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覺得要想無礙必須得有靠山,就算沒有穩固靠山,至少也該留條退路。到時候大不了我官不做了,帶著錢財回家過舒服日子去。”王昭遠話說得真的很沒水平,口氣就如同市井潑皮一般。


    “怎麽,連皇上那靠山都撐不住你?”智諲隻是淡然一問,語氣中並未顯出太多奇怪和意外。


    “如今是花顫山搖,皇上真的是靠不住了。”王昭遠毫不避諱地倒出心中哀怨。


    智諲輕歎一聲,沒有說話,而是往樓欄那邊走了兩步。他目光眺望遠處的山山水水,似要從中找出可行的步驟路數。


    自堆山


    過了好長一段時間,就在王昭遠等得不耐煩時,智諲這才回過身說道:“其實所謂的靠山和後路並不是什麽時候都有,也並不是都是現成的。有的情況能碰到,更多的情況下需要自己努力去找,但還有一種情況,就是要憑自己的能力和智慧去鋪設後路、堆出靠山。”


    “師父,你能細析一下嗎?弟子聽不出其中的玄理奧義來。”


    “那我直說吧,你做這事情要想穩妥,首先是要拉一個墊背的出來。現在蜀國皇家之中有個現成的可做墊背,此人便是太子玄喆。你可以去跟蜀皇說,此番想帶上太子做易貨之事,這樣可以讓太子有建功立業的機會,使得全國上下臣民信服,將來更好地坐穩江山。如果蜀皇同意你的建議,那麽官營易貨之事辦成了,不但不影響你的成就和功勞,甚至是比之前該有的功勞更加顯赫、更具效用。因為皇上和太子都得感謝你,你一下就可以穩住兩座靠山。如果事情辦不成,皇上也會體諒,認為你是出的好主意,也是出於好心帶上太子,隻是最終事情毀在太子身上。就算事情出現大損,皇上有心責罰,那也有許多方麵出來替太子求情。替太子求情也就是在替你求情,所以這是個根本不用退走的退路。”


    王昭遠由心地欽佩。在他覺得,這智諲的智商、能耐真就不該出家做個知客僧,而應該去皇城當治國的大臣。


    “另外,還有一座靠山你是可以自己堆起的。花蕊夫人得到蜀皇寵幸,毋昭裔等人便依靠她的勢力冒出頭興風作浪,導致皇上逐漸疏遠了你。那你也可以去找來一個姿色、才氣能與花蕊夫人抗衡、爭寵的女子,將其送入宮中獻給孟昶。此女一旦得勢,不就成為你最穩固的靠山了嗎?”


    “師父,這山堆得有點難,我要從哪裏找到這樣一個可以與花蕊夫人抗衡、爭寵的女子來?”王昭遠見過花蕊夫人,他覺得天下能超過這女人姿色和才氣的女子絕對不會有。


    “我的俗家其實是在原閩國地界,現被吳越與南唐分割。我俗家兄弟治家理財不善,現已經門戶破敗、人丁喪絕,隻餘下一個侄女。這侄女前不久寫來書信,說家破無靠隻能前來投奔於我。但我一個出家僧人又如何可以安排她,所以想讓你設法將她換入下一批的秀女中,進獻入宮。我那侄女天生俏麗,曼妙窈窕,且精通南音、琴瑟、舞蹈,如若得皇上親寵。那麽於我是解了個負擔,於你是多了個強援。”


    “那太好了,這還用把什麽秀女換下,我直接獻進宮不就行了。”


    “萬萬不可,這樣會讓花蕊夫人及其幫手有所戒心,不讓她有接近皇上的機會,甚至暗下手段將我侄女給驅逐出宮或直接除去,到時恐怕未見皇上一麵便已經花隕香消了。再有,你獻於皇上遠沒有讓皇上自己發現的好,那才能最大程度地勾起他的興趣。”


    “也對,我回去後就讓人查一下近一批秀女都出自哪些地方,然後找穩妥可靠的關係將你侄女換上去。”


    “此事千萬要保密,拆穿了可是欺君之罪,你我都擔當不起的。”智諲再三囑咐,他一個出家人,跟皇家作假搗鬼難免會有些膽怯。


    “放心吧,這事我定然辦得妥帖。其實這種事情戶部經常收錢替別人辦。”王昭遠熟知官場營私舞弊的一套,所以對這種事情滿不在乎。


    “噢,這樣就好、這樣就好。”智諲微舒口氣。


    “師父,你還有什麽要交代的嗎?”王昭遠聽了智諲一番話後信心大增,對易貨之事的熱情重新燃起。


    “最後還有一條萬能的退路是要你自己去搶的,有了這條退路,天高海闊,你要去哪裏都行。”智諲依舊語氣平穩地說道。


    “萬能的退路?是什麽?”


    “就是我前些日子告訴你的那個寶藏啊!這事情你可千萬不能放手!隻要財富握在手中,到哪裏都是你的天下。”智諲說這話時朝王昭遠豎起合十的雙掌,雙掌很有力,對合得很緊,仿佛其中已經掌握了那寶藏財富。


    已是過了二更時分,東賢山莊裏麵一片沉寂。沒有燈光,沒有犬吠,沒有人跡,整個莊子就像死了一般。倒是外圍將整個莊子呈半環抱的山嶺上還有溪水在潺潺流動,從而證明著這個世界並沒有靜止。


    山上的幾道溪水流下,在山腳處匯成一條繞莊而過的河流。這條繞莊河雖然不寬,也就三四丈的樣子,但水流卻很急,很急的水流往往會把河道衝刷得很深。很深的河道往往是水麵平緩無聲,而水下卻是暗流湧動,很是凶險。所以雖然這是條不寬的河流,但很少有人敢不借助工具渡過它。


    莊子裏唯一的馬道從莊口直達莊北的半子德院大門,道寬足夠走雙駕轅的馬車。平時這個時候馬道上、莊柵邊應該有莊丁打著火把、提著燈籠往來巡護的,但今天卻是一個人都看不見。半子德院也是大門緊閉,以往院中此時四處燈火通明、琴音歌聲不斷,今夜似乎連隻野蟲的叫聲都沒有。


    馬道的兩邊不規則地長了許多大柳樹,雖然不是很整齊,但斷續著也能蜿蜒到半子德院的大門口。而齊君元就蹲在半子德院大門外不遠的一棵大柳樹上,柳枝隨風輕輕搖擺,而齊君元的身形卻是一動不動。他的眼神和他的身形一樣,兩點神光緊盯住莊口,似乎是在等待著什麽到來。


    和他一起進莊的還有範嘯天,但進莊之後兩人便分開行動了。所以這個神出鬼沒的“二郎”現在在什麽地方可能除了他自己之外根本沒人知道。


    那天夜裏船隻漂走之後,齊君元並沒有沿著河道去追。因為他早就覺得會發生這樣的事情,而且他那夜還故意帶著範嘯天到遠離河灘的石壁下睡覺,這樣做的目的就是要讓一些事情順利發生。隻有出現動亂,才能找出真相。


    果然,那船蹊蹺地漂走了。蹊蹺,往往是出於某種預謀,而這預謀中肯定有一部分目的是要將自己甩下。有預謀的人不會按常理出牌,所以繼續那船絕不會繼續順流而下。而預謀中有目的將自己甩下,那是因為自己的存在會妨礙到預謀者的什麽事情,或者他齊君元的目的是某些人不願意的。這一路走來,始終都不曾有什麽對立和衝突,所有人都是心甘情願跟著自己走的。唯一出現不同意見是在遇到狂屍群之後,由此推斷,那些有預謀的人很大可能會轉而跟上狂屍群。


    如果不是秦笙笙也在船上,如果不是送秦笙笙是自己“露芒箋”上的第二個任務,他根本不會管那幾個人要去哪裏、是死是活。不過出現現在這種情況還不算最差,因為還在他預料之中,反而可以讓他明確自己行動的目標。隻要調頭追上狂屍群,早晚總能候到秦笙笙他們。然後自己可以躲在暗中觀察,看甩開他們的幾個人到底有何企圖,看這一趟莫名其妙的活兒後麵到底掩藏著什麽。說不定真就能發現不少自己無從知道的秘密。


    但事情並未完全像齊君元所料的那樣發展。他和範嘯天沿河往回走,到索橋過了河,卻沒有找到規模龐大、特征明顯的狂屍群,更沒有發現那幾個在船上順流漂走的同伴。就連最後被甩下沒能爬上船的啞巴和窮唐,也不知去到哪裏。


    這時範嘯天開始懷疑齊君元開始的說法了,他覺得那幾個同伴不可能是故意甩開他們兩個,而確確實實是船沒有拴牢才被迫漂走。再怎麽說,他自己的徒弟怎麽都不會扔下他的。所以齊君元所指方向是錯誤的,應該繼續向前。那的幾個人可能已經在前麵把船停住等著自己。


    範嘯天為人辦事中規中矩,而且還有些自戀認死理。在齊君元無法以事實說服他的情況下,他決定與齊君元分頭行動,轉而繼續沿河道往前追趕。這時幸虧出現另一個意外消息避免了兩人的分道揚鑣,這是從一個晝夜守在河邊捕釣的老漁翁那裏打聽來的消息。那老漁翁沒有看到他們兩個詢問的屍群,卻說起在幾日之前的夜間,見到許多容貌如同鬼怪的兵卒押著一群人往正北方向而去。聽到這個消息後,齊君元他們兩個腦子裏馬上做出反應,這些兵卒應該是襲擊上德塬的鬼卒,而押走的一群人也很可能是上德塬抓來的青壯男性。


    圖覓跡


    知道這情況後,反倒是範嘯天變得積極,主動要往正北方向追趕。齊君元沒有多問什麽,但他知道,範嘯天這個樣子是和他到上德塬的任務有關,而且由範嘯天的反應可以看出那個任務的重要性。其實這幾天他一直都在嘀咕,離恨穀讓範嘯天帶件東西給上德塬的倪大丫,這到底會是件什麽東西呢?又有著怎樣的作用和目的?


    往正北而行,齊君元首先注意的是沿途的綠林道力量。押著這樣一大群的人趕路,再加上鬼卒本身的數量,吃喝、休息必須要有規模很大的落腳處。這種落腳處不會是在平常的縣鎮村莊中,很大可能是利用了沿途綠林道的地盤。


    但奇怪的是他們追了兩三天,既未找到那些人,也未發現綠林道的蛛絲馬跡。楚地自從周行逢接手後治理得還是很不錯的,特別是對黑道盜匪的剿滅和招安。如今楚地範圍內小偷小摸的蟊賊肯定是不比過去少多少,但像占山為王、聚義入夥的盜匪集體還真的不多。這些人周行逢能用的都用了,不能用的也滅得差不多了。另外,玉陽河往東往北這一片,山少平原多,就算有山也隻是零星孤山,不適合綠林道占山為王。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齊君元開始意識到那些鬼卒不是一般的盜匪。楚地的特點早就知道,而途經的所見也證實了,鬼卒押著那麽一大群人是無綠林道的點位可借的。所以他們的落腳點不同一般,他們的身份也不同一般。真實性質很有可能和薛康、豐知通那些人一樣,所做的事情和目的也可能有相同之處。


    齊君元拿出了一份地圖,這地圖與平常地圖不一樣。底圖是離恨穀嚇詐屬統一繪製的,繪畫描圖本來就是嚇詐屬的專長之一。但圖上很大一部分的地點、地名卻是所持地圖的穀生和穀客們自己標注的,比如說什麽江湖幫派的重要駐紮點,比如說某些族群的禁地位置,還有就是各個國家的秘密機構所在。這些點大都是他們在執行刺活中自己獲悉搜集到的,然後他們各自覺得有需要掌握的必要性便標注在自己的圖上。當然,一個刺客不可能標注得非常完全,所以其中很多標注是穀生、穀客之間相互交流後獲取的。這些標注平時看著無用,但說不定在以後的什麽刺局中便可以加以利用、逃避危險。


    範嘯天一看地圖圖名,馬上帶些炫耀地說句:“這初圖是我們屬中畫的。”但接著看到上麵的那些標注之後便再不作聲,因為這些標注的內容絕不是他一個長久躲在離恨穀中不行刺局的穀生能掌握的。


    “從我們問詢漁翁的位置往西北,整個行程中隻有一些江湖幫派的暗點,不可能安排下那麽多的人。但這行程上官家的州府、暗營倒是串聯成線。鬼卒押著一群人夜間步行,每天不會走太遠的路程。你看,從這裏到這裏一小段,有楚軍的尖峽大營,然後往上是神秀縣勞囚石場。再往上就是正陸府禦外軍駐地,這駐地是個楚軍暗點,非常隱蔽。可能暗藏了官家什麽重要東西,或者是為了針對什麽目標便於隨時調動。但接下來一段有點長,一直要到龍河壩子才又有楚軍的把總營地。這之間好像再沒有什麽官家的點了。”


    “官府兵營,你的意思是那些鬼卒是官兵?上德塬是被楚地周家軍給滅掉的?”範嘯天的腦子一時沒轉過來。


    “為什麽不可能,大周國不是來了鷹、狼隊嗎,蜀國不是來了不問源館嗎,梁鐵橋原來雖然是黑道總瓢把子,但在與薛康對話時提到,他與薛康是各為其主。那麽一個大幫派的當家會奉誰為主?從他幫中地盤範圍以及與各國的關係來看,很大可能是成為了南唐的特別力量。試想,上德塬之事,能搶在這三個國家暗遣力量之前做下的,除了楚地的地頭蛇外還能有誰?”齊君元很肯定自己的判斷。


    “既然前麵一段不再有官家的點了,那麽他們的目的地會不會就是那個什麽軍的駐地?”範嘯天說道。


    這句話提醒了齊君元,目的地不一定就是正陸府禦外軍駐地,但離這駐地或許不會太遠。而這些禦外軍暗中駐紮此地,其作用有可能就是要保護那個目的地,並受那個目的地的調用差遣。


    地圖上的一個地名標注跳入齊君元眼中——東賢山莊,這個地名是工器屬的穀生“巧合”在楚地行刺盤茶山山主後標下的。


    大約是兩年前吧,不知何人想用其他地方的山地換取盤茶山,但被山主斷然拒絕。於是便在刺行中標大額暗金雇人對盤茶山山主行刺局,要求是刺成但不露殺相。離恨穀此時正好需要一筆錢做件大事情,便遣工器屬出手。穀生“巧合”受命前去行刺局,很輕易地就讓盤茶山山主死在了一場雨中塌牆的意外中。


    刺活實施的過程中,“巧合”順耳探聽到些訊息,獲知想得到那盤茶山的是遠在百裏開外的東賢山莊莊主。


    東賢山莊本身就是一個很特別的地方,整個山莊被黛遠山高高矮矮的山嶺環抱,隻可沿一條穀道過春溪橋進到莊子裏。莊子裏的房屋布局和莊主的院落建築在分布上暗含玄機,不熟知莊子情況的人進入後便很難順利轉出來。而且要是沒有莊裏特製的令牌或莊中人帶領的話,外人是絕對不能進入其中的。


    本身已經有一個嚴密的自在天地,然後與盤茶山又距離百裏之遙,為何會偏偏看中了這塊地方,而且不惜巨大代價要將其得到呢?“巧合”一時好奇,刺活結束後又多留幾天查探了下背後的隱情。獲知那東賢莊的莊主叫唐德,此人竟然是楚地現在的統治者,武定軍節度使周行逢的女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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