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


    聶筱夭站在花園裏,滿心的焦急:“蒼天啊,大地啊,如來佛祖、孫悟空爺爺啊,這可是我第一次約會啊,還是主動去約一個男的,你們一定要保佑我順利啊順利。”


    聶筱夭不知道自己在那裏晃了多久,終於猛地一轉身,看到了那人。


    明明是夜晚,他卻讓她有在白晝的錯覺。長身玉立,玉樹臨風,她再想不出其他詞了,隻是覺得這一刻這樣美好,他們倆就在這樣曖昧的夜色中兩兩相望,而身邊花開得正好。


    “宮主……”終於,他開口。


    “筱夭。”看著他詫異的目光,筱夭說道,“我叫聶筱夭。”


    他啞然失笑:“是宮主自己取的名字?因為江湖上大家對您的稱謂?”


    聶筱夭有些尷尬:“不是那個妖,沒有女字旁的。”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他忽然念道,“是桃之夭夭的夭,對嗎?”


    他的聲音似乎帶著魅惑,聶筱夭不由自主地就點點頭,其實並未聽清楚他念的是什麽。她隻是覺得,他念“夭夭”兩個字真好聽,那音節仿佛在喉嚨裏轉了兩個圈兒,而後發出來,灑在她的耳邊,如同露珠。


    仿佛是突然想起來了什麽,聶筱夭趕忙道:“不是大小的小,是‘綠筱媚清漣’的筱。”


    他笑,仿佛早已知曉。


    她不知道這會兒為什麽心跳得這樣快。將自己真實的名字告訴他,仿佛是共同分享了一個秘密,小女子心思裏的無限甜蜜。


    “封公子……”聶筱夭才叫了他,便不知道要說什麽了。其實約他出來,她好像有許多話要說,可是真的張了口,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麽。那感覺似乎是看到他,就足夠了。


    兩人間的時間好像凝固,長久的,誰也不說話。


    終於他還是想出了話題:“叫我名字好了。月亮的亮,鳥鳴的鳴。”


    聶筱夭終於還是嗬嗬傻笑,說不出話來。


    後來還是封月鳴建議,兩人去後山看月亮。


    正是上弦月,半掛在空中。封月鳴將鬥篷鋪在地上,讓筱夭躺在上麵,自己則半坐半趟在一邊的草地上。


    看著那輪月亮,聶筱夭心裏無限感傷。她忽然轉頭對封月鳴說:“我知道有位詞人寫過這樣的句子,說‘下弦不似初弦好,’因為初弦月近圓,而下弦月漸缺。”


    封月鳴笑著說:“月缺總還會月圓,月圓後仍會月缺。文人們自己尋著不開心了。”


    聶筱夭嗬嗬一笑,“不過現在我倒是喜歡下弦多過上弦。因為想到每逢月圓,自己可能都有可能沒命……”她語氣淒涼,讓封月鳴聽得不由心下一痛。


    “宮主自尋煩惱了。”他其實已經想到了她身上那莫名其妙的白仙草之毒,卻仍是不願點破。也許是不願意提及這些事,也許,是他該死地在意。


    “私下裏不要叫我宮主,好嗎?”聶筱夭說。


    封月鳴淡淡一笑,點點頭:“夭夭。”


    “嗯?”


    “那首詞,完整是什麽樣的?”


    “一種蛾眉,下弦不似初弦好。庚郎未老,何事傷心早?素壁斜輝,竹影橫窗掃。空房悄,烏啼欲曉,又下西樓了。”


    “竟是這樣。”封月鳴笑了出來,原來剛才她竟然是斷章取義。於是封月鳴道:“那月鳴還是希望夭夭你峨眉長似上弦。”


    聶筱夭也笑了出來,於是道:“哎,不說這些了。”她心想好歹是自己第一次約會,即使不能浪漫些,也要讓他記憶深刻些啊。於是筱夭正色道:“我來考考你的智商吧。”


    “智商?”封月鳴顯然不理解這個詞匯。


    “呃……就是看你聰不聰慧。”


    “好啊。”他笑,難得如此放鬆。


    聶筱夭看著封月鳴發自內心的笑容,不由有些沉醉了。原來外表冷若冰山的男人,笑出來是這樣“美麗動人”啊……


    那晚她問了他什麽問題,似乎已經全都不重要了。


    她隻記得上弦月正明亮,仿似他兩人的蛾眉,微微上揚,寫滿笑意。


    後來聶筱夭睡著了,因為她知道他在身邊,於是她睡得十分踏實。沒有噩夢,也沒有好夢,唯有天明醒來的好覺。


    冉紅葉安頓好一切後便稟告聶筱夭再過兩日就可以啟程回百花穀了。


    “封公子和我們一起回去嗎?”聶筱夭突然直白地問道,倒讓冉紅葉有些措手不及。她連忙答道:“封公子現在已經是柳月山莊的莊主,於情於理,都不應該再回萬花宮了。”其實她的意思是,無論如何,他將不會成為宮主的禁臠。


    聶筱夭垂頭喪氣,默默地點了點頭。


    有緣無分啊,有緣無分。看,這就是傳說中的有緣無分!可怎麽偏偏讓她遇到了?


    “妹妹何事長籲短歎,坐立不安啊?”正的聶筱夭在花園裏懊惱得要死的時候,蘇傾遙如同鬼影般地出現了。


    “大哥,”你想他就差哭訴了,“我們這兩日就要動身回百花穀了啊。”


    “哦,是你們,不是我們。我又不回。”蘇傾遙故意說,“月鳴兄留我多住些日子,我們還有不少話要敘呢。”


    “你……”聶筱夭氣憤,“你故意的……”


    蘇傾遙看聶筱夭氣得滿臉通紅的樣子,吹了聲口哨,道:“看天下第一美女發怒還真是件好玩的事兒。嗯,既然已經得逞了,那我就告訴你一個小辦法。”


    “什麽辦法?”聶筱夭趕忙湊了耳朵過去聽。


    “明兒就是十五了,你的毒想怎麽解?”蘇傾遙問道。


    聶筱夭臉倏地紅了起來:“我還……不知道。”


    “裝什麽傻?”蘇傾遙用扇子敲了聶筱夭的頭,“去找他吧,然後我來幫你安排他不得不離開柳月山莊。”


    “什麽安排?”聶筱夭詫異,蘇傾遙卻一眨眼睛:“it-sasecret.”


    次日晚。


    封月鳴才一推門進屋,多年的習武經驗便讓他覺得房內有些不太對勁。


    有人!他耳朵靈敏,聽到了門後傳來的聲音後,腰間寶劍立刻出鞘,直指過去。


    “啊——”聶筱夭被突如其來的劍下了一跳。


    “當時那把劍離我的喉嚨隻有0.01公分,但是四分之一炷香之後,那把劍的主人將會徹底地愛上我,因為我決定說一個謊話。雖然本人生平說過無數的謊話,但是這一個我認為主是最完美的……”聶筱夭口中喃喃著說著台詞,然後看到封月鳴麵上突然露出了笑容放下了劍。


    “被劍頂著脖子,你還有心情叨咕這麽多?”封月鳴覺得奇怪,最近他笑得越來越多了。


    “因為是你的劍,所以,無所謂……”聶筱夭低頭答道,心中小鹿卻在怦怦直跳。一是因為剛才確實被嚇著了,二才是害羞。


    “宮主有什麽事兒嗎?”封月鳴問。


    “你又忘了我的名字!”聶筱夭提醒他。


    “哦,夭夭——”封月鳴不知道自己為什麽喜歡這麽叫她。叫出來了,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大腦中仿佛一片空白。可是他還是找到了話,“你明天就走了吧?”


    說到這個聶筱夭就鬱悶,是啊,明天就走了,也不知道再過多久才能看到他這個心上人。


    封月鳴覺得有些傷感,心中更多的則是不舍。


    屋內並未點燈,可窗外滿月的光輝灑進來,他看她看得清楚。忽然間他醒悟:“今日是十五?”


    聶筱夭心中委屈,衝上前去抱住了封月鳴的腰,頭枕在他的胸膛:“不要推開我。我,隻想要你。”


    如果說上次神誌昏迷,而且他被下了*****,完全隻是隨著藥物在發揮著自己的本能的話,那麽此刻的他,無論如何也不能忽視自己心中的無數瘙癢。


    她說,不要推開她。


    真的是她嗎?


    她是萬花宮的宮主,千萬人之上,永遠都隻有她踩著別人的尊嚴,予取予求。


    可現在她說不要推開她,這樣卑微。


    封月鳴斷不相信這僅僅是因為她體內藥物所為,整個的她都似換了性子。


    “夭夭,你能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麽嗎?你跟以前的你完全不一樣了,感覺完全是兩個人。”封月鳴細聲在她耳邊問道。


    “我不是她,我不是你之前認識的那個宮主……”她隻來得及說出這句話,整個身體就已經開始如浸冰窟,“我是另一個世界裏的人,不,靈魂……我……”


    她已經來不及再說什麽,而他眼中分明是震驚。


    另一個世界的,靈魂?


    借屍還魂?


    他所有的認知裏,似乎隻能想起這個。


    有一種恐懼從心底襲來,他突然間害怕了她,想要將緊緊抱著他的她甩開,隻可惜她抱得太緊,她說:“不要推開我。”


    他是真的心疼,難以忘懷,不忍放開。


    於是仍要順從地緊緊將她抱著,將自己的熱量度給她,去溫暖她冰冷的身體,還有冰冷的靈魂。


    直到彼此的靈魂交融一體時,他才得以正視自己的感情。


    他似乎愛上的,是這抹冰冷的靈魂,不知不覺中,讓他憐惜。


    他將她輕輕地攬在懷中,怕驚擾她的好夢,卻又不忍放開。明明知道她就要離開了,可是心中滿滿的,都是不舍。


    “好你個不孝子!你對得起我,對得起你父親,對得起紅葉嗎?”門被突然撞開,封夫人破門而入,“你看你做的什麽好事?”


    封月鳴很詫異為何母親會突然闖入自己的房間,可此刻來不及思考,他連忙扯起身旁被褥,擋住了筱夭的身體。


    “娘,請您先出去,兒子隨您去外麵說。”等他冷靜下來,立刻以一種很輕卻不乏堅定的聲音說道。


    明月奴被一噎,卻無從反駁,隻好悻悻然先出去。


    封月鳴穿好衣衫出門,走到明月奴麵前便跪下了:“娘,恕兒子不孝,兒子,自甘墮落。”


    “你……你這是何苦?”明月奴問。


    封月鳴冷笑:“感情的事情哪裏說得清楚。請娘下令,驅逐月鳴出柳月山莊吧。”


    “為什麽?”明月奴一驚。


    “我……想陪在她的身邊,直到她身上的毒全解了。”封月鳴說,“否則,我會良心不安。”


    “你……”明月奴長歎了口氣,“月鳴,我就不明白紅葉好好的姑娘有什麽不好,你偏偏……”


    封月鳴勉強扯出一絲微笑:“現在我也不知道為什麽。但是我想,以後我會知道為什麽的,現在我要去尋找這個答案。”


    “唉……隨你吧。”明月奴覺得多說無益,轉身離去,“不過別忘了你身上的責任,柳月山莊畢竟你才是莊主。”


    “兒子會經常回來探望娘親的。”封月鳴深深地衝著明月奴的身影叩了一個頭,良久不願意起來。


    身後夜涼如水,他忽然聽到了啜泣聲。


    原來聶筱夭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站在門口的廊下看著他。或許她還聽到了他與他娘的對話。


    聶筱夭並不知道蘇傾遙所謂的方法就是這樣。


    可是,她確定了他對她不是沒有感情的,為什麽不快樂?是因為誰也不快樂了嗎?


    她並不想做束縛他的那個人,那樣豈不就跟原本的宮主無異。可是,她似乎又在不知不覺中,羈絆了他。


    當他們回到百花穀的時候,眾人紛紛出來迎接。明明隻有兩個月,聶筱夭卻覺得恍若隔世。


    看著被易緣和衛遊以及眾侍君包圍的筱夭,封月鳴心中有些不是滋味。他匆匆告退,便回了自己的房間,卻不料紅葉已經尾隨而來。


    看著他氣悶地坐在桌旁的樣子,紅葉心中一動,忽然問道:“你不會真的喜歡上宮主了吧?”


    “是又怎樣?”封月鳴想都沒有想,衝口而出。


    冉紅葉被這句話震撼得一時說不出話來,良久才道:“那我算什麽?從小到大,這麽多年以來,我的感情你不是不知道……更何況、更何況你來萬花宮也有些時日了,怎麽就不見你對宮主有情,怎麽偏偏是你要接管柳月山莊了,你突然就說喜歡她。”突然,紅葉問道,“什麽時候開始的?”


    “宮主中毒之後。”封月鳴老實回答。


    “你那是愧疚,根本不是喜歡!”紅葉說道,“喜歡一個人不會是那樣的!”


    封月鳴歎了一口氣:“紅葉,你這麽多年來一直說喜歡我,又怎麽不是一種報恩呢?也不是喜歡啊。”


    被戳中痛楚,紅葉一時啞口無言。


    回了百花穀後,按照萬花宮的規矩,剛開始聶筱夭每日都讓人傳封月鳴來她的寢殿和她一起同床共枕。也正因為此,她發現封月鳴被眾人排擠得厲害,若不是蘇傾遙護著他,想必易緣和衛遊的找茬會沒完沒了。


    當然,這些都是聶筱夭所不知的。


    直到有一天,聶筱夭白天突然興起找封月鳴去瀑布賞景,卻發現易緣、衛遊和封月鳴正在“練劍”,而他們倆招招幾乎都是想要取封月鳴的性命。


    “你們在幹什麽?”聶筱夭怒喝道,“通通放下劍。”


    “宮主,我們隻是找封公子切磋武藝而已。”衛遊答道。


    “切磋武藝點到即可,為何偏要招招致命?你們當我眼睛瞎了嗎?”聶筱夭突然吼道。


    大約從未見過這般發怒的宮主,衛遊和易緣連忙跑下:“我們知錯了,求宮主饒恕。”


    這下反倒讓聶筱夭蒙了,她不知該怎麽辦,隻好看向封月鳴求救。


    封月鳴趕忙上前:“宮主,比武之間確實很難點到即止,我與衛兄、易兄確實是在切磋武藝,還請宮主諒解。”


    聶筱夭嘴角噙起一絲微笑,連忙說道:“那就恕你們無罪吧,還不下去?”


    衛遊和易緣趕忙行禮離開。


    一直到了瀑布前,聶筱夭對他們故意找封月鳴的碴仍是忿忿,封月鳴卻看得很開,反倒在寬慰她。


    “其實他們也都是有苦衷的,夭夭你不應該責怪他們。”


    “欺負人還有苦衷?你開玩笑吧你。”


    “他們都是各個門派送來給你當人質的掌門的公子,之前我也是他們中的一員,自然明白他們的想法和感受。”


    “什麽想法?”


    “各門派受武林盟侵擾多年,唯一能幫我們抵製那些號稱名門正派的挑釁和騷擾的隻有萬花宮。大家都需要仰仗你的鼻息生活,自然每個人都想討好你。一旦你喜歡上了別人,而忽視了另一個,大家就會有一種危機感,生怕在門派有危機後你一樣會忽視掉他們。所以才有了這樣的鬥爭。其實就和那些宮廷裏後宮的爭鬥從來都是前朝各大勢力的鬥爭一樣。”


    聶筱夭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可是我一直以為大家都投奔萬花宮,隻要各門派有困難,萬花宮就一定會去幫助。否則唇亡齒寒,萬花宮也會支撐不下去的。”


    封月鳴在筱夭的額上輕輕一吻:“我就知道你是最有見地的。不過,你的身世,是否還欠我一個解釋?那日你隻告訴我你是借屍還魂來著。”


    “什麽?借屍還魂?哪兒有那麽可怕?”聶筱夭驚叫起來。


    於是她隻好前前後後把穿越始末和原由仔仔細細地講給他聽,哎,全當古代科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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