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聶筱夭從昏沉中悠悠轉醒。身體仍是不適,隻是沒了昨晚的冰冷。


    聶筱夭輕輕地動了動,四肢似乎有了些力氣。她扭頭看到段昭瑞還在沉睡,於是悄悄地起了身。身體因為昨夜的放縱還有些酸痛,可是那張床,她一刻也不想再呆,這個地方,她一刻也不想再呆。


    聶筱夭留了張字條,上麵隻寫了一個謝字。


    她不知道除了謝謝她還能對段昭瑞說什麽。


    付了房錢後,聶筱夭騎著她的小白往柳葉鎮的方向飛馳而去。她滿心惶惶,像是逃跑,又像是逃避。


    因為是快馬,故而下午時便到了柳葉鎮的地界。


    隻可惜整個城鎮,荒涼異常。聶筱夭身邊不時還有一隊隊的災民匆匆而過。


    她攔住一個災民問道:“大嬸兒,柳月山莊怎麽走?”


    那大嬸並不理會她,仍匆匆往鎮外跑去。聶筱夭心下著急,趕忙追上前問,“大嬸兒,柳月山莊怎麽走?”


    大嬸兒被她攔住走不得,於是說道:“你這小姑娘怎麽還去柳月山莊啊?嵩山派攻打柳月山莊都已經一個月了。如今城鎮裏被嵩山派的門人們搶的搶,鬧的鬧,都已經住不下去人了。柳月山莊也快要破了,能逃就趕快逃吧,幹嘛還去趟渾水呀?”


    聶筱夭心裏揪得更緊,隻道:“您就告訴我柳月山莊往哪兒走吧?”


    “柳葉鎮最西邊那座山上。”大嬸兒說完話後匆匆逃奔而去。


    聶筱夭翻身上馬,向西走去。


    正是夕陽西下的光景,筱夭覺得被太陽晃得眼前景物漸漸花了起來。可她明明已經看到了柳月山莊的牌匾,隻要一點點,還有一點點她就可以到他身邊了。


    耳邊似乎已經出現了不知名的淒厲嘶鳴,聶筱夭覺得自己的身體越來越弱,越來越弱,最後竟人事不省。


    是夜,封月鳴帶著手下於柳月山四周巡視,突然有手下指著前方道:“莊主您看,那裏有匹馬。”


    小白迎風而立,月華如水,可以看到它颯爽英姿。


    封月鳴還來不及讚這真是一匹好馬,就已經看到了地上還有一個人。那匹馬來回走動,想要喚醒地上的人,可是似乎都沒用用,隻好不斷地圍著地上的人一圈圈地走著,避免她被別人傷害。


    封月鳴趕忙便要上前查看,卻被一個屬下攔住:“莊主,小心有詐,讓屬下先去吧。”


    那人上前一番檢查,連忙喊道:“莊主,有位姑娘暈倒在這裏了。”


    “姑娘?”封月鳴有些詫異,柳葉鎮的人不是能逃則逃能避則避了嗎,怎麽還會有姑娘出現在柳月山莊的山下?


    他趕忙上前,扶起地上的人時便覺得懷抱中有一種難以言喻的熟悉感覺。待到他揭開聶筱夭臉上的麵紗時,印著那月色,他心下驀然一顫:“宮主?”


    絕美的容顏在月亮的光輝下,更顯得蒼白,他立刻就心疼了起來。


    她怎麽在這裏?她怎麽來的?她怎麽一個人都沒用帶?心下突然冒出了無數疑問,可這些念頭立刻全被一個想法壓了下去——他高興見到她。本來並沒有意識到自己有多想她,可是現在他知道他想她,心底的每一處都在叫囂著他想她。


    “宮主?宮主?”封月鳴低聲叫著。


    聶筱夭覺得那些叫她的聲音時遠時近,似乎是在叫她,又似乎隻是在叫那具名為宮主的軀體,與她無關。


    直到有一絲溫熱由她的口中進入,直抵食道,然後是胃。


    那溫熱喚醒了她,讓她一下子覺得身體的感覺真實了起來。那些難忍的病痛,那些心酸的哀傷,那些難以言明的委屈,還有那些強烈卻近似乎卑微的眷戀……


    封月鳴端著藥碗,終於鬆了一口氣。


    醫生前來看過,說是宮主疲累過度,需要休息和好生將養。


    隻是這一夜來,宮主她藥食不進,他又害怕她沉睡得太久,傷了身體,隻好親自以口度藥。


    她為什麽隻身一人來了這裏?封月鳴又思考起這個問題。看她的樣子和醫生的話,一路辛苦自不必說,可還有那一路的危險,她又是怎麽克服的呢?傾遙兄不是已經直言她因為上次的大病,武功盡失了嗎?


    似乎因為藥效,宮主本來蒼白的臉上浮出一絲血色,更顯出她的嬌豔和美麗。


    封月鳴不自覺地,右手便撫上了她的臉龐。心裏有憐惜,有不舍,更有他自己也想不通為什麽會存在的愛意。


    “咳咳——”身後忽然傳來了警示的咳嗽聲,封月鳴匆忙抽回手回頭,原來是他的母親,柳月山莊的老莊主夫人明月奴。


    “娘——”封月鳴有些窘迫,連忙站了起來。


    明月奴向躺在床上的聶筱夭看了看,然後對封月鳴使了個眼色要他出來。


    門外的花廊下,明月奴站立,而後仔細地看著兒子,問道:“她真是萬花宮的宮主?”


    封月鳴點點頭,沒有否認。


    “萬花宮的宮主怎麽會隻身跑到柳月山莊來?”明月奴問道。


    “兒子不知。”封月鳴老實回答。


    “你會不知?”明月奴有些氣憤,“不要以為剛才你的一舉一動我都沒有看到。”


    “剛才……”封月鳴剛想解釋就被明月奴打斷,“從你喂藥的時候我就進去了。”頓了頓,明月奴又道,“你不會是喜歡上了萬花宮的宮主吧?”


    “娘……”封月鳴突然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麽了,他不確定自己的心,真的不確定。明明對她一直沒感覺的知識不知道何時起,不經意間,就……


    看著兒子的樣子,明月奴歎了口氣:“我原本以為你爹去了,以後就給你安排個清白的好人家的閨女娶了,平平淡淡地過日子,不好嗎?你何苦去沾染萬花宮的宮主?”


    “兒子,知錯了。”封月鳴低頭認錯,並不敢忤逆母親的話。


    “我隻是給你提個醒,如今柳月山莊自己若是能抵抗外敵自然是好的。若是不能,我們娘倆帶著下人家眷從此退隱江湖也是好的。我自己的兒子我心疼,娘實在不想你去萬花宮裏充當別人的禁臠。”


    封月鳴點點頭,並未答話。


    聶筱夭不過才到柳月山莊兩日,冉紅葉便帶著萬花宮的一隊人馬趕到了柳月山莊,同行的還有蘇傾遙。


    因為冉紅葉所帶之人皆為萬花宮內一等一的高手,嵩山派在進攻的時候根本沒有料到柳月山莊會實力大增,紛紛敗退。不過半月,嵩山派自知再耗下去必定損失慘重,於是放棄了圍攻。


    聶筱夭的身體也在蘇傾遙精妙的醫術調理下漸漸好了起來,不幾日便又恢複了活蹦亂跳的狀態。


    “我說大哥,我以後是不是去哪兒都得把你帶在身邊呢?這樣似乎比較安全啊。”聶筱夭看著正在認真搗藥的蘇傾遙問道。


    蘇傾遙並未抬頭,道:“你倒是會為了偉大的愛情不顧死活地跋涉千裏啊,你可知道苦了多少人?”


    聶筱夭吐吐舌頭,換了個話題:“慕護法怎麽答應支援的?”


    蘇傾遙說:“明知故問。你都深入虎穴了,他能不妥協嗎?”


    聶筱夭又問:“那為什麽是冉護法帶人來的,而不是他?萬花宮不是外事都由他管,冉護法主內事嗎?”


    蘇傾遙歎了一口氣:“可惜人家對你一片癡心,能跑來看你為了個男人什麽都不管不顧嗎?”


    “喂,你是不是朋友,是不是穿過來的,能不能不這麽苛責我?我也是沒有辦法的呀。”聶筱夭道。


    “不要每次都拿這話噎我。就算我也是穿來的我還是要說,你做事情有些太莽撞了。這裏不是現代,不是那個文明法治的社會。隨時都有可能會連性命都沒有了,你怎麽就那麽不知道珍惜呢?”


    “哦!”聶筱夭悻悻地,“我以後會注意了。”她轉身就要離開,卻不料蘇傾遙又叫住了。


    “作為朋友,同是穿越來的,提醒你個事兒。”


    “什麽?”


    “慕雲霏喜歡你。”


    “什麽?”


    “呃……大約人家喜歡的是以前的宮主。”


    “你真八卦。”


    “我是為你好。不要太傷人家的心。”


    “哎!他愛的不是我。”


    “可是現在沒有區別,不是嗎?”


    聶筱夭突然頓在那裏,是啊,現在她就是宮主,宮主就是她。她又怎知別人愛上的是她還是她這副軀體,抑或是以前的宮主。


    那他呢?封月鳴呢?


    聶筱夭突然自嘲地笑笑,她連他是否在意她喜歡她都不知道,又怎麽還敢猜測他愛上的是哪個自己?


    她隻隱隱記得睡夢中似乎有他陪伴在身旁,可是自從醒來,她一次都沒有看到過他。隻知道他忙於正事,並沒有空來看她。她也不得不提醒自己,那些感覺也許真的是夢,隻是夢,並不存在。


    柳月山莊的書房內,封月鳴正在因為娶親的事情跟母親奮力抗爭。


    明月奴被兒子的態度氣到,苦口婆心:“紅葉有什麽不好?要才有才,要貌有貌,要武功有武功……而且還是萬花宮的護法,這可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地位。更難得是跟你青梅竹馬一起長大,人品又好,人又信得過。”


    封月鳴固執地回道:“娘,在兒子的眼中,紅葉隻是妹妹,並無兒女私情。”


    “妹妹又怎麽了?這樣感情才好啊。”明月奴接著道。


    封月鳴無奈:“兒子並不想這樣草率就娶親。”


    “怎麽草率了?你都多大了,你爹像你這個年紀的時候,你都已經出世了。”明月奴又說,“而且你父親去了,如今咱們封家的香火隻有你這一脈,再不趕快娶親,你簡直,簡直就是不孝!”


    “娘,這太突然了!”封月鳴滿臉不耐煩,“這事兒我會慢慢考慮的。”


    “什麽慢慢考慮?這次柳月山莊遭遇劫難,若不是紅葉帶著人來救援,你還想保得住你父親留下的這柳月山莊的基業嗎?光這份恩情,我們娘倆就無以為報。”


    “娘,紅葉帶人前來幫助柳月山莊完全是因為宮主來了這裏,萬花宮必須保護宮主的安全。”封月鳴解釋道。


    明月奴突然冷笑一聲:“我就知道,你心裏還記掛著宮主,是不?”


    “兒子……”


    “好了!”明月奴突然打斷他的話,“若是你還想要跟宮主廝混在一處,就當沒有我這個娘!我沒有你這樣不爭氣的兒子!”


    說完,明月奴憤然離開。


    “娘,娘——”封月鳴追出門去,卻在門前意外地看到了蘇傾遙。


    封月鳴麵上尷尬:“傾遙兄,你怎麽來了。”


    蘇傾遙明明偷聽了壁角,卻裝著一副完全事不關己的樣子:“哦,剛才伯母走得急,都沒有看到我在門口。太快了,我都忘了行禮了。”


    “傾遙兄……”封月鳴啞然失笑,若不是熟知蘇傾遙的性格,他真要以為他完全不是一個君子,什麽樣的小人行為,自他口中說出,竟似理所當然似的。


    蘇傾遙合了扇子拍了拍他的肩膀:“安了,我隻是來幫人捎個話。今晚戌時初刻你們家後花園的桃樹下,有人等你。”說著掏出了一方白帕,“呶,連信物都給你準備好了,也讓我一並送上。”


    封月鳴有些詫異地接過手帕:“這是……”說著他打開手帕,卻赫然看見素白的帕子中央,印了一個朱紅的唇印。霎時間,他的臉騰地一下紅了起來,“傾遙兄,這是?”


    蘇傾遙看了看那帕子,邪笑著說:“呀,瞧我,拿錯了。那個是天香樓的姑娘送給我的,這個才是你的”說著他又掏出一方類似的手帕。


    封月鳴無奈地搖了搖頭,明知道是他在耍他,卻無可奈何。


    再展開那素帕,隻見上麵的墨跡點點:“不見不散……”原來是這樣,他會心一笑,立刻卻又收起了笑容。不過他臉上一係列表情卻沒有瞞過蘇傾遙的火眼金睛。


    “已經猜到是誰了?”蘇傾遙問。


    封月鳴點點頭:“是,大概除了她,別人不會將字寫成這個樣子。”


    蘇傾遙點點頭:“可是還偏偏不懂得藏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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