其他含義,請父親不要為她擔心。安心的等待,她很快就會平安歸來。”


    謝連城的話並沒能成功安撫謝康河,他依舊滿臉焦慮:“哪有那麽簡單!閔夫人的來意,你不是已經十分清楚了嗎?她是替安王妃來說項的,要把小樓嫁給延平郡王!那可是個傻子,你讓我怎麽對得起老朋友!”


    謝連城眼底微起波瀾:“父親,請你相信她,也相信我。”


    他的容貌極為俊美,表情乍看上去高雅而且溫和,可眉梢眼角流動的卻是堅定。


    這個兒子,永遠保持著最嚴謹的個性,謹守著自己的責任與界限,他說過的話都是有根據的,而且世事都會奇怪地按照他的預料發展。


    看著他,謝康河眼底的焦慮逐漸轉化為安定。


    江小樓的心性非常特別,你越是阻止她,她越是要做,更何況這是她早已打定的計劃,又有誰能夠破壞?謝連城太了解她,以至於不能出手阻止。


    “父親,我一定會讓小樓平安回來。”


    謝康河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麽,長歎一聲:“我真是拿她半點法子都沒有。你說她聰明,她卻經常做一些冒險的事,三番五次將自己放在火上煎烤!你說她笨,她又從來沒有失過手,有這樣的女兒,江兄一定會愁白了頭發!”


    看到謝康河深陷苦惱的模樣,謝連城微笑起來。


    從書房裏出來,懷安恭敬地遞上一卷秘信,謝連城展開一看,麵色微變。


    懷安悄悄打量著他家公子,從他十歲的時候跟著他開始,最常見到的就是他臉上從容的微笑。他永遠都是這個模樣,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就像是戴著一個厚厚的麵具。懷安幾乎沒有看過他驚慌失措的表情,可是這一刻他的平靜與從容被打破,眼底瞬間綻放出異樣的光彩。


    這樣的公子,不知為何比往常要更加吸引人。如同絢爛的陽光從薄霧中一躍而出,照亮世間的一切,萬物難以與之爭輝。


    很快,謝連城的平靜又恢複了,他輕輕一歎:“真是個大膽的丫頭!”


    懷安試探道:“公子,發生了什麽?”


    明明知道此事關係一生幸福,一著不慎就賠進去了,她卻還這樣孤注一擲,分明是個無所顧忌的任性女子。


    溫柔中,帶著不引人注意的張狂啊。


    謝連城微微一笑:“無事。”


    安王妃把江小樓找來,直接向她挑明了:“我的兒子延平郡王雖然心智不足,卻是一個善良的好孩子,我希望你可以成為他的妻子,好好的輔佐自己的丈夫。世子夫婦不在京城,今後也不會與你爭奪,到時候京城的一切都是由你來執掌。”


    江小樓看著安王妃,隻是微微一笑,垂下眼睛一言不發,沒有預料中的強烈反對。


    看到江小樓如此,安王妃不覺微笑,她拍了拍手道:“好了,把東西都抬上來吧!”


    庭院裏,第一個被抬上來的是一頂花轎,轎頂繡了丹鳳朝陽,華美金絲飛針走線,轎前一對飄帶上的墜角金鈴是純金製作,轎子一動金鈴隨響,叮叮當當動聽之極。轎底下一圈鵝黃絲線流蘇走水,轎子走動的時候,流蘇隨著轎夫的腳步輕輕擺動起伏,仿佛水流一般。


    接著抬進來的是一連串的聘禮,安王妃信步走到箱子前,對江小樓笑道:“你來看看,是不是喜歡。”


    第一個箱子裏的所有東西都是純金打造,有裝飾著五彩錦雞的金冠一頂,金手鐲四對,金螃蟹一對,金蓮花盆景一對,金珊瑚一圍,金佛一尊,滿滿當當金燦燦的,叫人幾乎睜不開眼睛。第二個箱子是玉龍冠、綬玉環、北珠冠花梳子環、七寶冠花梳子環。第三個箱子是珍珠大衣、半袖上衣、珍珠翠領四時衣服。七八個箱子看下來,甚至連錦繡綃金帳幔、席子坐褥、地毯、屏風等等物件都一一俱全。


    安王妃笑容格外矜持:“你瞧,這些東西都是送給你的禮物,不知道你喜歡不喜歡。”


    江小樓隻是神色平淡:“王妃是真要讓我做延平郡王妃嗎?”


    安王妃勾起嘴角:“不錯,我就是看中了你!”


    江小樓歎息:“可我隻不過是一個卑賤的商戶之女,無身家背景,又無父母在堂,我這樣的孤女,哪裏值得王妃另眼看待?”


    安王妃毫不在意地道:“別的不說,我就是喜歡你這個性子!溫文爾雅,談吐脫俗,雖然你不是什麽名門貴女,可郡王的情況……我也不稀罕那些!隻要你老老實實的相夫教子,其他一概不追究。從今以後,你就是這府裏的郡王妃,再也沒有人敢小瞧你,更沒有人會在背後議論你!隻有一條,生意不能做了,更不能拋頭露麵,損了王府的體麵!”


    瞧安王妃說得多美好,聽起來像是全然為江小樓著想。她卻壓根忘記了,對於一個女子而言,嫁給一個傻子人生等於徹底毀了。安王妃不會考慮到這一點,她認為自己對江小樓青眼有佳是抬舉她!若是她不識抬舉,那就是敬酒不吃吃罰酒,哪怕壓著,也要逼她拜堂不可!從頭到尾,她自說自話,完全不給回絕的機會。


    安王妃見對方默默無語,笑容難掩得意,語氣卻絕對關懷:“這個安王府整日裏空空蕩蕩的,從今往後有你陪我作伴,我也會覺得開心許多。”


    江小樓沉思片刻,微笑道:“王妃,您可知道我的過去?”


    安王妃心中微微冷笑,麵上卻不露聲色,輕鬆自然的一語道破:“不要拿那些來嚇唬我。若是你想要捏造什麽荒誕不經的故事,或是說早已有投緣的對象,這些大可不必在我麵前說起。小樓,找一個夫君,就是為了找一個依靠,依靠男人,遠遠不如依靠權勢。”


    江小樓不由苦笑:“既然王妃執意如此,我也無話好說。”


    安王妃挑唇笑了笑:“明天就是大喜之日,你還是回去好好休息,到時候一切自有人會準備得妥妥當當。”


    當天晚上,安王府的護衛們警惕地守在江小樓所住的繡樓門前,眼睛眨都不敢眨,生怕出什麽簍子。直到夜半時分,一切依舊風平浪靜,到處靜悄悄的。


    天未亮,全福太太便帶著婢女進了房門,早上的梳妝有四道程序。先是開臉,用棉線絞去臉上的汗毛,全福太太仔細瞧了瞧江小樓,卻笑道:“瞧瞧這臉,跟剝了殼的雞蛋一樣,真是個美人。”她拿著手中的棉線,想了想卻又收了起來:“直接上頭吧。”


    上頭便是梳妝,她打散了江小樓的青絲,替她挽了一個新娘髻,接著為她畫上厚厚的妝容,最後戴上鳳冠、穿上嫁衣,整個全程都是全福太太在幫忙,其他婢女是不可以插手的。新娘子從頭到尾都是笑盈盈的,仿佛不知道自己嫁的是個傻子,全福太太心中覺得有些古怪卻又不敢多言。


    好容易才把她打扮好了,卻聽見江小樓道:“你們先出去吧,時辰還早,我要休息片刻。”


    全福太太連忙道:“這怕是不妥——”


    江小樓淡淡撇了她一眼,清冽眸光隱含威懾:“那去稟報王妃,再行決定吧。”


    全福太太擦了把額頭上的冷汗,笑道:“那我們就在門外守著,小姐準備好了我們再進來。”說著她使了個眼色,帶著婢女退了出去。她們剛一退出去,床底下就鑽出一個人來,濃眉大眼身材魁梧,除了楚漢還有誰?他不是一個人,手裏還拖出一個麻袋。一雙雪亮的眼睛看著江小樓,動作麻利地把麻袋展開,露出裏麵已經陷入昏迷的年輕女子,道:“你要的人我已經給你偷來了,現在咱們應該怎麽辦?”


    江小樓打量了一眼,含笑道:“現在替她穿上嫁衣,好好打扮一番,讓她變成我。”


    代嫁,豈不是毀了這姑娘一生?楚漢臉上露出些許猶豫。


    江小樓洞若觀火:“楚大哥,她就是那天派刺客來殺我的人。你說對待這樣的女子,又有什麽好憐香惜玉?隻怕她待會醒過來,第一件事便是拿你開刀!”


    江小樓拎起裙角,毫不留情地踢了秦甜兒一腳,秦甜兒被疼痛所驚醒,猛然坐直身體,睜大眼睛驚恐地看著江小樓,瞬間要爆發出尖叫。隻可惜,她的嘴巴上堵著厚厚的桃木塞子,一嗓子都喊不出來。


    江小樓盯著楚漢,楚漢雖然磨磨蹭蹭的,卻還是聽話地從懷中取出了一隻瓷瓶,倒出一顆藥丸,一手提起秦甜兒的下巴,一手勒住她的咽喉,把藥丸丟了進去!


    江小樓隻是神色溫柔地道:“你放心,這不過是尋常藥鋪裏賣的麻藥,吃下去之後渾身輕飄飄的,沒有力氣也說不出話來,卻沒有性命之憂。三個時辰之後,你就會恢複如常。”


    等楚漢鬆開手,秦甜兒嗆得咳嗽了幾聲,卻因發不出聲音憋得滿臉通紅,瞪著江小樓,眼神充滿怨恨。江小樓卻不管她在想什麽,而是動作麻利地替她梳妝換衣,楚漢在一旁看到,眼睛珠子瞪得老大,漲得麵紅耳赤,束手無策。江小樓撇他一眼道:“楚大哥,若我是你,情願去外麵守著。”


    楚漢反應過來,連忙退了幾步:“完事後再叫我。”說完退到了屏風後麵。


    將秦甜兒仔仔細細打扮好,隨後又把紅蓋頭往她麵上一蒙,輕聲在她耳畔道:“延平郡王妃,好好享受這場富貴!”


    秦甜兒咬牙切齒,渾身氣得幾乎打起了擺子。


    江小樓迅速將她在床上扶正坐好,秦甜兒拚命想要掙紮,可是手上、腿腳都使不上力氣,壓根沒有辦法反抗。江小樓輕聲道:“好了,楚大哥你可以進來了。”


    楚漢瞧見床頭上坐著的紅衣新嫁娘,抹了一把額頭上的冷汗:“這回都辦妥了吧。”


    江小樓隻是微笑,神色自若:“麻煩楚大哥背我離開這裏。”


    楚漢推開窗戶向外看了一眼,點頭道:“得罪了!”說完他負起了江小樓。


    到窗邊之時,江小樓突然揚聲道:“我準備好了,你們進來吧!”就在全福媽媽推門的一刹那間,楚漢已經如大鵬展翅一般,帶著江小樓從二樓的房間內飛撲下來,輕巧地降落在後麵的小花園裏。


    這時候天還沒有大亮,到處霧蒙蒙的,原本守在後麵的四名護衛軟倒在假山邊上。楚漢這兩日已將王府的路線摸了個清清楚楚,他動作迅速把江小樓背到後門,縱身一躍。江小樓隻覺得耳邊風聲陣陣,心頭一顫,他的身形陡然降落。


    剛出巷子口,便有四名護衛並一輛馬車正在接應,楚漢道:“趕緊把她平安送回去。”


    楚漢不能立刻離開,按照江小樓原先的計劃,他要在這裏負責監視,一直到平安拜完堂為止,不可以有什麽差漏。所以把江小樓送上馬車,他又如剛才一般,縱身躍上牆頭,轉眼之間就消失在迷霧之中。


    新房之中,全福太太和婢女們瞧見新娘不哭不鬧,連蓋頭都蒙上了,不由十分歡喜,一齊扶著新娘子出去。當著安王妃、安王爺的麵拜了堂,傻郡王胸前戴著紅花,嘻嘻哈哈地不停圍著新娘打轉。拜堂的時候秦甜兒心裏著急,卻是撐不住身子,被人硬壓住完成了整個過程。


    完成拜堂這一程序之後,安王妃的臉色終於好看了許多,吩咐免了俗禮,把新人送入洞房。全福媽媽把新娘子安排著坐在床頭,就要由新郎為新娘掀開一直蓋在頭上的紅蓋頭。然而挑蓋頭,延平郡王又怎麽做得來,隻能由乳娘強行抓著他的右手,另外兩個婢女死死扣住他的胳膊,勉強讓他來掀開。


    秦甜兒此時早已憤怒到了極點,拚命想要掙紮可卻沒有這樣的力氣,赫然見到紅蓋頭被掀開,眼前一個年輕公子,眼歪、嘴斜,目光呆滯,口水流得老長,傻嗬嗬看著自己,她一時氣怒難忍,拚命向周圍的人使眼色,希望他們能夠認出自己並不是江小樓。然而新娘子臉上的妝實在太厚,一層一層,粉粉白白,看起來實在與其他新娘子沒多大區別。再加上全福太太和婢女們都忙著控製延平郡王的舉動,哪裏注意到她在這裏擠眉弄眼。


    全福太太端來糖茶要行合巹禮,糖茶還沒有喝下去,延平郡王就噴了全福太太一臉,旁邊的婢女連忙替她擦拭:“有些程序能省則省,王妃說了,隻要入了洞房其他一蓋不論!”


    全福太太皺皺眉:“既然如此,那就加快速度!”她捧起旁邊的盤子,托盤裏有棗子、栗子、花生、金錢等各種喜物,全福太太口中唱著歡喜的歌:“洞房花燭喜騰騰,今宵才子配佳人,吃酒要吃交杯酒——”一邊唱一邊灑吉祥物,歌還沒有唱完,就瞧見延平郡王哇地一聲哭出來,乳娘在旁邊驚叫道:“不好了,不好了!郡王身上都濕了!”眾人瞧延平郡王下半身看去,果然見到他的紅綢褲子早已濕了一大片,一時之間整個新房裏鬧得人仰馬翻。


    秦甜兒看到這一幕,幾乎暈死過去,一雙眼睛血紅。


    此時有眼尖的婢女瞧出了不對勁,她拉了拉全福太太的袖子道:“媽媽,好像有些不對,你瞧那新娘子!”


    全福太太看了一眼,不就是新娘子麽!婢女心裏著急,趕忙提了紅燭去照。仔細一瞧,全福太太心頭就是一驚:不對呀,早上的新娘高瘦苗條,眼燦如星,可眼前的新娘嬌媚是嬌媚,到底遜色幾分!她心頭咯噔一下,暗叫不好,可是現在堂也拜了,洞房也入了,難道還能告訴安王妃把人給搞錯了?她一腳踩在那婢女的繡鞋上,冷冷地道:“叫什麽叫,還不快給延平郡王換了衣裳,服侍他趕緊入帳!”


    聽了這話,婢女偷偷看了滿麵怒容的新娘子一眼,不敢再多說什麽了。


    眾人忙著將延平郡王的衣裳剝了,直接將他塞入紅帳之中,和秦甜兒滾在了一塊,秦甜兒萬萬想不到,一個渾身散發著尿臊味的人突然上了床,她不由得又驚又怒,而此時延平郡王就向猴子一樣在床上蹦來跳去,還翻起了跟頭。鼻子瞬間聞到一陣可怕的惡臭……秦甜兒急怒交加,血迅速衝到頭頂,頭嗡地一下暈了過去。


    江小樓緩緩地睜開眼睛,感到脖子有一陣疼痛,她用手揉了揉,然後望望四周,才發現自己置身在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她的脖子傷得不重,隻是有些酸痛。這原來是一個十分精致的繡房,布置精巧、裝飾華美,絕不亞於安王府的所在。


    馬車原本行駛得好好的,半路卻遇到人劫持,她發現的時候已經偏離了原先的方向。這究竟是什麽地方?帶走我的人又是誰?他帶我來這裏是什麽目的?一連串的疑問在江小樓的腦海中奔騰,理不出個頭緒來。她懷疑過是秦思,可若是秦思真的這樣做,又為何任由秦甜兒被她抓走?不,這是說不通的。


    此時,外麵傳來輕輕的腳步聲。門打開了,一個白衣公子站在門口,笑容滿麵地望著她。


    這一張俊美的臉孔,江小樓是絕不會忘的,因為他們曾經有過不愉快的交道,她盯著對方道:“顧流年,你為什麽會在這裏?”


    顧流年看著江小樓,動也沒動一下,隻是麵上帶笑:“江小姐,近來可好?”


    江小樓望著他:“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公子一直等機會報仇麽。”


    顧流年心頭想笑,麵上卻拚命忍住:“很榮幸地告訴你,我一直想方設法秘密地盯著你,留意著你的一舉一動。早在你被囚禁安王府,我就希望找到機會——”


    一股涼意從江小樓的心頭升起,她瞬間轉換了麵容,原本明媚的雙眸此刻卻滲滿了驚惶與不安:“當日把你送去青樓,不過是和你開個玩笑,你竟這樣對待我,是不是太過份了一些?身為男子,怎能如此沒有風度……”


    顧流年一眼就看出江小樓是在演戲,這個女子慣常會博取人的同情,就像她在楊閣老麵前所做的一樣。當你以為她是一隻柔弱的羔羊,不經意之間她就會露出獠牙,把你嚇一大跳。不過就是這樣,才顯得格外有趣和可愛。顧流年故意擺出一副冷冷的麵孔:“江小姐,你這一套對我是沒有用的,還是省省吧。”


    江小樓不再說話了,隻是凝視著他,良久未語。


    很快,江小樓便又微笑起來:“你知道嗎?如果我不能平安回去,不管是謝家,還是楊閣老,都不會放過你的。”


    “我當然知道,他們鬧騰起來正和我意,最好和安王府拚個你死我活。”


    江小樓冷眼瞧他:“看來你病得不輕。”


    顧流年哈地笑了一聲,英眉俊目氣宇軒昂,黑漆漆的眸子綻放光彩:“你並不是第一個這樣說的人,也絕不會是最後一個。”說完他得意大笑起來,能激起江小樓的憤怒,仿佛是他平身感到最快慰的事。過後,他不懷好意地看著對方,“反正我也不在意,要罵就罵吧!”


    江小樓挑眉:“那你打算關我多久?”


    顧流年喜滋滋地道:“這個麽,最起碼關上七八天,當然也有可能是一個月,如果我喜歡,關上一輩子也沒有什麽不可以啊!”


    江小樓笑容浮出嘴角,薄薄的一層如同碎冰:“希望你不要後悔今天的決定。”


    顧流年似乎聽到什麽特別好笑的事情,大笑不已:“既然你迫不及待展示你的魅力,我怕你樂極生悲,就先提醒你一下。梁慶和嚴鳳雅太猖狂,楊閣老太輕信,秦甜兒太愚蠢,我和他們不同,哪怕你舌燦蓮花,也不會相信你說的任何一個字。”


    江小樓盯著對方:“原來我的一舉一動都逃不過你的眼睛,就連上次的飛雞將軍,也是你送給我的吧。”


    顧流年臉上氣定神閑的一笑,更見氣質出眾:“自然是我將之之送到你身邊,讓他幫你取得楊閣老的信任。你說我這樣幫你,是不是應該好好謝我?”


    這家夥笑容奪目,可在江小樓眼中卻是獐頭鼠目,下流猥瑣。


    她又細細打量了他一回,臉露微笑,竟讓人覺得陰風刹刹:“是啊,我真應該好好謝謝你,你的人不但將我擄來,還把我打傷,這一點我會記住的。”


    顧流年一愣,迅速走過來看了看江小樓的脖子,果然見到一片瘀青,他眉頭皺起來:“這幫癩皮狗,明明吩咐他們不要無禮!”


    他說完這句話,發現江小樓正用古怪的神色盯著他,連忙輕聲咳了一下,掩飾道:“以後我會叫他們輕一點,有禮貌一些。”


    他一瞧江小樓眼神,聲勢自然弱了,也不似剛才的油嘴滑舌嘴,強詞奪理,竟然有些心虛的模樣。


    江小樓冷眼瞧他,不動聲色。


    顧流年板起臉,雖然他這張俊美的臉孔在生氣的時候,顯得更加好看,但江小樓可沒心情欣賞,隻聽到他繼續說道:“如果你繼續這樣倔強,就隻能讓你吃點兒苦頭了。你知道,我對鬥雞很有興趣,馴服過太多頑劣的小家夥。”


    江小樓慢慢地道:“你不必恐嚇我,我不是被人嚇大的。要關就關吧,我也想知道你到底能把我關多久。”


    顧流年麵上含笑,眼睛略彎,嘴角上翹:“放心吧,這裏不會有任何一個人幫助你,更沒有你的朋友,你就像斷了線的風箏,誰也不知道你的下落,親愛的小姐,你就給我好好待在這裏反省反省,怎麽你還有話要對我說嗎?”


    江小樓望著他,笑容和氣:“沒有。”


    顧流年失笑,像是故意激怒她:“我就是要你恨我,尤其看到你心有餘而力不足的樣子,我更是覺得非常高興,誰叫你上次竟然用那樣無禮的法子對待我這樣的人,現在你必須為這件事付出代價。”


    其實顧流年心裏想的是,誰叫你到現在都沒有認出來我是誰。


    走出了房間,他臉色猛然沉了下來,陰沉道:“誰傷了小姐,自己下去領罰吧。”


    黑衣衛對視一言,麵上驚恐,一言不發地退了下去。


    他回頭看了房間裏的江小樓一眼,眼睛彎彎地笑起來,沒有想到江小樓居然這樣可愛,真的相信了自己的話。若是自己真要傷害她,何至於等到現在。立刻返回金玉滿堂太危險,她最少也得等待一夜,等他確定了一切平安……


    江小樓在屋子裏待著,感受到時間一點一滴流逝。她在心中慢慢回憶著和顧流年相識的經過,隱約覺得這個人真是十分古怪,到底在哪裏見過?想不起來,無論如何都想不起來。


    走道上傳來腳步聲,江小樓看著門再一次打開,走進來一個窈窕美麗的婢女,托盤上放著今天的晚飯,然後躬身道:“小姐,請用。”


    江小樓淡淡道:“我吃不下。”


    婢女滿臉為難:“小姐,我隻是按照公子的吩咐送飯給你,你不要為難我。”


    江小樓走過去,舉起筷子,卻隻是漫不經心地問道:“這所宅子是他買下來的?”


    婢女立刻道:“這……奴婢可不知道,奴婢隻是臨時被雇來照顧您的。”


    江小樓哦了一聲,仿佛不經意地道:“你的月錢有多少?”


    婢女愣了一下:“照顧的時間不長,最多兩三天,到時候會結清,說好一兩銀子。”


    看來對方不準備關她太久……江小樓望著她,神色格外溫和:“一兩,你不覺得有些少嗎?”


    婢女滿臉驚訝:“奴婢也不會做什麽事,隻是伺候人而已,一兩銀子已經很多了。”


    江小樓卻停住手中的調羹,凝望著她發間廉價的珠釵:“隻要你放掉我,我會給你更多錢。”


    婢女僵住,半天都沒有開口。


    江小樓說到做到,立刻將手腕上的金手鐲脫了下來,在她眼前晃了晃:“隻要放了我,這個就是你的了。”說完她又摘下頭上的紅寶石簪子,放在桌子上。


    “這兩樣加在一起,就已遠遠超過你的工錢。若我是你,拿了錢,盡快離開這裏。”


    “我……可是外麵有護衛,我怎麽放你走?”


    江小樓從容一笑,道:“我會給你一樣寶貝,讓他們乖乖聽話。”


    婢女望著手裏的東西,眼中貪婪之色更深,她把金手鐲和簪子塞進腰間,確定妥當之後才說:“好,我聽你的。不過你得說話算話,不可以把東西要回去!”


    江小樓微微笑了笑,將腰帶上最大的一顆明珠拆了下來,放在桌腳下碾碎,露出裏麵黃色的晶體,遞給婢女道:“外麵黑,他們需要燭火,把這個放進燈芯裏,明白嗎?”


    婢女眼睛珠子瞪大了,還有些猶豫。


    江小樓輕輕咳嗽了一聲:“如果辦成了,我這條鑲滿寶石的腰帶也送給你。”


    又過了一個時辰,婢女悄悄的摸黑進來,已經換了一身衣裳,她把自己原先換下的衣服遞給江小樓道:“外麵的人都昏迷了,你趕緊換上這套衣裳,捧著托盤,打扮成我的模樣就行!”


    江小樓身上換了婢女的裙子,捧著托盤,一路堂而皇之地走出了小樓。當她走出這宅子,才發現整個院子十分華麗,亭台樓閣,曲水流觴,她心中越發疑惑顧流年到底是什麽來頭。


    整個別院是建在半山腰的,她想要離開,必須靠自己的兩條腿。江小樓避開有人煙的地方,挑揀小路往山下走,心急如焚的她覺得這條路好像沒有盡頭。


    不知走了多久,得得的馬蹄聲從遠而近傳了過來,她心頭一跳,避到了邊上。茫茫霧色中,那車露出端倪。車上一個佝僂的老人,兩匹瘦骨嶙峋的馬,還有一車稻草。她心頭一動,打個手勢,馬車停了下來,她對那車夫道:“可以順路帶我下山嗎?”


    更深露重,車夫蜷縮成一團,身上披著厚厚的毛氈用來禦寒,他似乎猶豫了一下,重重咳嗽了兩聲才道:“沒有問題,小姐出多少銀子?”


    江小樓摘下了脖子上的金鏈,遞給他道:“這是定金,如果你平安送我下山,我還有重謝。”


    江小樓當然知道現在這個時辰坐陌生人的車其實十分危險,但是這車夫明顯年邁體弱,連說一句話都要喘上半天,她勉強倒還應付的來。摸了摸手指上的戒指,她臉上的笑容更誠懇。


    那車夫笑了一下,聲音老邁:“真的嗎,到時候我要什麽小姐都答應?”


    江小樓點點頭。


    “好!上車吧!”那車夫高興地說,“我可以送你一直到門口。”


    一路上小心戒備,確保馬車行駛的方向不錯,江小樓才略感放心。老馬跑得很慢,快要天亮的時候,馬車才到了金玉滿堂的門口,酒樓還沒有開始營業,江小樓匆匆下了馬車,正預備去酒樓取銀子。


    誰知卻聽見車夫道:“小姐答應過,我要什麽都可以。”


    江小樓回過頭來,驚訝地望著他道:“是,我答應過,你要多少銀子?”


    那車夫嘿嘿一笑,蒼老的聲音突然變得清冽起來:“我這輩子沒有見過小姐這樣漂亮的女孩子,如果你可以親我一下,那我就不要車資了!”


    江小樓臉色微沉,盯著那個車夫,神色莫名。


    那車夫半點不怕自己的偽裝被識破,霍然摘掉了鬥篷,黑色的額發瞬間垂下,露出一張俊美絕倫的麵孔。他本生得傾城如畫,薄霧籠罩下,絕色的臉上卻顯出一種逼人的英氣來,揚眉顧盼間,風采照人,瀟灑至極。


    他看著江小樓,微笑道:“以後不要這樣冒險,江小樓,後會有期!”說完,他猛然抽了那馬一鞭子,馬車飛快地離去,消失在茫茫的晨霧之中。


    一早,安王和安王妃端坐在大廳的上首,等著江小樓來給他們敬茶。可是過了好半晌,隻見到新房子伺候的婢女戰戰兢兢地來了,安王妃一見到她就笑道:“怎麽,新娘子害羞麽?”


    “王妃,奴婢……奴婢……”婢女跪在地上,半天不敢抬頭,似有難言之隱。


    “難不成還要我親自去接她?”安王妃臉色微微一沉,她最厭惡別人說話支支吾吾的,不由半開玩笑,半認真對安王道:“這個兒媳倒是格外尊貴些!”


    安王皺了眉頭,婢女一下子嚇壞了:“奴婢有罪,奴婢該死!”


    安王妃眼眸鋒利,冷冷望著她:“究竟出了什麽事,還不把話說清楚!”


    “王妃,新娘子她……她……”婢女額頭上沁出豆大的汗珠,雙唇像離水的魚兒一般張張合合,硬是出不了聲。


    安王妃不由心往下一沉,本能覺得出了什麽事:“說!到底怎麽回事?”她的聲音已經轉厲。


    婢女一顆心幾乎跳出來,麵如死灰道:“新娘子、新娘子換了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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