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孤克看了一眼獨孤連城,神色似有三分複雜,他隱約覺得江小樓之前拒絕自己,怕就是看上了這位醇親王。平心而論,醇親王容貌絕俗無雙,自己萬不敢與他相比,可獨孤連城到底不是皇帝的血脈,將來斷無可能繼承皇位,江小樓為何要舍近求遠,難道她當真不在乎名利富貴?


    這樣一想,他心頭變得越發複雜起來,麵上卻依舊帶著笑容。吩咐人上了茶,他才問道:“郡主今日前來,不知有何要事?”


    江小樓慢條斯理地道:“今日母親吩咐我去寺廟為雲珠郡主安排超度一應事宜,誰知卻遇上了太子殿下在狩獵。”


    “哦,這並不奇怪,太子殿下素來喜歡去那裏打獵。”獨孤克不經意地道。


    江小樓飲了一口茶,淡淡道:“是啊,三殿下可是沒瞧見,裴將軍一箭就將那野鹿給射倒了,真可謂氣勢奪人、英姿勃發,原本太子殿下還邀請我們一起品嚐鹿肉,可惜今天是雲珠郡主頭七,我便匆匆辭謝了太子趕到這裏。頭七的儀式開始了麽,我是不是來遲了?”


    “不遲不遲,我們這邊正要開始。”獨孤克一臉感動,“明月郡主真是姐妹情深,令人感佩。”聞聽太子與裴宣在一起狩獵,獨孤克先是愕然,繼而心頭陰沉下來,原本對裴宣的好感全都化為了憤怒,甚至夾雜著一絲不安。若裴宣真的支持太子,那他手上的十五萬梁州兵馬,是否等於收歸太子所有?太子對自己如此提防,將來登基能給自己好果子吃麽,不,肯定不會!可惡的裴宣,禮物照收,言辭曖昧,讓自己認為有機會可以贏得他的支持,現在看來不過是虛晃一槍,投奔了太子。


    江小樓微微一笑,獨孤克這幾年在朝中做了不少風光而又漂亮的事,可惜太子終歸是太子,一國儲君,他無論如何也動搖不了。裴宣回朝之後,獨孤克三次登門拜訪,想方設法讓他投靠自己,奈何去世的裴老將軍素來講究正統,對三皇子素來不太看得起,如今眼看著裴宣走到太子身邊,獨孤克心頭肯定在滴血。


    十五萬涼州兵馬,對於沒有一兵一卒的獨孤克而言,意味著什麽不言而喻。


    江小樓看穿了獨孤克的心思,歎息道:“這場麵如此盛大,足可見三殿下情深意重,雲珠九泉之下也可瞑目了。”


    獨孤克心頭複雜紛亂,麵上卻越發謙遜:“郡主過譽了,我原本隻希望夫妻和睦、夫唱婦隨,卻不料雲珠郡主剛剛過門便出了這樣的事,這是老天不作美啊!我心頭沉痛不已,便隻是稍盡心力,不值得什麽。”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獨孤克明顯心不在焉。江小樓心頭冷冷一笑,吩咐小蝶將祭禮送上,開口道:“不論如何,請三殿下節哀順變,我等就先行告辭了。”她正要站起身,獨孤克卻突然開了口:“且慢。”


    江小樓望向他,目光露出征詢之色。


    三皇子吩咐所有人都退了下去,旋即正色道:“明人跟前不說暗話,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向郡主說。”


    江小樓點點頭道:“三殿下請講。”


    獨孤克望了江小樓一眼,又把目光落在醇親王的身上,語氣卻是極謙遜的:“你們二位都是聰明人,在聰明人麵前隱瞞沒有必要。如今我的局勢十分危險,太子殿下對我步步緊逼,幾乎將我逼入絕境,這件事情……二位想必已經有所耳聞。”


    江小樓臉上故意露出吃驚的神情:“殿下此言,小樓不明白。”


    獨孤克深吸一口氣,語氣極為平靜地道:“之前我曾向陛下提出求娶你過門,這本來就是一招險棋。若成功,則能得皇後支持,若失敗,反而引起太子猜忌。後來……太子果然勃然大怒,他以貪汙之名囚禁了我的好幾個臣屬,對他們嚴刑拷打,逼著他們訴說我的罪狀,若非那幾人對我忠心耿耿,寧死也不肯招供,現在隻怕已是屈打成招。我怕也要受到他的冤枉,一起被關到天牢裏去了。”


    江小樓微微一笑:“哦,竟然有這種事?”


    獨孤克麵色微白,聲音有些發顫:“是啊,太子如此凶狠,真叫我不知該如何是好。郡主,慶王府如今是我的姻親,這些話我本不想在你麵前提起,免得讓你受驚,可是實在無人求助,隻好向你二位討個主意。”


    “殿下,這話實在不好說,小心隔牆有耳啊……”江小樓歎息道。


    獨孤克聞言,立刻道:“郡主放心,這花廳內外皆有心腹把守,斷不會有隻言片語傳出。”


    “那殿下不怕我們告密嗎?”江小樓反詰道。


    獨孤克不是傻子,這些話如果到別人跟前去說,他會很不放心,但江小樓和太子之間因為謝瑜一事結怨,早已經是人盡皆知,太子殿下恨不得把江小樓置諸死地,而江小樓對太子也絕無好感。至於醇親王……上回在太子府裏發生的事,三皇子早有耳聞,他知道醇親王受到太子的忌憚絕不亞於他,既然如此,他們三個人為什麽不能聯起手來對付太子呢?


    江小樓卻眨了眨眼睛,繼續推辭道:“殿下虛懷若穀,聰明沉穩,不如將自己的難處向陛下去訴說,說不定陛下會替你作主的。”


    獨孤克心中暗罵這丫頭狡詐,口中卻道:“郡主莫要害我!太子是父皇選中的儲君,我若前去哭訴,反倒會被認為是嫉妒與構陷,隻要太子抓住機會反戈一擊,隻怕我命不長久。所以……我要請二位救我!”


    獨孤連城不動聲色,隻是靜靜坐著飲茶,甚至連眼皮都沒有抬起來過。


    江小樓步步為營,神色平穩:“三殿下何必如此憂心忡忡,朝中支持你的大臣還是很多的。”


    “是,支持我的人是很多,但他們誰都不敢與太子抗衡啊!”獨孤克說到這裏,不由自主地道,“我知道,郡主再三推脫,是壓根就不想救我!”


    江小樓輕輕歎了口氣:“瞧三殿下你說的,我不過是一介弱質女流,又能有什麽主意。”


    獨孤克冷笑一聲:“郡主,你可別忘記太子愛妃謝瑜,太子那個人我實在太了解了,表麵上寬容大度,心裏頭實在陰險得很,隻怕他早已經在私底下算計你良久,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動手為他那愛妾複仇了。與其如此,你我不如聯起手來,也好過坐以待斃。”


    江小樓原本就是來拉幫手的,但這些話如果從自己嘴巴裏說出,自然會落於劣勢,所以她才不動如山地坐著,等獨孤克熬不住率先開口。


    獨孤克眼見他們二人似乎有所觸動,麵上帶了被壓抑住的情緒:“現在太子已經勾結了紫衣侯和裴宣,爭取了兩大極有力的外援,下一步隻要他成功殲滅了我,很快就輪到你們兩位。”


    江小樓的臉上露出格外為難的神情,看著獨孤連城道:“醇親王,你瞧這可怎麽辦呢?”


    獨孤連城唇角微微地傾斜,慢慢勾起一絲微笑的弧度:“宏圖霸業的開始,往往始於窮途末路,殿下如今已被逼入絕境,隻要抓住有利時機,未必不是枯木逢春的奇境。”


    獨孤克滿麵狐疑地盯著他:“可是太子、蕭冠雪、裴宣的勢力太強了。”


    獨孤連城忍不住地微微輕笑:“太子身為一國儲君,卻心胸狹窄,器量淺薄,無容人之量。裴宣身為將領,卻天生弑殺,殘酷無情,結下無數冤仇與血債。至於蕭冠雪,此人心思狡詐,詭計多端,是三人中最難對付的,但他是個極聰明的人,不會為了太子殿下去衝鋒陷陣,更重要的是他與裴宣素來互相忌憚敵視。三人之中裂痕重重,殿下何懼有之?”


    江小樓坐在那兒,看著獨孤連城微笑著與獨孤克說話,漆黑的眸子被窗外的陽光鑲上一道淡淡的金色光輝,激起了一室的風華。


    突然間,心髒開始有些失措地跳動。


    她似乎感覺到他的語音混著那股若有若無的藥草氣息,輕輕縈繞著她的身軀。


    他似乎若有所覺,向她這邊望了一眼。這眼神溫柔如水,一抹異樣的光彩流轉眼底,讓她幾乎以為自己會溺斃其中。下意識地,她垂下了頭,竟然不敢去瞧他的容顏。


    “那我該怎麽辦?”獨孤克忍不住問道。


    “但凡你要對付別人,首先要弄清楚他想要什麽。”獨孤連城收回眼神,淡淡回答。


    獨孤克看著獨孤連城,一時有些愣住,不知道他到底是什麽意思。


    獨孤連城神情格外溫和,眼底的鋒芒卻一絲絲地傾瀉而出:“殿下,裴宣最想要什麽呢?”


    獨孤克一時頭腦中紛繁複雜,不知該做何回答。


    江小樓這才忍不住抬起頭,晶瑩的眼波一閃,抿唇笑道:“出京。”


    半月後的一個黃昏,一群勁裝隨扈簇擁著一個青袍中年男子出現在大街上。中年男子左看右看,似乎對周圍百姓的生活很感興趣。獨孤克伴著皇帝,悄聲道:“父皇。”


    “噓”,皇帝連忙阻止他道:“既然朕是微服出訪,千萬不要再把那些稱呼帶出來,你就叫我一聲父親吧。”


    “是,父親,前麵有一座茶館,回宮前是否稍事休息。”


    一天前,有人在城郊樹林發現一隻白鹿,大周自古來以白鹿為祥瑞,皇帝聽聞上奏,龍心大悅,特意換了衣裳親自出城尋找,可惜找了一天,連一根白鹿的毛都沒有找到,皇帝大失所望。但轉念一想,能夠親眼目睹城中百姓的生活,也不失為一件樂事。剛到茶館坐下,卻瞧見馬路對麵排起了長龍,皇帝不由問道:“去瞧瞧那是在賣什麽?”


    “是。”護衛立刻上去查探,不多時便回來道,“是一個道人正在卜卦算命。”


    皇帝看著洶湧的人群,慢慢起了好奇之心,於是茶也不喝了,徑直起身直奔那算命攤子。此刻一名老婦人剛剛批過命,歡天喜地地出來,口中連聲道:“果真是活神仙,準,實在是太準了!”


    好事者攔住了她,要看她的命格,她立刻把道士批出的條子摘出來給對方瞧,上頭寫著兩行字:家有萬金不算富,五個兒子是絕戶。


    獨孤克開口道:“老夫人,這卦前言不搭後語,分明是胡說八道嘛!您家若果真有萬金,為何還不算富?”


    “您有所不知,我這輩子連頭帶尾一共十個閨女,可不就是萬金麽?家裏本就窮苦,女兒出嫁還需要大筆陪嫁,有萬貫家財也要送空了,當然算不得富貴!”


    “可你都有五個孩子,怎麽還是絕戶?”


    老婦人笑笑說:“一個女兒頂半個兒子,我有十個閨女,不就等於五個兒子嗎?可我實際上一個兒子也沒生出來,這不叫絕戶叫什麽?東西兩家來求娶我的小女兒,我拿不定主意,便來求見伍道長,不過剛剛坐下,道長便批了這命,還替我擇定了良婿,難道不是神人嗎?”


    皇帝聞言,淡淡一笑道:“此等微末伎倆,且看朕去拆穿他!”


    獨孤克望著皇帝的背影,立刻吩咐道:“還不上去撥開人潮,保護好主子!”


    皇帝走到了道人麵前,道人朝著他微微一笑道:“不知先生怎麽稱呼?”


    “足下不過是個算命的人,隻管算就是了,何必管我是誰,我說個日子,先生仔細算算這是什麽命,鴻禧十年,六月十二,辰時。”


    伍淳風推算片刻,半眯起眼睛:“這個八字火土皆旺,命格奇特,請教是男命還是女命?”


    “如果是女命,該當如何?”


    “如果是女命,將是自小出身富貴之家,嫁於朱門侯府,可惜命格太重,插足無根,命中注定無人壓得住,故其父兄夫子皆難得善終,獨留下她一人撐起大局,實在是苦命、苦命啊。”


    “若是男命呢?”


    “這——我姑妄言之,先生姑妄聽之,如果這命格是男人,則天生是當皇帝的命。”伍淳風臉上隻見恭敬,不見畏懼,笑容已是十分莫測。


    皇帝眉頭微微一動:“為何?”


    遠處的金玉滿堂樓上,江小樓從窗子向下望去,輕輕道:“你瞧——”


    獨孤連城輕輕一笑,恰巧走到她的身側,順著她的視線望去:“這局可是有些冒險。”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陛下人到中年,越發喜歡這些求仙問道,投其所好才能抓住他的弱點啊。”江小樓微笑著回答。


    在陽光的照射下,她神情專注,側臉的線條溫柔美麗,毫無瑕疵,令人不由自主心頭一動。


    冷靜睿智的江小樓固然美麗,可算計人的時候,她的眼睛總是格外晶亮。


    讓他永遠覺得,世上隻有她最好看。


    眼眸中的灼熱與溫柔最終卻隻是化為笑意,獨孤連城慢慢移開了目光,語氣卻極為平靜:“是啊,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街上的伍淳風已經笑道:“這個八字火土旺,在命理上,一生臨危有解,遇難呈祥,所以麵對不少嚴峻考驗,均能夠從容應對,最後取得勝利。若生於尋常人家,必定揭竿而起,擁兵百萬,成為一方霸主。若生於王侯之家,在三十之前並不走運,被虎星壓著,三十歲之後走的是金水木的大運,必定開疆辟土,富民強國,成就千古偉業。”


    皇帝騰地一下子站了起來,滿麵皆是震懾。


    獨孤克唇畔帶起一絲微笑,常人都以為當今陛下壽辰是六月初十,事實上他的真正生辰乃是六月十二,連自己的生日都不肯誠實告知天下,可見皇帝疑心病有多重。但正是因為如此,伍淳風的這一卦才算把握住了皇帝的脈門。


    看到對方震懾的目光,伍淳風徑直起身,連攤子也不要了,揚長而去。


    皇帝心頭一沉,立刻吩咐左右道:“快,跟上他!”


    一行人跟到沒人的巷子口,卻見伍淳風正在等著他們,麵上帶著笑意,向皇帝拜倒:“見過陛下。”


    皇帝連連點頭,道:“先生真是神人。”


    伍淳風心頭在打鼓,麵上卻是一派雲淡風輕:“天子親自到訪,是找貧道推算吉凶嗎?”


    皇帝鄭重點頭:“正有此意。”


    伍淳風聽了,麵上露出一絲遲疑道:“帝王之命皆是天上星宿,隻恐泄露天機。”


    “先生既然本領非凡,一定能夠推算,請直言無妨。”


    伍淳風微微合目,若有所思,良久方長歎一聲:“貧道與陛下此番相遇,也是天意,姑且一試吧。隻是有言在先,貧道乃是方外之人,走的是江湖之道,說話很直,請陛下多多包涵。”


    “先生隻管說明就是,朕絕不見怪。”


    “如此,就請陛下先寫個字,測測看吧。”


    皇帝皺眉思忖片刻,以樹枝為筆,在牆上寫了一個殺字。伍淳風麵上微微一變,拱手作揖道:“陛下,貧道實在不敢多言,請恕罪。”說完他便快步就要走,皇帝連忙道:“先生留步,到底是測到了什麽,為何不敢明言?”


    伍淳風終於吐露道:“陛下,此字為大凶之兆,暗指西南方向的兵禍,若是處置不好,隻怕有血光之災,生靈塗炭啊。”


    大周西南邊境生活著百越一族,百越人十分驍勇善戰,尤其喜歡侵擾劫掠。大周國力強盛,他們便定期上供朝拜,可是稍有疏忽又會起兵作亂,多年來大周數次派兵攻防,偏偏這百越人打打不盡,殺又殺不得,隻能在涼州陳兵十五萬,隨時應對百越突變。就在兩天前,皇帝接到西南急報,隻說百越又有調兵之跡象,此刻聽到這裏,便回答:“西南的確有異動,但朕自會安排勇將出征,不日將平定戰亂,先生不必著急。”


    伍淳風連連搖頭道:“陛下之決,危也、危也!”他話未說完,已經喟然長歎一聲,“貧道已經說了太多不該說的話,陛下即便再勉強,我也斷然不敢多言了,告辭!”不等皇帝再次挽留,他便快步消失在人群裏。


    皇帝覺得心神不寧,問獨孤克道:“你覺得那老道士說的話究竟是何意思?”


    獨孤克卻是搖了搖頭,滿麵困惑不解:“請恕兒臣愚鈍,實在不理解那位道長之意。父皇,他說不定就隻是一個招搖撞騙的騙子,一時碰巧而已,您何必放在心上,”


    皇帝麵上露出幾分猶豫:“可是朕覺得……他話中似乎意有所指啊。”


    三皇子獨孤克看了皇帝一眼:“那兒臣這就去打聽他姓甚名誰,住在何處。”


    “去,立刻就去!”


    兩日後,百越首領屠戰果真召集數萬百越民眾反叛大周,戰報一封接著一封,涼州岌岌可危。皇帝聞聽這個消息,頓時大怒,急令朝臣火速商議對策,推舉治敵之將。太子和朝臣們上奏推選裴宣,皇帝卻將折子留中不發,遲遲無法下定決心。


    密室之內,獨孤克忍不住困惑道:“你讓我故意討好裴宣,替他出主意,又暗中資助百越首領糧草物資,令他們起兵反叛,好讓陛下恩準裴宣出戰,這分明是在幫助他啊。”


    獨孤連城笑道:“將欲取之,必先予之,殿下既然要除掉裴宣,首要必須獲取他的信任。他最想要的便是回去涼州,殿下提供了這樣的大好機會,他當然會不惜一切代價抓住。而且,殿下一直想方設法拉攏他,你的話,他會信的。”


    江小樓隻是靜默不語,她很想看看,獨孤連城會如何除掉裴宣。


    “那咱們下一步應該怎麽做?”


    獨孤連城道:“請殿下去找陛下,舉薦裴宣。”


    獨孤克眼皮一跳,登時變色:“你瘋了不成?那裴宣早已和太子勾結,我怎麽可以把這立功的大好機會讓給他?”


    獨孤連城神色淡漠:“殿下,主意我出了,端看你用與不用。”


    獨孤克看著他,心裏是有些矛盾的,他想相信醇親王,可又覺得此舉過於冒險,萬一放了裴宣出去,那十五萬大兵盡落太子之手,他真是賠了夫人又折兵,空忙一場。但對方言之鑿鑿,目前又坐在同一條船上,他隻好道:“好,我且信你一回。”


    江小樓不覺點頭:“太子殿下已經向皇帝進言請求讓裴宣出征,可惜卻被陛下阻了,如果三殿下再去,陛下會同意的。裴宣正是處在焦慮的時候,殿下恰到好處的幫他一把,他會感激你的。”


    當天晚上,三皇子便入宮保薦了裴宣,皇帝果然恩準,旋即獨孤克出了門,直奔裴將軍府。裴宣擺了酒宴,感激三皇子獨孤克的舉薦之恩。


    宴會之上,裴宣端起酒杯,麵上露出一絲笑意。他知道獨孤克一直想方設法拉攏自己,這回故意施加恩典,目的隻是為了離間自己和太子之間的關係。從裴父那一代,裴家支持的就是太子,他怎樣都不會倒戈向一個並無勝算的皇子。但如今三皇子保舉有恩,他不好拒人於千裏之外,隻笑道:“殿下放心,我定當凱旋,不負殿下之恩。”


    雙方小心翼翼,表麵一派融洽,實則互相試探。


    獨孤克表情格外認真:“將軍,百越首領十分凶狠善戰,你曾經殺死了他的叔父,與他有血仇,務必小心為上。”


    “是,感謝三皇子的盛情。”


    “這次父皇原本是不同意將軍奔赴前線的,實在是我拚命舉薦,希望將軍你……”獨孤克照著醇親王的意思,故意欲言又止。


    裴宣頓時明白了三皇子的用意,麵上笑容卻很淡:“殿下放心,看在今日之恩的份上,我也會將殿下視作朋友,而不是敵人。”


    獨孤克的臉上露出一絲喜色,並未立刻提出過分的要求,隻是起身,作勢要告辭。裴宣見他要離開,心理戒備開始放鬆,他卻不知道獨孤克的計劃才剛剛開始。獨孤克一邊起身,一邊半開玩笑地說了一句:“今當遠別,將軍說的話……到時候會否算數呢?”


    裴宣笑道:“我這一生說話從沒有不算數的時候,請殿下放心。殿下和太子之爭,我保持中立就是。”


    中立?隻怕你今天說了中立,明天便會相助太子,獨孤克心頭冷笑,麵上卻很是猶豫不決:“可我聽說,太子送來十名絕色佳麗,還有百兩黃金,我畢竟不比太子殿下財大氣粗,唉,縱然有心相助將軍,卻也隻能為你在父皇麵前說兩句話罷了——”


    裴宣眉頭微微一動,他很清楚皇帝對獨孤克頗為喜愛,對方既然能勸說皇帝讓自己出征,在大軍尚未出發前,隨時有可能改變主意。他已經厭煩了這個京城,便是勉強應付一下眼前這個愚蠢的三皇子,對他來說也沒有什麽損失。思及此,他立刻道:“殿下是在向我索取承諾麽?”


    “這……”獨孤克露出為難的神情,“畢竟口說無憑,將軍可有信物相贈?”


    這是他此來的唯一目的,卻選擇這樣一個時刻說出來,裴宣微微一愣,旋即便知道獨孤克是在向自己要一個保證。人家已經要告辭了,準備其他東西當然來不及,他皺眉:“那我留下一件信物,在任何時候殿下都可以憑借這個信物來見我。”


    現在準備當然來不及,獨孤克眼睛一瞥,瞧中了他掛在腰間的一隻玉佩,便立刻道:“不知可否以此物為證?”


    “這——”三皇子眼睛太毒辣,玉佩是太子的禮物,自己若轉送給獨孤克,等於告訴太子背主,裴宣微微一笑,解下自己腰間的配刀,那是一柄精光閃閃的匕首,隨即送給了三皇子道:“殿下,有此刀為憑,既是感激殿下相助之恩,又是向殿下允諾,請您放心。”


    獨孤克心中鬆了一口氣,他今天就是衝著這把貼身金刀來的,那玉佩……對他半點用都沒有,旋即再三推脫了一番,終究還是收了下來:“如果將軍反悔,我必定將此刀——”


    “若我幹涉你和太子之間的爭鬥,你可用此刀斬下我的頭顱。”裴宣冷冷說道。


    眼看獨孤克拿了刀告辭,裴宣心頭雖然有些異樣,卻也沒有多加思考。此刻他已經嗅到了戰場的味道,那是鮮血的芬芳,無數的人頭在呼喚著他,讓他整個人都熱血沸騰起來。皇帝的詔書上要求他三日後整軍出發,可他現在就已經忍不住了,恨不能飛奔去戰場,讓百越人的鮮血開遍涼州。


    第三天晚上,遠在涼州的裴剛軍中來了一位秘密的客人。裴剛是裴宣的族弟,也是他一手提拔起來的副將,如今代替裴宣鎮守涼州,與百越數萬叛軍遠遠對峙。他接待的這個人是裴宣府上的一名叫作金昌的護衛。此人快馬加鞭,累死三匹快馬,才趕在天亮前到達軍營。大周的將領禁止與京城互通消息,尤其是在外出征的將領和京城的官員。見到金昌,裴剛意識到了不對,立刻稟退左右,詢問道:“京城出了什麽事?”


    金昌滿麵悲憤:“裴將軍派我來傳話,陛下懷疑將軍與太子密謀,故意以出征為名誘他出京,實際上是悄悄將他監視起來,並且要在出征途中找機會殺害將軍!請您迅速與百越通信,請告知他們將軍的友好之意……”


    友好之意?!這就是說裴宣有意——裴剛驚出一身冷汗,旋即他陷入了躊躇,腦中念頭轉個不停。裴宣是個行事謹慎的人,正在和百越交兵前夕,最是容易受到懷疑和猜忌,邊界皆是嚴防死守,選擇這個時候與百越通信,不符合裴宣的一貫作風。二則裴宣雖然天性好殺,缺少謀略,但他身邊有不少謀士,做出如此重大決定,怎會如此草率。他越想越覺得是個陰謀,可眼前已經無法再去查證。


    “如果我投誠,將軍會如何?”


    “將軍的隊伍將在五日後到達閔州,到時候他會想方設法殺死陛下的間諜,集合涼州十五萬兵馬和百越的數萬之眾擁立太子……時間緊迫,我有書信和金刀為證,請早下決心,切莫辜負將軍信任!”


    裴剛心中又驚又疑,他不知道金刀被贈給獨孤克一事,裴宣突然反叛根本沒有預兆,但眼前的人是裴宣護衛,又有金刀為證,言之鑿鑿,讓人非信不可。此刻根本無法與千裏之外的裴宣取得聯係,聯係之前裴宣曾經數次書信中提及對皇帝不許他出京的怨憤,裴剛思前想後,終於下定了決心……


    三皇子府,密室


    燭光閃爍,照亮了獨孤克的麵孔:“他上鉤了嗎?”


    獨孤連城神色自若地合上剛剛傳過來的消息,神色寧靜道:“請殿下立刻將消息擴散出去,就說裴剛陣前通敵,與百越將領互通往來,來往的書信……已經被截下了。”


    “他果真行動了?”獨孤克心頭狂喜,他原本認為這計策太過冒險,萬一裴宣不肯贈刀,或是裴剛不予信任,事情可就徹底完了。


    “殿下,裴宣原本已經決定效忠太子,但無你相助,他根本不能出京。所以他必須用金刀來安撫你,讓你相信他的倒戈,這是人之常情,也是他狡猾之處。金昌到達之時,恰好是裴宣出發之日,他原本就是裴府護衛,經常受到裴宣鞭笞,一隻懷恨在心,如今被殿下重金買通,自然不遺餘力。裴剛雖然善於征戰,卻並不聰明,更重要的是他最近剛剛搶來一名百越女子作為妾侍……還有一點,裴宣雖然殺死了百越的前任首領,卻與他們保持了三年和平,這是因為百越不斷向他進貢無辜百姓供他殺戮,而他也開放了城市互通貿易。若非將匪一家、早有勾結,何至於裴宣被困京城,百越立刻行動,咱們不過是將計就計罷了。”


    “你……你怎麽會知道這麽多事?”


    “殿下忘記我從前是做什麽的了嗎?謝家的商隊遍及天下,涼州亦如是。”獨孤連城下了最後定論:“通敵叛國,鐵證如山,殿下如今勝券在握了。”


    “好,好,實在是太好了!兩國交戰之際,裴宣的親信居然與敵國將領聯係……根據大周律法,裴宣連坐,必死!我這就著人給父皇上一道折子,陳述此事,讓他迅速逮捕裴宣!”


    江小樓笑了,卻是眨了眨眼睛:“殿下錯了。”


    “哦,哪裏錯了?”


    “此事與殿下全無幹係,更不該是你率先發現。殿下當務之急,應該立刻派人追上裴宣,暗地裏通風報信,告訴他,趕緊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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