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王妃猛然一下愣住,雙手下意識地痙攣,手中的茶杯當即掉在地上,稀稀拉拉碎了一地,接著四下裏一片寂靜。


    婢女還趴在地上不停顫抖,安王妃卻已經站了起來:“走,跟我去瞧瞧!”


    到了新房,滿屋子異味嗆鼻,身後婢女不由悄悄別過臉去,安王妃把臉一沉:“乳娘呢?還不收拾幹淨,任由你家主子糟蹋新房嗎?”


    乳娘連忙擠進去,好容易才和其他婢女一起製服了延平郡王,強行把他攙出來。延平郡王身上還沒有來得及穿衣裳,眼淚鼻涕到處都是,他大聲哭喊著:“她欺負我,她打我!娘你看!”他一邊說著,一邊把自己手臂上的抓痕、臉上的血印全都露出來給安王妃看。


    安王妃一瞧,果真是鮮紅累累,不由勃然大怒,橫眉怒目地向床上新娘子望去。床上的新娘子衣衫散亂,發髻微鬆,一張格外嬌俏的麵孔滿是縱橫的眼淚,鼻涕、糞便糊了一身,鮮紅的嫁衣上散發出陣陣惡臭。


    安王妃極端惱怒:“你到底是誰?”


    秦甜兒哇地一聲哭了,迅疾撲到安王妃的腳下:“我是被江小樓陷害的!王妃,我是探花郎的妹妹,是秦府的千金小姐,今天要嫁給那傻子的是江小樓,不是我呀!”


    聽到她說這樣的話,安王妃的臉色唰地一下黑了,她左右四顧,逼問所有的婢女道:“為什麽到現在才發現人不對?”


    婢女們麵麵相覷不敢應答,終於有一個人壯起膽子回答道:“王妃,昨日裏新娘子裝扮重,郡王又是一直鬧個不停,奴婢們一時失察,求王妃饒恕!”


    安王妃麵色陰冷:“來人,把她們都拉下去!”立刻便有身材高大的媽媽們衝了進來,把四名婢女連拉帶扯地拖了下去。


    安王妃冷冷的目光落在了秦甜兒的身上:“你不知情?”


    秦甜兒心急如焚,立刻道:“是,是!王妃,請你放我回去吧,我不是真正的新娘子啊!”


    安王妃笑容裏滿是寒氣:“青天白日,居然敢在我眼皮子底下耍花招,江小樓還真不是一般的膽大,而你居然說不知情,這裏裏外外這麽多人,你若是要反抗,早已喊出聲來!分明就是和江小樓串通好了,用李代桃僵之計來糊弄我,當我安王府是好欺辱的嗎?”


    秦甜兒也不由惱怒起來,她爬起來,怒容滿麵:“安王妃,你說這話是什麽意思?難不成嫁給你的傻兒子,還是我千方百計求來的嗎?我瘋了不成!”


    她不說這話還好,一說安王妃更是惱怒,延平郡王的確是個傻子,可那也是她的親生兒子,縱然心頭對他也有幾分厭煩,可卻不容許任何人隨便羞辱,她指著秦甜兒,冷笑著道:“居然敢對我出言不遜,掌她的嘴巴!”


    兩個媽媽迅速上前,一把將秦甜兒按在地上,另一人取來一塊絳紫色的竹板,雙手捧著送到安王妃的麵前。安王妃看了竹板一眼,點頭。媽媽挽起袖子,竹板從空中落下,“啪”地一聲,在秦甜兒的臉上發出沉悶的響聲,秦甜兒驚呼一聲,卻迅速被人堵住了嘴巴。板子劈劈啪啪打下去,秦甜兒驚駭到了極點,臉上一片慘白,一頭烏黑的頭發散開著,每打一下,她的身體便痛苦的抽搐一下。


    屋子裏一片肅靜,隻聽到竹板劈劈啪啪打在臉上的聲音。不一會兒,秦甜兒雪白的臉上便滲出一道道血痕,就連嘴巴都高高腫起,形容可怖。安王妃站在那裏,臉上麵無表情,就這麽無所謂地看著。媽媽打足了三十下,這才停下手看著王妃,安王妃向她擺了擺手,媽媽提著竹板悄無聲息地退下。


    安王妃瞧了秦甜兒一眼:“江小樓去了哪裏?”


    立刻便有人拿掉了秦甜兒嘴裏的塞子,她想要發怒卻又不敢,被安王妃的氣勢震得渾身發抖:“我……我不知道,她派人把我迷暈,一路背著我,飛簷走壁到了這裏,李代桃僵地嫁給延平郡王。王妃,您好好想一想,若我早與她串通,怎麽會莫名其妙被留在這裏任你處置?她是與我有仇怨,故意要害我啊!”


    安王妃當然也知道這一點,隻不過她咽不下心頭這口氣,江小樓她不會放過,秦甜兒也別想跑掉。


    安王妃離開新房,一路快步回到大廳,卻發現安王竟然還安坐在椅子上,不由強忍怒氣,把事情的原委向安王說了一遍。


    安王抿了一口茶,抬起眼皮子道:“這事情是你一手作主,現在應當如何善後?”


    “我哪裏想到江小樓居然有這樣的膽子,連我都敢耍!”安王妃的眉心隱隱跳動,眼中火光簇簇。


    安王歎了一口氣:“秦甜兒你要怎麽處置?”


    安王妃冷冷道:“本來我覺得江小樓聰明伶俐、為人乖巧,才想讓她嫁進王府,沒想到她如此不識抬舉,我絕不會輕易饒了她!至於這個秦甜兒——”她說到這裏,不經意地從鼻子裏哼了一聲,難掩不屑,“她當我這安王府是什麽人都出入麽,還如此出言不遜,簡直是狂妄。”


    安王妃本質上是一個極為驕縱自負的人,凡是違逆她的意思,最後都不會有什麽好結果。江小樓臨時用了調包計,安王妃若是就此接受秦甜兒,豈非滑天下之大稽。


    安王到底有些猶豫:“這已經拜了天地,入了洞房,都過了整整一夜,再送回秦府,怎麽和人家交代?”


    安王妃壓根不以為意:“怎麽交代?我還沒有怪他秦家私縱我的兒媳,偷梁換柱,應該是他們向我交代,我為什麽向他們交代!”


    安王麵色沉凝地搖了搖頭,開口道:“來人,將秦小姐安然無恙送回秦府。”


    這時候的秦家早已經亂了套,秦小姐半夜在房間裏睡得好好的,不知何時竟被歹人劫去。守夜的丫鬟發現不對的時候,她早已不翼而飛了。秦府不敢驚動外人,隻能悄悄搜尋,忙活了一個上午也沒有得到任何關於秦甜兒的消息。


    秦夫人已經暈倒在床上了,而秦老爺正在催促秦思盡快去找京兆尹,秦思經過深思熟慮,卻搖頭道:“父親,妹妹失蹤非同小可,如果事情鬧大了。不但她的清譽受損,就連咱們秦家的名聲也將毀於一旦。你想想看,一個未出閣的千金小姐,就這樣在房間裏無緣無故的消失了,縱然她將來平安無事的回來,外人會怎麽想?”


    秦老爺一愣,看著自己的兒子道:“這叫什麽話,難道就放著自己的妹妹不管?”


    秦思麵上焦灼,眼底卻平靜:“當然不是不管,我自然會想方設法從其他的渠道把甜兒救回來。但在沒有任何線索的情況下,咱們還不適宜輕舉妄動,否則一旦打草驚蛇,甜兒反而會有危險。”


    聽到兒子如此信誓旦旦,秦老爺非但沒有放鬆,反而皺緊了眉頭道:“我不明白甜兒到底得罪了什麽人,居然半夜爬進牆來將她擄走,這簡直是聞所未聞!家裏這麽多護衛,難道都是死人不成?”


    秦思暗歎了一口氣:“與秦家有如此深仇大恨的,這京城絕沒有第二個,我心中已經有數。父親,你放心,我不會讓此人逍遙法外的。”


    外麵突然起了一陣喧嘩,秦老爺一愣,立刻道:“怎麽了?”


    話音剛落,突然見到秦甜兒披頭散發地撲了進來,一頭栽倒在門檻上,把所有人嚇了一跳。顧不得其他,她猛然抬起臉,卻是滿臉鼻涕眼淚,受盡委屈的模樣,悲鳴道:“父親,大哥!”


    秦老爺趕忙扶住自己的女兒,誰知卻聞到一陣腥臭味,立刻捂住自己的鼻子道:“甜兒,你這是怎麽了?”


    秦甜兒滿臉是淚,秀發披散,一張小臉煞白煞白的,身上還披著散亂的嫁衣,她放聲大哭道:“父親、哥哥!我被人害死了,你瞧瞧,瞧瞧我這個樣子!”


    兩人仔細一看,才發現她滿臉血痕,似乎是被竹板打出的痕跡。秦思上前一步,不敢置信道:“怎麽回事?!你把事情細細說清楚。”


    秦甜兒嗚嗚咽咽說道:“昨晚上睡到半夜,我迷迷糊糊就被人背著一路出了秦家,那人把我帶進了安王府,竟和將要嫁給延平郡王的江小樓互換了身份!那些蠢貨也不看清楚,就把我當成了江小樓送入了洞房,不止如此,安王妃今天一早捉不到江小樓就拿我出氣,你瞧!你瞧呀!”說完,她把臉湊上來給秦老爺看,秦老爺一瞧果然大為心疼,心中惱恨道:“這江小樓,簡直是無法無天,無法無天了!我一定要去找她算帳!”


    秦思一個箭步上前攔住他道:“父親,不可衝動!這件事情,咱們還需要從長計議。”


    秦甜兒大聲哭鬧道:“從長計議,怎麽從長計議!你沒瞧見我的臉都變成這個樣子了,也不知道能不能好!大哥,你真是太無情了!”


    秦思瞧她一眼,冷冷道:“若不是你總喜歡出去惹事,還再三挑釁江小樓,何至於此?如今不光是江小樓要對付你,連安王妃都十分惱恨秦家,她可不會管什麽你是否自願,這筆帳算來算去誰也逃不了!”


    江小樓這簡單的一招,不光是脫離了安王妃的控製,更重要的是把秦家拖下了水,安王妃再理智也不可能原諒李代桃僵的秦甜兒。大家變成了一根繩子上的螞蚱,誰都跑不掉!


    秦老爺心疼不已,顧不得其他,隻是趕緊道:“先上藥,先上藥!可千萬別留下疤痕!”


    秦甜兒還要爭辯,卻更害怕毀容,趕緊讓婢女替她擦藥。


    秦思坐了下來,就在對麵平靜地望著她,語氣格外緩和:“你和延平郡王拜了堂吧?”


    “是呀,他們強壓著我,我渾身軟綿綿的沒有力氣,就糊裏糊塗拜堂了。”


    “那入了洞房沒有?”


    秦甜兒一時摸不清自己大哥的意思,呆住了。


    “隻怕是已經入了洞房。”秦思笑了笑,心想即便你不說我也知道。


    秦甜兒嚇得低下了頭,全然沒了剛才張牙舞爪的模樣,隻能低聲斥責婢女道:“輕點兒!”


    “安王妃是不是很生氣?”秦思沉默了一會兒,繼續問道。他對秦甜兒的心理把握得很準,知道越逼越沒真話,隻能漫不經心的引導她,讓她不由自主地說出心理話。


    “很生氣,我還以為她要把我當場打死呢。”秦甜兒見他不再追究昨天晚上發生的的事,稍稍鬆了口氣。


    “是嗎?”秦思細想片刻,凝神道:“那她還說了什麽沒有?”


    秦甜兒一愣:“沒、沒什麽了。”


    秦思盯著她,那雙秀長的眼睛透露出懾人的光彩:“再想想,一句也沒有?”


    秦甜兒想了片刻,才遲疑:“我想起來了,她說——安王府不是誰想進就能進的。”


    秦思淡淡哦了一聲,沉默了好半晌,接著又轉頭問起昨天晚上發生的事,起初秦甜兒還有些害怕,在秦思不斷的誘導下終於詳細說了。包括延平郡王瘋瘋傻傻的模樣,也包括他在喜床上尿濕了被褥,弄得一塌糊塗的情形,一股腦全倒了出來。


    秦思隻是靜靜的聽著,不時看一看正滿麵怒色的秦老爺,等到秦甜兒把話都說完了,秦思揮了揮手,吩咐婢女道:“把小姐先帶回去休息。”


    婢女應了一聲,一左一右攙扶起渾身依舊是軟綿綿的秦甜兒,退了下去。


    秦思走到書案前,提起毛筆在鋪好的宣紙前站了好一會兒,直到墨漬沾濕了宣紙,卻又將筆一扔。剛才秦甜兒提到昨夜隻是輕描淡寫一筆帶過,但秦思卻明白其中的驚險之處。他此時無比後悔,當初如果沒有將江小樓送給紫衣侯,而是直接將她處死,對秦家反而是一件好事。如今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古人說小不忍則亂大謀,他必須忍下這口惡氣,這些王爺表麵看起來閑散,其實勢力頗重,若能因勢利導,反為我用……


    他沉吟了半天,才抬頭對秦老爺道:“讓妹妹稍微收拾一下,光明正大嫁入安王府。”


    “你說什麽?”秦老爺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秦思立刻拿出他那巧舌如簧的本領,表麵上是替秦甜兒考慮,骨子裏卻是極度自私:“父親,你好好想一想,甜兒已經和延平郡王拜了堂,入過新房,在安王府又待了整整一夜!這件事情如果傳出去,別人必定會把秦家當作恥笑的對象。依我說,倒不如把甜兒好好的送去,並且向安王表明願意結這門婚事。”


    “不行,甜兒是你的親妹妹,怎麽可以嫁給一個傻子!”


    秦甜兒雖然刁蠻任性,可也是秦家的掌上明珠,秦老爺一直指望她和王鶴的婚事能成,現在莫名其妙出現了一個延平郡王,若是腦袋好的也就罷了,可偏偏是一個傻子,他如何忍心?


    秦思冷冷一笑:“父親,我知道你在想什麽。你可別忘了,王將軍一直從骨子裏瞧不起咱們家,王鶴前陣子跑秦府跑得很勤,可他也不過是想在太子麵前露臉罷了!說到底,他們家壓根瞧不上甜兒,你何必自作多情。”


    秦老爺瞪眼道:“他看不起,難道安王就能看得起?”


    秦思淡淡一笑,神情恢複從容:“事情如果將錯就錯,對咱們反而是一件極大的好事。我聽人說過,延平郡王一直是安王的一塊心病,因為是癡呆兒,門當戶對的人家自然不肯將女兒嫁過去,花錢從平民百姓家裏買一個,卻又覺得麵子上過不去。因此安王妃才四處尋覓合適的對象,她最終看中的是出身商戶的江小樓,可是比著江小樓,咱們家甜兒又差到哪裏去?有我這個大哥出麵,再加上太子的說和,這門婚事一定能成。”


    不管他說得如何天花亂墜,秦老爺還是覺得不忍心:“總不能因為這樣就把你妹妹推入火坑!”


    秦思終於沉下臉來:“你好好想一想,如果甜兒嫁入安王府,就等於攀上了安王這棵大樹,這樣秦家也會臉上有光。相反,若是你執意不肯,甜兒恐怕隻有長伴青燈古佛,再也不會出現有名望、有地位的人家向她求親!”


    聽了這話,秦老爺猛然泄了氣,頹然地坐在了椅子上。


    秦思微笑,婉轉勸說:“父親,我的建議既可以保住她的名聲,又可以讓其他人知道秦家不是沒有倚仗,再也不敢心存僥幸。甚至在固定的時候,這樁婚事可以成為一種政治資本……”


    秦老爺雙眼無神地看著自己的兒子,這個孩子從小讀書識字,文采風流,可他沒有想到,秦思的心腸也夠狠毒的,居然連自己的親生妹妹都可以毫不猶豫的賣掉。他頹然地揮了揮手:“這個家向來是你作主,你說了算,我不管了。”


    秦思臉上露出如釋重負的微笑,道:“多謝父親。”


    “可是甜兒那個脾氣,恐怕她不肯——更重要的是,怕她反而在安王府惹禍。”


    “父親,她不肯又如何,還能嫁給誰?”


    目送著秦老爺離去,秦思眼底才露出一絲冷冷的寒光:“江小樓,你越是想要打垮秦家,我越是要反過來利用你,令我更上一層樓!”


    秦甜兒萬萬想不到剛從安王府逃回來就麵臨著立刻被送回去的局麵,聽完父兄的決定之後,她一連絕食一天一夜,結果當然沒死成,硬生生又被救了回來。她充分發揮了刁蠻任性的老毛病,趁著婢女不注意,解開腰帶作了繩子,又被人從橫梁上放下來。秦夫人不得已,時時刻刻守著她、勸著她。


    “女兒啊,你再怎麽想不開也沒法子,除了安王府,誰還肯要你!”秦夫人不得已,把實話都說了出來。


    秦甜兒哇地一聲,絕望地哭著撲倒在枕頭上:“死了算了!”


    “死了,就正好趁了江小樓的心意!”秦思冷冷地道。


    秦甜兒猛然抬起頭來,怒視著秦思。


    秦思不緊不慢地道:“死了多容易,到時候江小樓還會送你一個花圈。可若你嫁入安王府,就是堂堂的郡王妃,江小樓隻能匍匐在你的腳下!”


    “可那是個傻子!”她撕心裂肺地喊道。


    “傻子又如何?那也改變不了他尊貴的身份!甜兒,除了他,你別無選擇。”


    安王府


    安王妃怒氣衝衝地闖進了書房,冷聲道:“王爺,你是真的要讓那秦甜兒進門嗎?”


    安王看著自己的妻子,淡淡開口:“不錯,太子殿下親自說項,此事乃是天作之合,我必須答應。”


    安王妃臉上掠過一絲惱恨,眼底火光蹦起:“王爺,別人硬扣在咱們頭上的屎盆子,你看也不看就接下了?”


    安王妃素來自持身份,從未有過如此不當的言行。安王知她生氣,便隻是垂下眼睛道:“辦婚事也算皆大歡喜,你就不要再生事了吧。”


    安王妃瞬間挑高了眉頭,細細的眉尾現出格外的鋒利:“王爺,我可全都是為了你著想,那江小樓如此不識抬舉,怎麽也不能讓她的陰謀得逞!”


    安王斜睨她一眼,慢慢開口道:“今天上午楊閣老親自到訪,向我言明江小樓師從於他,是他心愛的女弟子。她沒有父母,婚事必須經由師傅同意。你明白了嗎?”


    安王妃臉上的血色一下子退得幹淨:“你說什麽,江小樓是楊閣老的弟子?”


    安王冷笑不已:“沒有金剛鑽誰敢攬瓷器活?那老家夥昨兒還贏了陛下一盤棋,把陛下氣得臉色發青,他卻沒事人一樣嘻嘻哈哈地說收了一個女弟子的事,當時我以為他是在開玩笑……一個商戶之女能攀上這棵大樹,是個有心計的,難怪她如此囂張。”


    安王妃臉色忽青忽白,貝齒緊咬:“你懼怕楊閣老,就要我忍下這口氣?”


    安王瞪她一眼:“什麽忍氣!不過是一個小丫頭片子耍了些小花招,哪裏值得氣成這樣!你不是想要兒媳婦麽,秦甜兒我瞧就不錯,她是秦家的千金,兄長又是探花郎,哪裏不比江小樓強百倍!我不管秦家和江小樓有什麽恩怨,這無心插柳,倒還真是一樁好婚事。”


    聽安王這樣說,安王妃簡直不敢置信,她怒視對方道:“好啊,真好!你年紀越大膽子越小,居然被一個老家夥嚇破了膽子!”


    安王卻不理會安王妃,在他看來這不過是小事,隻要能有一個兒媳婦堵住眾人的嘴巴就行,至於這兒媳婦到底是誰他其實並不在意。男人嘛,總是把眼光放在朝堂之上,不像安王妃這等頭發長、見識短的女子,總是斤斤計較那點顏麵。顏麵算什麽,利益才是最重要的!娶了秦甜兒,等於給太子一個顏麵,與秦家也達成了一種同盟,這對於安王府來說又有什麽不好?相較之下,把江小樓這樣的孤女娶進門來,才是天大的笑話。


    秦思果然是個能做大事的人,他明知道外麵隱隱有風聲傳了出去,卻還是按照正常程序與安王府交換了庚帖,另擇了吉日將自己的妹妹打扮一新,安安穩穩地送入安王府。


    謝府


    酈雪凝臉上沒有半點血色,明顯驚魂未定:“這件事情真是太過凶險,若是那劫走你的人有什麽不好的念頭,你該怎麽辦?”


    江小樓笑道:“該怎麽辦就怎麽辦,我也不過隻有這顆腦袋,還有什麽。”


    聽到江小樓說出這種竟似於無賴的話,酈雪凝不由自主搖了搖頭:“小樓啊小樓,你簡直是不要命!”


    江小樓卻隻是悠然一笑:“不說這些不高興的事,雪凝,今天可是秦府嫁女的大日子,我還預備出去看看熱鬧呢!”


    “你可歇著吧,若不是你秦甜兒怎麽會嫁入安王府,聽說她在府中又哭又鬧,絕食相逼,可秦思就是執意要將她嫁給延平郡王,這樣的兄長還真是狠心。”酈雪凝不由惋惜道。


    江小樓早已預料到了這一點:“對於秦思而言,隻要能往上爬,未婚妻可以出賣,妹妹又算得了什麽?”


    酈雪凝不得不承認江小樓說的沒錯,秦思這個人之所以難以對付,就因為他沒有底線。別人絕對做不出這等厚顏無恥之事,他卻可以照樣做得風聲水起,毫不在意。這一回他收下安王府聘禮無數,並回以大量嫁妝,把一切安排得風風光光、無可挑剔。若是外人不知道內情,還真以為秦甜兒是尋覓了一個極好的歸宿。


    江小樓勾起嘴角:“你何必為他人擔心,秦甜兒嫁給延平郡王是瘋子配傻子,天定姻緣,再合適不過了!”


    酈雪凝瞪了她一眼道:“你就高興吧,回頭人家找你算總帳的時候,你哭都來不及!”


    江小樓聞言卻哈哈大笑起來,酈雪凝難得見她笑得如此暢快,連連搖頭道:“瘋了,瘋了,我看你也瘋了。”


    江小樓卻不生氣,隻是招來楚漢道:“楚大哥,來,替我送這封信給秦小姐。”


    “什麽?”


    所有人都呆住了。


    安王府


    整個婚禮十分盛大、體麵,安王妃像是故意要做給江小樓看,大擺筵席,廣邀賓客,馬車把整條街都給堵得水泄不通,紅色的綢子鋪天蓋地,捧著佳肴的婢女川流不息。


    外麵賓客雲集,秦甜兒左思右想,越發惱恨。但事已至此,無可改變,她也莫可奈何。隻能自己把蓋頭掀了,坐在新房裏生悶氣,卻不知怎麽突然手心裏被人塞了一張紙條,她展開一瞧,頓時變色。


    淒涼別後兩應同,最是不勝清怨月明中,知名不具。


    是王鶴的字跡!秦甜兒滿臉喜色,事發之後她曾經數次向王鶴送信,卻都石沉大海,她還以為對方無動於衷,卻不料現在得到了消息!之前是莫可奈何才同意這門婚事,現在她怎麽甘心!如果可以嫁給一個少將軍,比傻子郡王何止強上千百倍!


    她摘了鳳冠霞披,一路撞開婢女闖了出去。


    庭院裏,安王妃一身華服,滿麵寒霜地擋在了她的麵前:“你要去哪?”


    秦甜兒心頭一沉,卻仗著王鶴的癡情,惱怒道:“我不要嫁給一個傻子,我絕對不要嫁給他,寧死也不要!”


    安王妃看她一眼,似笑非笑道:“寧死也不要,死還不容易嘛。”她向身邊人看了一眼,“既然新娘子不想活,你們就送她一程吧。”


    幾個奴婢立刻上去,一個抓腳,一個抓住胳膊,還有一個扣住腦袋,將秦甜兒按了個結結實實。秦甜兒羞憤交集,大聲道:“你要幹什麽?”


    安王妃額心的梅花妝豔若桃李:“你不想嫁給我的兒子,我也同樣不想要你這個兒媳婦,送你一程又有什麽不好。你痛快,我省心!”說完她一揮手,那些人立刻抱著秦甜兒向花園中間的一口水井走去。


    秦甜兒大驚失色,拚命掙紮,怒道:“放開我,放開我!”


    看到這種情形,安王妃卻微笑起來:“我這是為你好,死了,你就不必再嫁給我的兒子了。”


    奴婢們嚴格遵守王妃的指令,已經半拖半抱著人到了井邊上。秦甜兒雙手死死扒住長滿青苔的井石圈,隻覺得滑不溜丟,心直往下沉,大為後悔自己魯莽。可這就是她的個性,死到臨頭才後悔,未免太晚了。她大叫著饒命,那聲音是何等的淒慘。秦家的婢女想衝出去救她,卻礙於王妃在場不敢動作,一個個都是臉色發白,形同木偶。


    那些人極為凶惡,強行扒開秦甜兒的手,拚命把她往水井裏推,她為了活命,本能的掙紮著,這短暫的相持是那樣漫長,簡直讓人連渾身的寒毛都倒豎起來!


    安王妃走過來,繡著大幅牡丹的金色裙角在暗夜裏帶起一陣旖旎的色彩,然而她隻是居高臨下地望著她:“現在想明白了嗎?”


    秦甜兒涕淚橫流,覺得自己已經被凍在了冰塊裏,舌頭也變得無比麻木:“想、想明白了,我嫁!我嫁還不行嗎?”


    安王妃細白的手指輕輕地撫過秦甜兒的臉蛋,溫柔道:“這臉恢複的不錯,倒沒有留下什麽傷疤。秦小姐,要做個漂漂亮亮的新娘子才行!”說著她收回手,麵無表情地道:“來人,把她送回新房。”


    秦甜兒這才被放了下來,渾身已經被冷汗濕透了,幾乎是被人架著離去的。


    安王妃冷冷地望著,勾起嘴角:“一個個都這麽不識抬舉。”


    走廊裏響起了輕緩的腳步聲,安王妃回過頭,見到一個錦衣華服的中年美婦在婢女的簇擁之下翩翩而來。她立刻換了顏色,笑著上前道:“原來是姐姐來了,有失遠迎。”


    眼前的人正是慶王妃,她與安王妃是堂姐妹。然而與豔麗囂張的安王妃不同,慶王妃長著一副平靜雍容的麵孔,雖然年輕的時候也是美人,可如今瞧上去卻比安王妃要蒼老許多,她看著安王妃,微笑道:“妹妹何必生這樣大的氣,秦小姐還是個孩子,不懂事罷了。”


    聽到慶王妃這樣說,安王妃冷嘲一笑:“一個兩個都是這樣,真當我安王府是來來去去隨便自如的地方嗎?”


    慶王妃瞧她豔麗的麵孔染出勃發的怒意,揮退身邊的人,才柔聲道:“妹妹,這婚事來得如此突然,到底出了什麽事?”


    安王妃便將這幾日發生的一切告訴了她的堂姐,一邊說一邊連聲道:“我真是快被這些混賬東西氣死了!”


    聞言,慶王妃輕輕皺起眉頭:“妹妹,這就是你的不是了。”


    安王妃一愣:“姐姐,這話怎麽說?”


    “世人常說強扭的瓜不甜,人家姑娘不願意嫁給延平郡王,你又何必強逼著。你也不想想,萬一她真的嫁進王府卻又對你們心懷怨恨,借機想要報複生事,你又該怎麽辦?”


    安王妃橫眉怒目道:“她敢!”


    慶王妃笑了:“兔子急了也會咬人,更何況是個年輕衝動的女子?若是真的到了那個地步,好好一樁婚事豈不是成了家庭的災難。郡王雖然心智不足,但本質上是一個純善的孩子,何必強作孽。再者說你都已經娶了兒媳婦,怎麽還這樣不穩重,動不動就咬牙切齒的!聽我的,養養心吧。”


    安王妃被自己的姐姐訓斥,臉上一紅,倒沒有什麽惱怒的神情,沉思良久才道:“你說的也不錯,若是我真的把那江小樓弄進府來,說不定更是個禍胎!但是我心裏就是不服氣呀,她這麽耍了我一通,難道我還要任由她開開心心的不成?”慶王妃淡淡笑道:“她如此膽大包天,可見還是個孩子,你又何必和她計較。安王早已經定了主意,你隻要服從他就好了,其他的不必多想。”


    安王妃卻下意識地反駁道:“我可不像姐姐你那麽好說話,若是安王也像慶王一樣——”她的話還沒有說完,卻見到慶王妃臉上微微變色,不由自覺失言:“姐姐,對不住,我說話總是心直口快的。”


    慶王妃的臉色慢慢緩了過來,她拍了拍安王妃的手,柔聲道:“好了,不必去想那麽許多,既然秦小姐已經進了門,就好好過日子吧。”


    安王妃嗤笑道:“你不知道這丫頭也是個賤骨頭,不打她都不肯點頭!嫁給我的兒子,難道真委屈了她們?”


    慶王妃看著安王妃搖了搖頭,心道這世上誰家女兒會願意嫁給一個傻子,隻不過延平郡王再傻那也是安王妃的親生兒子,她總是有所偏幫的。思及此,慶王妃隻是微笑著轉移了話題:“聽你這樣說,我倒對那個江小樓起了三分興致,改明兒指給我看看。”


    安王妃一時好氣又好笑:“也不過就是臉長的好看了些,性子溫柔了點,現在看來其實就是一隻狐狸,狡猾得很。”她說得咬牙切齒,說完了自己卻又覺得好笑,不覺真的笑出來。“不過,姐姐也可以出去散散心,不要總是想著雪兒的事。”


    聽到雪兒二字,慶王妃臉上的血色刷的一下退得幹幹淨淨,連強作的笑容都掩飾不了。安王妃心頭一凜:“你瞧,我今天怎麽接連失誤!姐姐,不要怪我。”


    慶王妃歎了一口氣:“世上的一切終有命數,不是我的強求不來,雪兒剛出生的時候人人都說她是個美人坯子,可惜我們的母女緣分實在是太淺了,淺到隻是相處了短短幾年,就再也沒了……”她說著不覺眼淚盈滿了眼眶。


    安王妃心頭替她難過,隻好勸說:“這事都過去這麽多年了,慶王心中十分自責,姐姐也不要總是怪他,終歸是夫妻。”


    慶王妃的臉上卻略過淡淡的嘲諷:“夫妻?親生女兒失蹤這麽多年,他還可以嘻嘻哈哈若無其事,這樣的丈夫不要也罷!”


    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安王妃有一個傻兒子,慶王妃卻有一個失蹤多年的女兒,這件事情都是兩人心中的隱痛,她們兩人對坐著,卻是唏噓不已。


    金玉滿堂門口


    酈雪凝下了馬車,向江小樓道:“我都說了讓你在家在待幾日,現在跑出來,就不怕安王妃找你的麻煩?”


    江小樓笑了笑:“不,現在她隻會忙著收拾秦甜兒。”


    酈雪凝不免出言提醒:“說不準,秦家這一回反倒因此得勢。”


    江小樓冷笑:“爬的越高,摔的越慘,這是真理。要報仇,我等著他來,看看誰先脫下一層皮!”說完她便徑直走入了酒樓,酈雪凝站在原地默立片刻,輕輕搖了搖頭,向小蝶道:“走吧。”


    拐彎處的一架馬車裏,安王妃沉下臉道:“瞧見沒有,就是剛才進去的那個藍衣女子。”


    慶王妃沒有立刻回答她,安王妃有些奇怪,轉頭望道:“你怎麽了?”


    慶王妃指著剛剛走過台階的年輕姑娘,聲音顫抖:“你覺得那個姑娘是不是——”


    安王妃看了一眼,台階上空空如也。


    “你說誰,江小樓嗎?”


    慶王妃卻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長長的甲套深深陷入她的皮膚:“不,不是!我是說最後進去的那個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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