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一城臉色漲紅,他沒想到楊晉一會這樣和自己說話,瞪著對方怔在原地,一時竟然語塞。


    “宗門一百零八條禁令,弟子銘記於心,但今日所見,諸位正教前輩的行徑,屬實與咱們劍宗主張的正道相悖而馳。師父,我們這般,到底算是正教人,還是他魔教人?您約束眾弟子心口如一,德行兼修,未來做個堂堂正正的人,您又為何要幫著殺人凶手開脫?難道就因為他是所謂的正教人身份,就不論他如何燒殺搶掠,也全都是對的麽?”


    殿外的空明聽到這話,不禁長歎一聲,閉上眼,心中默念了一聲佛號。


    楊晉一說完這些大逆不道的話,葉一城登時怒目圓睜,渾身上下散發著一股極其強大的氣息,他麵色冷峻,以一種十分陌生的語氣,道:“你可知道你在說什麽?”


    葉靈珊拉住楊晉一的胳膊,想將他拉在自己身後,葉一城大喝一聲,道:“你給我站開點!”


    葉靈珊一怔,雙眼登時一紅,潘怡等人在楊晉一說出那些話之後,就知道今日事情難以善了,不敢再為楊晉一說話,隻是上前將葉靈珊攔住,急道:“師妹!”


    葉靈珊道:“爹,小師弟他心中有事,先問清楚原因好麽?”


    “用不著你來教我做事。”


    葉一城語氣更冷,教劍宗幾人嚇得瑟瑟發抖。


    魔教人聽到楊晉一說了這些話,又見葉一城似要發怒,嗜血老妖嘿嘿一笑,嘶啞道:“葉宗主,你也是成名已久的前輩高人們,可覺悟境界卻還比不得自己的弟子,個人不覺得害臊麽?”他哼笑一聲,“你如此盛氣淩人,莫是想恃強淩弱,對這位心懷正義的小兄弟屈打成招不成?”他冷笑著,繼續道:“在下還是忒看得起閣下你了。”他心中氣惱葉一城包庇雲山門,是以定要出言相譏。


    葉一城早已是怒不可遏,嗜血老妖的話音甫落,他整個人已經閃出了殿外。


    在眾人的目光下,他手持九霄劍,化身為一道魅影,寒芒一閃,與天邊剛剛升起的一縷朝暉交融在一起,將那嗜血老妖罩在了其中。


    後者起先沉眉凝視對方,繼而目光裏流露出一絲恐懼,當葉一城和九霄劍抵至他麵前時,他的眼神終於是變得絕望起來。


    劍聲嘩嘩,似秋風蕭索,飄蕩在他的耳畔,絕望與悲戚的情感從他的心底莫名生起,空氣中彌漫著的這股殺氣,並沒有讓他為之一凜,反倒令他悲從心生,讓他感到無限的絕望。


    “好呀,姓葉的,你便殺了我罷,我早就受夠了這窩囊的一生。”


    嗜血老妖心中暗道。


    在場的每一個人都愣在了原地,隻見九霄劍的劍芒激射而出,就好似地府門內透射出來的一束光,直直地洞穿了嗜血老妖的咽喉,後者一動不動,像是一心尋死,連一絲反抗的欲望都沒有。


    他早在百年前就已成名江湖,後來因為手段過硬,成功奪下了血刀門門主的寶座。在他擔任門主的那些年中,血刀門和正教的四大派平起平坐,其教眾在江湖上橫行無忌,與正教人一言不合就起衝突,從來沒有怕過誰,更不會像如今這般畏手畏腳,擔驚受怕。


    四十年前,他夥同其他幾位同樣野心極大的掌門,一起襲擊了正教的四大派,若不是當年妖焰穀誤判了般若寺的實力,當今天下,恐怕便就是他魔教四大派說的算了。


    當年嗜血老妖的實力,一點兒不比張天賜差,他們血刀門幾乎將雲山門都掀翻了去,後來般若寺援兵趕到,方才讓血刀門铩羽而歸,而他嗜血老妖更是被逼下枯骨崖,一代梟雄的壯誌雄心,也在四十年前的這場大戰過後被徹底磨滅了。


    後來的三十年間,嗜血老妖受盡了正教人和魔教人的恥笑,隻身藏在崖下,稍有點風吹草動,便如驚弓之鳥,惶惶不可終日。後來傷勢終於痊愈,但遺憾修為折損嚴重,令他不敢露麵江湖,再回血刀門。


    原以為奪下了異寶,他便能報仇雪恨,卻沒想螳螂捕蟬黃雀在後,那楚齊天突施冷箭將他暗算,讓他徹底沒有了扭轉乾坤的機會。


    是的,他本該死在藤原城那間客棧裏的。


    那日他重傷在客房,彌留之際,卻被店中小二出言羞辱,心中的恨意迅速蔓延,終是逼著他從鬼門關中跨了出來,可以說他之所以活到現在,全憑著自己心中那股恨意!


    他恨極怒極,將客棧夥計虐殺,藏身在過往行商的車隊之中,千裏迢迢兩個多月,終於是回到了血刀門。他已下定決心要複仇,他要將雲山門醜惡的嘴臉昭告天下,他要張天賜和楚齊天身敗名裂,讓正教人永遠被人唾棄。他想,隻要完成了這些事,便是他立刻死了,那也是心甘情願了。


    可是他這一生,運氣總是差那麽一點。


    他怎麽也不會想到,這些正教人平日裏人模人樣,大義凜然,滿口的仁義道德,到頭來卻是如此卑劣,如此冷漠,如此的厚顏無恥。他們明知己方的過錯天理難容,卻仍然強詞奪理,將過錯美化成功勞,將罪魁禍首之名,轉嫁在他嗜血老妖的腦袋上。他終於是絕望了,他甚至不知道如何與正教人爭辯了,但當他聽到楊晉一開口質疑正教人的“正義”時,好似抓到了一棵救命的稻草,原本他該邀集群雄共同聲討,結果卻不合時宜的譏諷起他葉一城來。


    他不知道的是,葉一城心中的怒氣此刻正無處宣泄,唉,所以說他嗜血老妖的運氣,總是差上那麽一點,招惹到誰不好,偏偏招惹這怒火中燒的葉一城。


    當葉一城被楊晉一質疑自己幫外不幫內時,心中已經忍不住歎道:“楊晉一呀楊晉一,你小子真是讓我難堪!”


    他何嚐不知道自己是在昧著良心說話?他心中又如何能不痛苦?但眼下這種局麵下,莫非要讓他和雲山門決裂,站在魔教人這邊,和正教中的這個舉足輕重的門派對著幹?再者,兩派既然要聯盟,自是不論對錯,都當一致對外,這卻是楊晉一所不能理解的了。


    他本想將楊晉一教訓一頓,將他趕下山去,但卻聽到嗜血老妖在外麵火上澆油,心中盛怒至極,便即起了殺心……


    “咯、咯……”


    嗜血老妖雙目圓瞋,口鼻中不斷湧出鮮血,他盯著葉一城,隻覺得自己的一生如走馬燈一般在眼前掠過,他臉上的神情從不甘到釋然,也不過是頃刻間的變化而已,但在這奔赴死亡的短暫過程裏,他卻像又活了一世。


    刹那間,他看透了一切,臉上露出慘淡的笑容,看著葉一城身後東升的朝陽,眉頭緩緩舒展開,嘴裏喃喃道:“人生啊……到頭來終究……化作一抷……黃土……這世事紛……紛爭,又……又有……有何……意義……”話音一落,嗜血老妖眼中的生機迅速流逝,雙眼再無光彩,整個人向後直直倒了下去。


    章霖平目眥欲裂,悲戚道:“老祖!”奔上前將嗜血老妖一把抱住。


    章昆與左長戚二人當即抽出大刀,朝著葉一城狂劈猛砍,血刀門其他高手紛紛加入戰團,一時間刀光閃爍,氣勢上凶猛異常,這群人當中,當數他複人九最是異類,他手持一杆長槍,對著葉一城又刺又挑,於大刀組成的陣營中顯得那麽格格不入。


    葉一城麵對這群血刀門的高手,心中不起任何波瀾,他是何等修為?九霄劍在手,恐怕再多來幾個人,也不是他的對手,隻是他已殺了罪魁禍首,再無心傷其他人,畢竟山下還有正教朋友的性命掌握在眼前這群魔教人的手中。


    此時,嗜血老妖一死,群魔心中都萌生了退意。


    他們本就是一幫烏合之眾,但礙於血刀門和嗜血老妖的麵子,這才趕上來湊個熱鬧,卻沒想嗜血老妖竟然真被正教人殺了,此下諸魔個個心中駭然,明白今日之事,已成定局,再想羞辱雲山門,那是萬萬不能的了。


    群魔隊伍後方,已經有人悄悄地向山下撤去,這一切都教張天賜看在眼裏,他冷哼一聲,喝道:“當我雲山門是什麽地方,想來就來,想走便走麽?”提氣跨步而出,道一劍光芒大綻,朝著魔教隊伍後方劈出一劍。


    群魔奮力抵擋,但仍有四位強人被對方劈死,其餘僥幸躲過一劫的人當下縮進隊伍中,不敢再向下走。


    “張真人,你什麽意思?”有人大著膽子問道。


    張天賜輕笑道:“魔教中有頭有臉的人物都在這裏,貧道和正教朋友今日便將各位一網打盡,從此還天下一個太平。”


    在山上的雲山門弟子當下便將一眾魔教人圍了起來,正教的高手們拍手叫好,取出各自法寶,將群魔團團圍住,看樣子就要來一場大屠殺。


    群魔悚然,毒宮的趙穆陽叫道:“你膽敢殺我們,那山下弟子便也活不了!”


    “是麽?那貧道便提著你的人頭,去問問山下那些人是要死,還是要活。”


    群魔紛紛倒退一步,所有人背靠背擠在一起,手持法寶,與正教人緊張對峙起來。


    眼見雙方之間惡鬥一觸即發,空明終是忍不住開口道:“阿彌陀佛。”他正要繼續說話,就聽群魔身後的山路上有人叫道:“阿什麽彌,陀什麽佛,空明大師,你這是準備大開殺戒了麽?”


    “誒,大師慈悲為懷,不會做這等下作事,我才多半是這雲山門的牛鼻子張老道了。”


    楊晉一隻覺聲音熟悉,卻想不起是何人。


    張天賜聽這人說話如此無禮,心中一沉,暗想對方既然敢大搖大擺的上山,必然有恃無恐,也不知是什麽來頭。魔教人聽到卻是大喜,來人不管是誰,但既和雲山門不對付,那敵人的敵人便可以是朋友。


    眾人回頭,隻見山路上陸陸續續走上來七人。


    為首一人肩掛藥包,是位長須花發的老者,卻是那惡人穀的鬼醫易遊湖。在他身後,黑煞楊不為神色淡然,白煞餘生書一副笑嘻嘻的模樣,二人一個雙手負在身後,挺著大肚皮,亦步亦趨地跟在易遊湖身後;另一人手持一支碧綠扇骨的折扇,拿在手中晃來晃去,動作模樣像極了書生。


    雙煞身後,一身材極高極壯的男子凝著眉頭跟了上來。


    此人披頭散發,身材高大,滿麵虯髯,一雙眼睛黝黑深邃,鼻梁高挺,長相卻不像是中原的人,由於此人身材過於高大,竟沒人發現他身後還擋住了三個人。


    這三人裏,其中兩人並肩走在前麵,一人三十歲上下,嘴裏叼著一根雜草,雙手枕頭,模樣悠哉悠哉;另一人臉上戴著半邊麵具,手中牽著易遊湖的寵獸土麒麟,正是那烏鴉道長;他二人身後是個袒胸露乳的光頭和尚,此人肥頭大耳,腰間別著兩柄黝黑岑亮的開山斧,一手抓著燒雞啃食,另一手提著半壺烈酒,卻是個不忌酒肉的花和尚。


    這花和尚之所以走在隊列最後,多半因為他滿身酒氣,他們惡人穀一行人在經過正魔雙方的人群時,兩方人馬均是忍不住掩鼻止息,直到花和尚走的遠了,又才長呼長吸,顯然是受不了對方身上的氣味。


    張天賜看到來人,心中登時一沉,暗想惡人穀的人不請自來,卻不知所為何事?


    待幾人靠近葉一城等人相鬥的地方,後者忽然變招,劍光霍霍,接連刺傷了章昆和左長戚等人,而後冷冷道:“各位再不識好歹,莫怪我劍不留情。”手腕一抖,九霄劍的劍尖上打出數朵劍花。


    旁人隻見他站在原地,腳下未曾挪動半分,但刺出的劍花隨著臂膀的走勢,如煙花一般向四周射出。那圍攻自己的血刀門人驚疑出聲,急向後撤開,這葉一城之所以被江湖人稱為“劍仙”,就是因為他的劍法高明至極,早已至化境,此下一劍刺出,教來到近前的“四尺遊龍”楊不為拍手叫好,歎道:“久聞葉宗主的劍術出神入化,今日一見,果真非同凡響,佩服佩服。”


    章昆心中駭然,他剛剛全力進招,葉一城不僅全部輕鬆化解,還令自己和其他魔教朋友一直陷於被動之中,隱約間,他有一種自己這方的人被葉一城反包圍的錯覺。麵對老祖嗜血老妖之死,他已算表露了態度,再不見好就收,隻怕葉一城殺紅了眼,自己等人便真的沒有性命下山,當下收刀而退。左長戚見章昆退下,當下吩咐其餘人也退下。


    魔教人馬已經見識了葉一城的厲害,知道他的劍法比張天賜又要高明許多,眼見血刀門的人都不敢再鬥,其他魔教人也不想節外生枝,不再說葉一城的半句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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